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庭院里的会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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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变得不一样了。梅尔能够很清楚的感觉到这一点。

因为时间地点的变化，莱昂与她之间的距离同样的产生了变化。变得好像是在赛维昂没有遭受战乱的时候那样。甚至还要有所不如。

毕竟，当年在莱昂还小的时候，他肩上并没有负担着什么国仇家恨。而作为一个传统的封建王国的王子，大家对他的要求自然非常之高。磨练武技，学习军事技能……即使有所闲暇，也要学习治国之道，礼仪、文学、艺术、音乐、舞蹈……

可以说，莱昂的童年过得非常繁忙。几乎没有什么玩耍的时间……尽管如此，作为莱昂的守护骑士，梅尔仍旧可以，或者说必须无时无刻的跟在他的身旁。而在难得的闲暇时间，想要做些玩耍的时候，梅尔也是莱昂唯一的玩伴。可以说他们的童年与少年中，最多的记忆就是彼此了。说是青梅竹马也不为过。

不过那种情况被消除了。就是在北地贵族联邦的军队打过来之后。当全国的所有的贵族将军们或死或降之后，唯一一个屹立在战场之上，仍旧率领着他那一支小的可怜的部队拼命坚持的，就只有莱昂．德．狄奥德里克一个人了。

在明白了这件事情之后，仍旧选择抵抗的赛维昂人自觉地向着王子的方向前进。在短短的一段时间内，莱昂麾下的军队膨胀到了三万人。这是赛维昂的最后一支抵抗力量了……

就好像之前说过的那样，这是一支传统的，落伍的封建部队。以数量较少的封建骑士与骑士的扈从们组成骨干，少数见风使舵，倒戈倾向严重的雇佣兵组成中坚，余下有数量不少的，勇气可嘉，但是战力低的吓人的义勇军以及更多的征召农兵。

骑士们看不起那些义勇军兵士，那些义勇军兵士们自觉地受到了轻视，所以同样义愤。农兵们全都抱着“上了战场就逃跑”的想法。而雇佣兵们天天吵嚷着，要求足额的，以及额外的薪水与给养，同时密谋着要在合适的时候，把莱昂卖给联邦人。

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即便是维持这支军队正常运转也已经是一件非常惊人，非常困难的事情了。更不用说领导着这支部队去作战，甚至打赢。

当时的莱昂将他的全部精力、智慧与注意力都投入到了这支军队之中。在那一段时间里，他的生命中几乎，或者说“完全”，完全没有梅尔的位置。

“就好像是那个时候一样。”躺在自己的床上，抱着枕头睡不着的梅尔这样想。然后翻了个身。

因为想到了之前的那场战争的缘故，所以梅尔很快便将担忧的对象转移了。从伤感自己与莱昂之间的距离，变成了担心接下来，莱昂的计划能否顺利的，在卡提尔王国实行。

果然，对于守护骑士来说，自己本身是无法与被守护的对象相比的。正常的，优秀的守护骑士心中应该完全没有“自我”这个概念，任何事情都完完全全的以主君为中心才对。

“会没有事吧……殿下……”

带着对于莱昂的担忧，梅尔昏昏沉沉的进入了梦乡……如果能梦到小的时候，自己和殿下一起偷苹果吃的事情，那就再好不过了……

这是梅尔睡着之前的最后一个念头。

不过，事实上有一件事情是梅尔绝对预料不到的——那就是对于这件事情的“成败”早已在莱昂预料之中——毫无变数与分支的那种。

第二天清晨，毫无反对的接受了卡提尔女仆的服侍，穿戴好一套得体的、崭新的丝质礼服之后，莱昂再次接到了乌尔里克国王的邀请。

同样的，就好像是在之前的几次会面一样，会面的地点并不是在光线阴暗，气氛严肃地宫殿内，而是在城堡之外的小花园。一处有着大理石的圆顶凉亭与喷泉的，可以让心情放松的地方。

这样的会面的确拉近了彼此的关系，的确很是和缓，让人觉得很舒服。但是同时，这里有一个问题是必须要注意。

那就是这样的会面并不是正式的，这并不是国王在回见异国的王子。只是私下的，私人的，年龄相差很大的两个朋友之间的，或者说一个长辈对于一名前途远大，讨人喜欢的晚辈的款待。

