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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嬷嬷在床底下被找到,她已经昏迷不醒。小竹也一样叫不醒,青峰说她们都吸入了大量的迷药。
闻过解药后,小竹很快醒来。
看到司马延等人久久发怔,“奴婢这是怎么了?做梦了吗?”
青峰低声将事情说了一遍,她吓得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不怪你。”苏宓说。
秦嬷嬷年纪大了,一个时辰后才醒过来。她醒过来后状态极差,苍老的脸色泛着灰败之气。她原是官家小姐,又曾在兴宁宫磋磨多年,不用青峰细说她已猜到事情经过。
世家天家暗中的手段层出不穷,敢闯进王府杀人足见指使之人的底气。他们这般容不下姑娘,摆明是要赶尽杀绝。
“他们为什么还不肯放过我家姑娘?”
“嬷嬷,已经没事了,那人死了。”
秦嬷嬷凄惶摇头,“死了一个,还有下一个。既然他们起了杀心,便不会就此罢手。姑娘,我可怜的姑娘。”
那些人敢私闯王府,不可能因为死了一个死士而放弃。只怕因着撕破脸了,下一次的手段更加阴险毒辣。
她和姑娘在王府谨小慎微多年,为的是什么?
不就是图天长日久被世人淡忘,她家姑娘能嫁人生子过上安稳的日子。如今刀刃在喉,连王府都不是安全之地,又哪里来的安稳可言。
她已是黄土埋半截的人,可她家姑娘还小。
苏宓抱着她,“嬷嬷,你看我好好的,我没事。”
她泪流不止,这次亏得郡主及时赶到。下一次呢?
纵有千日防贼之策,总会百密终有一疏。那些人在暗,王府在明。王府再是守卫森严,也难拦前仆后继的死士。
她突然爬起来,“扑咚”跪在司马延面前。
“郡主,我家姑娘本性善良,她是你们王府众人看着长大的,她从来没有害过人。千错万错都不是她的错,求郡主怜悯我家姑娘!”
“秦嬷嬷,你快起。”司马延示意小竹扶人,“那些人竟敢闯入王府行凶,便是不把我忠亲王府放在眼里。此事我们王府一定会追查到底,必不会姑息。”
“好,好。奴婢多谢郡主。”秦嬷嬷气息一散,倒在小竹身上。
苏宓心下一痛,让她靠着自己。“嬷嬷,你别担心,郡主可厉害了,青峰姐姐也特别厉害。这些事情你别操心,我只要你好好的。”
秦嬷嬷自己知道自己的事,她身体早就空了。上次被王妈妈那一推她越发觉得身体沉疴得厉害。眼下又有迷药侵体,她怕是熬不了多久。
她不怕死,死了就能去地下服侍娘娘。
但是她舍不得姑娘,她还没有亲眼看到姑娘嫁人。好在姑娘和郡主交好,有郡主刚才的话她也就放心了。
“嬷嬷没事。”
苏宓不敢哭出声来,嬷嬷这个样子怎么可能没事。虽说生死有命,岁月无情,可是她在这个世上只有嬷嬷一个亲人。
她不想再一个人。
夜漫漫无声,仿佛永远不会看到天明。
随着天光微亮,秦嬷嬷终于再次睡去。这一夜注定不平静,王府正院的灯火亦是一宿未灭。不管来人针对的是谁,敢夜闯王府便是不把忠亲王放在眼里。
忠亲王表面随和,却不是一个任人欺辱之人。忠亲王妃更是将军府出来的姑娘,骨子里本就是爱憎分明之人。
微光之中,穿戴整齐的夫妇二人进宫面圣。
司马延召齐王府侍卫,重新安防布局。
苏宓守在秦嬷嬷的身边哪里也不去,不过是一夜的功夫,秦嬷嬷明显苍老了许多。脸上的沟壑越深,让人不忍多看。
有好几次,苏宓都以为她睡着了,其实她不过是精神不济虚游恍惚。发间的黑丝仿佛一夜之间褪去不少,银丝险些布满。
她的肩头有掉落的发,苏宓一一拈掉。
在苏宓的记忆中,她一直都在。她护着小小的原主,在这个小院里度过了那么多的春夏秋冬。她温暖的怀抱,是原主在这个世间唯一的温暖。
“姑娘,你别守着老奴,你去鹤园玩。”鹤园是郡主的院子,那里最安全。“若是玩晚了,就别回来。这里有小竹照应,老奴不会有事的。”
她私心里当然想让自家姑娘以后都住在鹤园,有郡主在那些人肯定会顾忌。郡主身边有暗卫有侍卫,比留在这里安全多了。
苏宓红着眼眶,“嬷嬷是不是嫌我了?”