这样的接见，注定了是无法下达什么重要的决定的。也就是说，一切事情都还有回转的可能，就算是反悔了也不是不可以。

这些道理莱昂自然明白。不单明白，也很理解：

“虽然只是‘优秀’而已，但到底是做了许久的国王呢。这点儿事情还是看得清楚的。毕竟联邦还只是没影子的事情……哼。”莱昂一边这么想着，一边调整了自己的面部表情。将一切阳光无法容纳的东西驱逐出去，重新按回心底。

“不过都已经过去了这么久，想必也该有些转机了吧。所谓的‘其他渠道’也应该把他想要知道了的东西告诉他了吧。所以，这一回见面，应该有些实质内容探讨一下才对。”

带着这样的心情，莱昂到达了目的地。

春光明媚，水声淙淙，庭院内豢养的夜莺与金丝雀婉转鸣唱……在这样的情况下，莱昂和她再次见面了。去年深秋，到今年初春……乔尼尔家族的丽安娜女伯爵，同时也是乌尔里克国王的“其他渠道”，再次见到了这个让她茶饭不思，魂牵梦绕的大男孩儿。

一下子就站起来了。

瞪大了眼睛，很惊讶很激动的没有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然后就叫出来了：“是——”

然后就说不下去了。

因为到现在为止，这位女伯爵都不知道莱昂的名字。

“这位是丽安娜女士，莱昂。原本还想要给你们介绍一下的，不过看起来你们已经认识了啊。”说到这里，乌尔里克国王似乎很高兴的笑了起来，同时心中想：“这么看起来，就算这个年轻人并不是赛维昂王子，也一定是一位重要人物了。”

“传统意义上，国王们获知远方所发生的消息的最佳渠道，就是‘商人’。安排我与她见面，是为了确认我所说的话正确与否吧……不，或者还不完全……哼……我的身份么？也就是说，从一开始，这位国王陛下就没有相信过我哪怕一分一毫。”

这样想着的莱昂，笑容变得更加灿烂了，就好像是他很想要再和这位贵族小姐……或者少妇（？）见面一样。

“自从那个秋日之后，真是许久不见了，丽安娜女士。看到您仍旧如此健康并且美丽，我也算是放心了。”

“承蒙眷顾。”

莱昂对面，乔尼尔家的女伯爵也以完全不逊与莱昂的身段儿和水准回了一礼：“事实上，自从分别得那日起，我也一直在担忧您的健康。见到您风采不减，我就放心了。”

随后两个人都露出了笑容，只不过相比莱昂的略带一点做作，丽安娜的却是十分，一百分的真诚。

接下来，两个人并没有再多说什么——这是为了表示对于当地的主人，乌尔里克国王的尊重。毕竟他们的身份都是客人，是接受到乌尔里克国王邀请的客人。这里并不是他们叙旧的地方。

对于他们的行为，乌尔里克国王嘴上不说，心里面确实存了赞赏的意思。懂得礼貌的人到了什么地方都受欢迎。而不懂礼貌的人则相反，就好像现在。

在莱昂入座之后，乌尔里克国王身旁，那个与他的相貌与身材颇为类似的中年人不等他说话，就主动向莱昂打了招呼：

“您就是莱昂殿下么？我的名字是戴维，戴维．拉．里奥。父王的长子。今天才刚刚从南方的防线撤回来休整。不过在此之前，我就已经听说过您的名望了。无论是贵族们，还是我的父王都对你评价甚高。所以在此之前，我就已经想要见到您了。”

这个大概有四十岁的大叔抢着，在他的父王还没说话之前，就将自己的身份说出，并且毫不掩饰的表达了自己对莱昂的好感，热情的有些过分。这让在场的所有人都觉得不适和尴尬。特别是乌尔里克国王。

“戴维，坐下！”眼看着戴维王子向莱昂走了过去，张开双臂，似乎是想要拥抱一下作为礼节。乌尔里克国王终于忍不住了。他大声呵斥着这个冒失的王子。

在这之后，戴维王子显示出了与他的体格和精神完全不符的乖巧。尽管表面上仍旧是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却仍旧遵照他的父亲的命令，重新回到了座位上去。

“不要在客人的面前丢我的脸！你的一举一动不单单代表着你自己，也代表着卡提尔，代表王室！这样的话要我说多少次你才能记住？！”

“非常抱歉，父王。”

戴维王子在他的父亲面前表现出的，是最驯顺的服从与敬畏。就好像他的父亲是他的父亲一样……这样的形容似乎很奇怪，但是事实就是这样的。

之所以说，莱昂认为这一对父子不应该表现的更像是父子，是因为身份的原因。他是长子，是王国的王储，储君的身份仅次于国王。通常在公共场合，他们之间的关系应该更接近君臣，而且是地位极为接近的君臣……毕竟这是一个“传统的封建国家”国王与王子……或者说亲王的阶级与国王只隔了半层而已。

“这样严苛的呵斥，就不害怕他的儿子对他心怀怨愤么？毕竟，这位大叔看起来已经超过四十岁了啊。在这个年纪竟然还要在外人面前，被自己的父亲呵斥……就算是在普通家庭也很罕见吧。”

莱昂饶有兴致的看着这难得一见的场面。并且尽量避免自己将“好奇”的表情写在脸上。直到乌尔里克国王将对于他的儿子的训斥的话说完。

“奇怪的父子关系。”看着面前觉得并无任何不妥的乌尔里克国王，还有戴维王子。莱昂在心里冒出了这样一句话。

刚刚被乌尔里克国王狠狠地训斥了一顿的戴维王子，这一会儿表情并无任何不妥。仍旧以一副好奇、兴奋地样子端详着他与丽安娜女士。就好像之前挨骂的是另外一个人一样。

“这个家伙，要么是个傻瓜，要么就是性格上的缺陷，又或者对他的父亲的感情真的好到了极点……又或者，他是个极为擅长掩饰与伪装的人。不过，无论结果是什么都对我有好处。”

莱昂心里面这么想。而后对着戴维王子微笑着点了点头，以此作为回应。在这之后便将注意力从他身上挪走，转移到了乌尔里克国王，以及丽安娜女士的身上。

这一个眼神的转移就不妥了。在莱昂看向她的时候，丽安娜女士也在看着他。两人四目相对。到底还是女伯爵的脸皮薄点儿，先把脸偏到另一边去了。这一幕自然被其他人看在了眼里。

莱昂身后，一直作为侍从与背景并不说话的梅尔神色不愉，乌尔里克国王却是不置可否。戴维王子想要说些什么，不过想到之前，自己因为擅自开口被训斥，所以也就规矩的闭上了嘴。

不过，这到底只是个小插曲而已。作为主人的乌尔里克国王很快便将影响重新夺了回来。就好像绝大多数的聚会那样，首先他感谢了客人的到来，随后便说出了自己的目的，他期望能够从丽安娜那里获得有关“联邦”与“赛维昂王国”之间的消息：

“在这之前，我的朋友莱昂为我带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让这个穷乡僻壤的，孤陋寡闻的国王知晓了在这个世界上，还有着如此伟大，或者说可怕的国家。我们就此谈论了许多，也交换了各自的看法。但是我觉得这些并不完整。我急切的想要从别的渠道，获得另外的消息。所以能否请您对我说一下这些事情呢？”

“这个是没有问题的。国王陛下。”

作为商人，能够成为一国君主的座上宾自然是求之不得的事情，所以丽安娜完全没有犹豫就点头答应了下来。

“非常感谢。”乌尔里克国王对她欠了欠身，然后又转过头去，看向了莱昂，这样说道：“非常抱歉，我的朋友。我做出这样的决定或许会让你觉得心理面不舒服。但是你要明白，作为一个国王，我必须谨言慎行。更不用说，这件事情是那么的重要。”

莱昂心里面暗骂：你倒是拉的下脸说这话。不过表面上仍旧要笑得含蓄：

“我理解您。毕竟，您要为了您的国家负责任。我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的。事实上我也很好奇丽安娜女士带来的消息。毕竟，我离开我的祖国也有一段时间了。”

在莱昂到来之前，乌尔里克国王便向女伯爵介绍过他——赛维昂的末代王子。所以，在他说完这样的话之后，丽安娜马上有所表示：

“为您，以及您的祖国的命运表示哀恸。殿下，您是一个真正的令人尊敬的人。”