“嬷嬷怎么可能嫌我家姑娘。”秦嬷嬷强撑着眼皮,姑娘是她一手带大的,从那么小点的一团养到这么大。她多希望自己能再活得久一些,能陪着姑娘再多些时日。但是她不能,她自己知道自己的事。
她一个下人既护不住姑娘,也不能再为姑娘做什么。姑娘如今能依靠是郡主,只要姑娘在郡主身边,那些想害姑娘的人才会掂量一二。
“我不管,我就要和嬷嬷在一起。”苏宓撒着娇。
秦嬷嬷并非真心不想自家姑娘陪,一颗心既担忧又欣慰撕扯个不停,“老奴真想看到姑娘嫁人。”
不亲眼看到自家姑娘有个托付终生之人,她始终不甘心。如果姑娘有了可以依靠的人,那人能替姑娘撑起一片天。只是凡夫俗子焉能与天家世家抗衡,到底是她太过奢求了。她一想到自己走后姑娘一个人孤仃仃地在这个世上挣扎,她就恨不得再向老天借个十年八年。
“要是姑娘能嫁一个可靠之人,那就好了。”
苏宓垂眸,将这话记在心上。
等到秦嬷嬷着之后,她一路跑到鹤园。见到司马延后,泪水终于没能忍住流了下来。“郡主,我想嫁人。”
司马延闻言,手握成拳。
“你想嫁人?”
“是,我嬷嬷希望看到我嫁人…”
原来如此。
司马延略作沉吟,“你想嫁谁?”
“谁都可以,只要是性情端方本性良善之人。”苏宓流着泪,全无半点姑娘家提及嫁人时的娇羞与期盼。她自己本无所谓嫁不嫁人,但若是嬷嬷想看到她嫁人,她愿意把自己嫁出去。“我记得之前相看过的那些人,那个贾方正还有什么沈家兴,这两个…应该还可以。”
司马延凤眼微沉,她倒是记性好,竟然还记得那两个人。莫非她自己曾经上过心,否则怎么会如此。
极不舒服的感觉在他心头流窜,他险些失态。
“我不是同你说过,这两人各有弊端,并非良配。”
“没关系的,日后合不来还可以和离。”
和离?她连这个都想到了。
司马延眸色更深,“此事还得从长计议。”
“我嬷嬷她可能等不了。”
大夫上回就说嬷嬷要静养不宜大悲大喜,最近发生事哪个不是大波大折,大夫说嬷嬷的身体已到了强弩之末。
苏宓哭道:“郡主……”
“你别急,你嬷嬷不过是想确保你日后有所依靠。嫁人并不是好法子,你当知那些人并无权无势,如何能护得住你?”
“可是我嬷嬷…我想让她心安。”
“万事有我,我自有安排。”司马延修长的手指替她擦着眼泪,“这么爱哭可怎么得了。”
苏宓吸着鼻子,她其实并不是一个爱哭之人,以前也很少在别人面前露出脆弱的一面。但是不知为何面对司马延,她潜意识地将对方当自己最为信赖之人。
如果不是她此时心情太过沉重,她一定能感觉到自己和司马延之间的怪异。
司马延去见了秦嬷嬷,两人单独密谈半个时辰。苏宓不知道他和秦嬷嬷说了什么,只知道这次谈话之后秦嬷嬷心情大好。
她私下问过秦嬷嬷,秦嬷嬷说司马延给了一个承诺。承诺以后会好好照顾她,不会让别人欺负她。更承诺会给她安稳的生活,护她一生周全。
一生之诺,何其郑重。
从一开始,她接近司马延便居心不纯,到头来对方竟然会如此待她。她愧疚之余,更是感动无比。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莫过于你来我往。她想终其一生,恐怕她也报不了司马延的大恩大德。
忠亲王夫妇面圣的结果密而不宣,朝天城繁华如旧。
然而秦嬷嬷的大好不过是回光之照,在某天晨起时她突然神情不错,一大早便让小竹扶着她洗澡换衣。
苏宓心沉了沉,隐约有了预感。
“姑娘,你帮老奴染个发吧。”
一听这话,苏宓越发确定心中的预感。
染发的膏子是苏宓亲自熬的,秦嬷嬷的一头白发换成了乌发,瞧着似乎年轻了许多。她照着镜子左看右看,神情分外满意。
“我家姑娘手就是巧,老奴瞧着你自己调的染发膏子比宫里的回春膏还要好。”
“真有这么好?”苏宓故作轻松,“回头我把方子给郡主看,指不定对郡主有用,我还能给自己换来银子。有了银子,我就有钱带嬷嬷出去玩。嬷嬷想去哪里我就陪嬷嬷去哪里,嬷嬷想吃什么我就买给嬷嬷。”
秦嬷嬷笑得皱纹深深,“姑娘莫不是把老奴当在小孩了?”