“哦？”乌尔里克国王听得出来，女伯爵说这种话并不是客气。于是他转过头去，看向莱昂：“我的朋友，看起来你对我还有所隐瞒呢。”莱昂对此笑而不语——为自己大肆吹嘘并不是什么好主意。效果可比不上从看似公正的第三者口中说出来的。

于是莱昂笑而不语，什么都不说。乌尔里克国王也并没有继续追问。而是重新看向了女伯爵。

“事情是这样的。”

于是女伯爵开了口。首先，将她的商队遭到了袭击，而后被莱昂所救的事情说了一遍。

作为一个商人，女伯爵的口才相当不错。而作为一个贵族，女伯爵对军事同样有所理解。一场小规模的战斗在她口中娓娓道来，让乌尔里克国王好像亲眼见了一样。

那精心安排的伏击，强悍的匪徒与危急的局势，还有如疾风般袭来，将这一切粉碎的少年与他的随从……这样扣人心弦的故事大大的满足了乌尔里克国王的猎奇心。更妙的是，那件事情的当事人正在座。还有什么比这更有趣的事情了么？

“对于您的解救，我再次表示感谢，王子殿下。非常感谢您在那个时候解救了我。”

将之前的故事说完之后，女伯爵再次向莱昂表达了感谢。

“无论是谁遇到了那样的事情，都会向您伸出援手的。”莱昂这样回答：“我只不过做了自己应该做的事情而已。”

不过，虽然他这么说，女伯爵也没有真的因为他的话，就真的觉得自己获救是理所当然的了：

“恐怕也只有您这样高尚的人才会这么想。”

女伯爵说完这样的话之后，却又觉得有些不甘，或者说，觉得还不够：

“只是，在这之后您竟然没有告诉我您的姓名。这实在太不应该了。”

“这真是抱歉。”莱昂露出了抱歉式的笑容：“毕竟，我的身份很尴尬。”

“……的确如此。”女伯爵微微叹息，然后重新露出笑容：“不过想要知晓您的身份也的确太容易了。当时，在赛维昂的土地上，除了联邦人的军队之外，仍旧能聚集超过八十位高级骑士的，也就只有您了。”

“是么。”听到了这样的话，莱昂露出了怅惘的表情：“八十位啊……准确的说，是八十五位……”

“八十五位……可是……”听到这里，乌尔里克国王也察觉到了不对劲。这一会儿，他已经不再怀疑莱昂的身份了。只是惊叹于“八十五位高级骑士”这样令人震撼的消息上。同时，国王心中这么想：

“如果他真的拥有这么多的骑士的话，那么就该重新评估他的实力了。”

“不，事实上，我的朋友们在最后一场战争中，有一大部分都牺牲了。”莱昂这样回答：“最终来到卡提尔的只有十八个而已……算上她的话，是十九个。”

他一边这么说，一边指向梅尔。梅尔随即向在座的诸位微微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女骑士么？”乌尔里克国王身旁，戴维王子用好奇的目光看了过来：“我从来没有想过，女性竟然也能够成为骑士……”

仍旧是不怎么经过大脑的话，仍旧让其他几个人觉得尴尬。不过程度上比之前那个小了一些。所以乌尔里克国王只是瞪了他一眼，而不像是之前那样出言训斥。

“梅尔不单单是我的下属，事实上与我的其他骑士朋友不同，她还是我的守护者。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在我的父王与母后相继去世的现在，她就是我唯一的亲人，以及最信任的人了。”莱昂这样说，同时握住了梅尔略有些凉的双手。

“是这样啊。真是对不起！我失言了！”

听莱昂这么一说，戴维王子马上站起身来，向着莱昂和梅尔行了一礼，口中这样大声说道。慌得梅尔连忙还礼，莱昂自然也不好就这么坐着，也站起身来还了一礼，说着：不介意这样的话。心里面却在想：

“这个家伙虽然没什么城府，大大咧咧的，但却很容易让人产生好感啊。凭着这样的性格，获得军心倒是容易……这么说来，这样的性格也并不是没有好处。”

乌尔里克国王看到这一幕后微微点头，想必是对自家儿子这样的行为较为满意。不过另一旁的女伯爵丽安娜的心思，就又是一回事了。

眼看着莱昂握着梅尔的手，女伯爵蛾眉微蹙，随后展颜，对着莱昂说：“莱昂殿下，没想到您竟然拥有这样优秀而忠诚的属下。真是令人羡慕。”有意无意的，女伯爵似乎在“忠诚”与“属下”两个词上略作重音。让这一句原本应该算是夸奖的话体现出不同的味道来了。

梅尔虽然并不是那种非常聪明的女孩子，但作为女人特有的敏感，仍旧让她感觉到了，女伯爵是话里有话——而且是很不好的那种——不过就算是这样，碍于身份，她仍旧要承认，这也是在这场私人会面中，梅尔第一次开口说话：

“非常感谢您的夸奖。对我来说，忠诚的确是最好的赞美了。”

然后就是莱昂。

拥有足够智慧的他自然能听得出，这位女伯爵话中的含义。也能感觉的到隐藏在梅尔话语中的感慨和不甘。所以他的回答是这样的：

“想必乔尼尔家族有更多的忠贞之士。又何必来羡慕我呢？”莱昂笑着说出了这样的话：“至于梅尔，她不单单是我的属下，也是我的家人。”

这一句话说完，梅尔的表情自然又变得好起来了。女伯爵倒是想要再说两句的。但是再一想就知道自己这么做毫无意义——对面的少年少女之间的关系无论如何都要比自己密切。再纠缠下去只会让对方觉得反感而已。对于那个什么女骑士，丽安娜并不在乎，不过莱昂就不同了。

对于莱昂救了自己一命这件事，丽安娜女伯爵自然记忆犹新。不过对于乌尔里克国王来说，这只能算是侧面材料。真正的重头戏是接下来，由丽安娜引出的，莱昂在黑森林边缘与联邦军的战斗。

“竟然能够从上万敌人的包围中突围而出。真是令人意想不到。”听到丽安娜女伯爵这么说，乌尔里克国王半是惊叹，半是怀疑的发出了这样的感慨。在确定了莱昂的身份之后，对于莱昂所说的联邦的力量，乌尔里克国王也已经相信了三分……只不过对于这样听上去颇有些夸张的话，他还是有些不相信。

他话中的疑问，莱昂自然听得出来。于是摇头苦笑，这样说道：

“陛下，对您来说这只是一件令人意想不到的故事而已。但是对我而言，那却是毕生难忘的恐怖经历。我与我的朋友们在意想不到的情况下，突兀的遭遇到了超过我们数量一百倍的敌人伏击。在那种情况下即便是生命的概念也被我们忘却了。”

“我向您道歉，我的朋友。”听到莱昂这么说，乌尔里克国王这样说道：“但是我仍旧想要请求您将那件事情复述一遍。这不单单是为了满足我的好奇心。更是为了让我对于北地贵族联邦的军事力量有一个直观的概念。”

“是的，我可以满足您的这个要求。”莱昂点了点头，随后稍微停顿了一下，组织了一下语言，接着以低沉的声音开始说了起来：

“当时的背景是这样的。我正在全赛维昂范围内被通缉。赛维昂的王子，在赛维昂的土地上被通缉，这不得不说是一种讽刺——但是事实上，我对此并没有太大的恐惧。在我的带领下，我和我的朋友们很轻松的躲开了每一支敌人的巡逻队伍。这让我的心情放松了很多，并且仔细计算一下。敌人通常是以一个连队，或者一个大队作为单位来巡逻，追击的。

一个联邦骑兵连队是八十到一百人。一个大队则是两百四十到三百人。即便是正面对敌，我的骑士们也能很轻易的将他们击垮。

我们一人双马、熟悉地形并且吃苦耐劳。所以在进行一次攻击之后可以以最快速度离开。他们是无法追击到我们的。怀抱着这样的心情，我们轻松地来到了黑森林的外围。经过侦查，我们发现了这里驻扎着一个大队的联邦骑兵。所以我做出了决定。想要在离开赛维昂之前再进行一场战斗。”

“并不想要灰溜溜的离开，而是以一场激昂的战斗作为宣告，莱昂殿下的所为令人激赏！”

在另一旁，戴维王子说出了这样的话，看他的表情似乎很兴奋并且很佩服的样子。

“在最开始的时候，我也是这么想的。”莱昂摇了摇头：“但是最终的结果却令人惊讶——那个骑兵大队不过是一个诱饵而已。事实上，如果对方发动袭击的时间再晚上一刻钟。等到我们杀入了骑兵军营之中。那么我们很有可能就无法脱困而出了。”