“老小老小,嬷嬷养我小,我就养嬷嬷老。”
“有姑娘这句话,嬷嬷比吃什么都高兴。”秦嬷嬷目光平静且清明,“我闻到花香了,姑娘陪我出去走走。”
小院依旧背阳,墙边的小草开出蓝色的小花,一朵朵一簇族。单看极不起眼,放眼望去竟是无边春意。
“都开了啊。”秦嬷嬷脸上的皱纹舒展,“又是一年春,日子过得可真快。”
出了小院,再走出去一段路视野便开阔许多。春日的阳光照在那张皱纹丛生的脸上,让人看了不由想哭。
秦嬷嬷呼吸不太稳,感慨无比,“姑娘,今天真暖和。”
“嬷嬷,你想不想出府走走?”
“不了,王府挺好的。”她虚靠在苏宓身上,“姑娘有郡主护着,老奴最放心。以前老奴总盼着姑娘平安嫁人,如今想来与其嫁人不如留在王府。”
她忧心了半生,盼了半生。原以为会辜负娘娘所托,九泉之下再负荆请罪。不想柳暗花明,山重水复近在眼前。
但愿她家姑娘苦尽甘来,下半生有人遮风挡雨一生顺遂。
这一生啊,说来苦楚漫长。细思之下却是幸之又幸,有娘娘的再生之恩,又有姑娘这么好的贴心孩子,似乎也算是圆满了。
然而时光深处,那棵老槐树越发记忆深刻。那个温和开朗的少年,似乎永远不曾老去。他就站在那棵树下,无比温柔地看着她。
“嬷嬷……”苏宓看到她闭上了眼睛,情急之下呼喊。
她艰难地睁开眼,伸手抚摸着自己养大的孩子。苍老的手上,冻疮的痕迹未消,紫紫红红皮肤松垮。“姑娘,老奴不能再陪着你了。以后你和郡主一定要好好的…”
苏宓早已泪流满面,她想说她舍不得嬷嬷,她想说她不能没有嬷嬷。但是她知道所有的不舍都是无济于事,她能做的只有让嬷嬷走得安心。
“嬷嬷,我会好好的。”
她要活着,而且还要活得好好的。
“好,好,嬷嬷放心了…”
身上的重量徒然加重,苏宓紧紧搂着秦嬷嬷。她不敢低头去看,更不敢确定秦嬷嬷是不是走了。
她望着远方,哽咽自喃,“嬷嬷,以后天冷了我会自己穿衣,饿了我就自己找吃的。要是有人欺负我,我就找郡主撑腰。我不会让自己冷着饿着,也不会让自己再吃亏。你如果见到另一个我,告诉她我会替她活下去……让她下辈子莫要投在帝王家。你如果见到我娘,麻烦你告诉她,我…也是她的女儿。”
秦嬷嬷已经没了气息,自是听不到她的话。
她就这么站着,托扶着死去的老人。
春暖花开的季节,明明是如此的春光明媚,她却觉得冰冷一如寒冬腊月。再多的温暖她都仿佛感受不到,她仿佛置身在冰天雪地之中。
远处是天高云淡,近处是假山花草。人间一如既往的宁静祥和,王府四面的高墙之中是权贵世家的岁月静好。
假山旁边,是熟悉的一抹白色。
司马延就那么看着她,满眼忧色却没有走近。那个恍若遗世独立的姑娘,与她背负的老人像一幅静止的画卷。
那么的苍凉,那么的悲切。
如果可以他想驱散那样的苍凉,抚平她的悲切。
她闭目哀伤,泪水如涌。
“郡主,我没有亲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