莱昂说道：“这非常令人惊讶，甚至有些匪夷所思。在这里竟然出现了敌人的大军——而且大部分都是步兵。这也就意味着，对方，那个女人——蕾比莉雅从一开始的时候就明白了我的意图。在一开始的时候，她就率领着她的军队马不停蹄的前往那一处通路。只有这样，她才能够有机会伏击我军。”

“你说，她从一开始的时候，就明白了你的意图？这不太可能吧？会不会只是她运气好，蒙对了而已呢？”戴维王子有些不服气的这样问。

“不可能的。戴维殿下。”莱昂摇了摇头：“尽管很不想要承认，但是那个女人的确是我见过的，军事素养最优秀的将军之一。她作战从来不会轻易地依靠‘运气’或者‘直觉’这种东西。仅仅是从军事上考虑，分析情报，分析地图，同时分析敌人——也就是我的性格与战略思想。最终得出一个最为正确的答案。她就是这样的人，她的大脑就是为战争而生的。”

“听得出，你对她的评价很高。”乌尔里克国王这样说：“那么，她就是北地贵族联邦最强的将军么？一个女人？”

“只能说是最强的将军之一。”莱昂回答：“联邦最优秀，最出众的将军之一。”

“是这样没错。”在莱昂身旁，丽安娜顺势接过了话，为莱昂做了证明：

“目前北地贵族联邦军中并称的将军有三名，安．塞罗达在北方主持与半兽人与游牧民之间的战争。安东尼奥．冯．谢瑞尔驻扎在联邦本土，主持防御与军队编练。还有一位就是她了，军蕾比莉雅．奥黛尔。她主持对于东方的防御与战争。”

听丽安娜这么说，乌尔里克国王更觉惊讶：

“竟然有三个……为什么那个国家会有这么多的人才呢？”

“这个……我不太清楚。”丽安娜摇了摇头。

“是因为制度的缘故。”莱昂回答：“虽然是敌人，但是在这一点很值得学习。他们的人才选拔制度非常优秀。每一个行省都拥有超过三座学院，一座军事学院，一座文艺学院，以及一座自然科学学院。所有年龄合适，并且缴得起学费的人都可以到学院就读。无论是不是贵族。”

对于这样的事情，无论是乌尔里克国王还是戴维王子都觉得异常惊讶。作为传统的封建领主，莱昂所说的话是他们难以想象的：

“不论是不是贵族，都可以接受教育——都可以识字？！”

“的确是这样没错。”丽安娜点了点头，然后似乎有点儿不甘心的说道：

“事实上在南方，诺亚帝国同样执行着这样的政策。北地贵族联邦的制度有很多都是从帝国照搬照抄过去的。”

“但是据我所知，诺亚帝国的学院制度已经完全无法执行下去了。学院的掌控者们肆意提高学费，在无形中使绝大多数平民无法入学。真正的贵族家族更信任自己的私学。而富家子弟入学后，通常也不会用心学习，学院对于他们而言只是一个镀金渠道而已。

学院的导师们对于教学没有兴趣。真正有能力的人早已经被各个贵族家族瓜分一空。留下的都是些无能之辈。他们的精力都放在学术作假，以及攀附权贵上面。就好像诺亚帝国的其他部门一样，帝国的每一个学院都充满了乌烟瘴气，蝇营狗苟。完全是一副末日的景象呢……”

当然，这样的话莱昂只是在心里面想一想而已。可不能说出来。因为毫无理由，更不想得罪了出自帝国名门的女伯爵。曾经的人类中央帝国爱怎么腐朽就怎么腐朽好了。等到大厦将崩的那一天，少不了让莱昂吞下一块血肉就是。

“哦……”乌尔里克国王点点头，然后对于诺亚帝国的谈论就没了下文。对他来说，那个国家太过遥远，比联邦还要遥远，是真正的可以无视的“传说”。

在接下来，莱昂又为这位国王讲述了一下北地贵族联邦其他方面的事情，政治上的，军事上的，法律上的，经济上的……方方面面都有大略的提到。

这些言语听上去既翔实又简明得当，平淡不显夸张。即使是戴维王子这样的，脑子并不是太灵光的人都能听得很明白。乌尔里克国王更是不断地点头，听得非常认真。现在，他对莱昂的话已经相信了大半了——

好像这样一个大而富强，制度完备而军力强盛的国家，如果它的兴趣爱好是“吞并与征服”的话，那么的确，即便是处于北地最边远地区的卡提尔王国，也不可能独善其身——正如同莱昂所说的那样，一个巨人是不会在意一点山水的阻碍的，它有能力到达他想到达的任何地方。

“真是一场可怕的灾难啊……那些联邦人。”听完这一段话后，乌尔里克国王这样感慨着。此时日已西斜。虽然有仆从送上的点心、水果与饮料果腹。但这些东西及毕竟代替不了正餐。所以，现在应该是作为主人的国王陛下继续现实他的慷慨的时候了。

于是，人们暂时放下了北地贵族联邦带给她们的重大的压力，暂时忘掉了这些不愉快。就在这一处庭院开始了宴会。吃吃喝喝，聊一些趣事，再不提任何，有损气氛的事情。倒是宾主尽欢。

宴会上，乌尔里克国王明里暗里的，仍旧在观察着莱昂的面色——这一会儿他已经将莱昂所说的信了八分。却只是听，没说自己应当如何去做。就是想继续摸一摸莱昂的城府。若是能逼得他再吐出些东西来，那就再好不过了。就是再吐不出什么来，让他先开口，自己好歹也占据一个主动权。

不过乌尔里克国王很明显的失算了。

从莱昂的眼中，他看不出一丝一毫的焦躁不安。这个男孩就好像一切这个年龄段的，乐于享受的贵族子弟一样，开开心心的享受着这场宴会。或者与坐在他身旁的丽安娜女伯爵说说话，又或者举起酒杯，与坐在他对面的戴维王子饮酒。或者对自己说出一些得体的，但又不算谄媚的恭维的话。

“这个人，如果不是真的没心没肺，就是将自己的心完全藏在了黑暗中。前者太过荒谬，后者则太过可怕。无论哪个结论，我都不想要选择。但是后者的可能性很明显的，比前者更大。”乌尔里克国王心中这样想着：

“这位王子，我可以用他的才华，但同时，我必须要好好地监视他，压抑他的怒火与野心。这一点非常重要。只是，我毕竟已经老了，而我的长子却……”

想到这里，乌尔里克国王再次看向他的儿子，这一会儿的功夫，已经与莱昂混的熟悉了，就好像是最要好的朋友一样的戴维王子。心中暗暗叹息：

“戴维这样的性格，作为一个朋友的确很好，作为一个骑士，他也很有可能立下足以为后人传唱的功绩。但是作为国王却有些……”

自己的儿子，远道而来的，裹挟着复仇欲望的异国王子，即将到来的，名为“联邦”的灭顶之灾……这些事情在乌尔里克国王脑中搅成了一团，让他只觉得头痛。对于未来的恐惧与不安让这位可怜的老国王食不知味。

毕竟，他已经过了那个好勇斗狠的年龄了。现在的他只想要安安静静的度过自己的晚年，然后将这个国家完好的交给自己的儿子。但是莱昂的出现改变了这一切。

想到这里，乌尔里克国王隐约的，有些怨恨上莱昂了。

无知是福，莱昂将属于他这个可怜老人的福气毫不留情的夺走了。

不过莱昂对此毫无知觉。或者，就算他知道了这些，也不会在乎。他所要做的事已经全部完成。也该是进行下一步布局的时候了。不过在此之前，还有一个意外之喜等着他。

在宴会进行到最后，诸人即将离开的时候，丽安娜女伯爵叫住了莱昂，并且发出了邀请：

“如果不介意的话……在您有时间的时候，可以来我的驻地一下么？在这之前，您救下了我的性命，我还没来得及好好道谢。”

在说出这样的话之后，丽安娜感觉自己的脸上稍微有点儿发烫。

然后用满怀着期待的表情看着他，希望莱昂不会让她失望。只不过，莱昂却太过爽快了一点：

“当然没问题。”

一下子就答应了丽安娜的邀请后，莱昂笑得很灿烂：“定下个时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