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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锋没有拿这事去烦扰曲清江,后者也没有问祠堂里发生的事情,父女俩吃过午饭就各自忙去了。
曲清江回到院中将她采收的植物染料分好类别,再取菘蓝的茎叶、蓼蓝的叶,洗干净后分别用水浸泡。这是提取染料的第一道工序,而这个过程需要好几天,在此期间,她可以取些蚕茧回来抽丝捻线。
其实不管是丝线或是染了色的丝线,都可在草市或县城的铺子那儿买到,她本不必亲自做这些杂活。可她刺绣要用的丝线必须细腻、匀称、粗细一致,而在市面上买的线或起毛、或粗细不一,往往不能让她满意,因而她买不到合适的丝线时,干脆自己捻线。染料亦然。
正因为她对丝线、用色的要求如此之高,加上她出色的刺绣技艺,她的绣品才会被人争相求购,绣名才会传遍清江县。在她十三四岁时更是有不少大户人家请她去指点家中女眷刺绣,还有慕名来拜师求学的。
她并不吝啬于跟别人分享自己的经验和技法,但她往往会在完成一幅绣品后才能抽出时间来授课,所以在此期间,鲜少会有人登门叨扰她。
曲清江去蚕房取了些蚕茧,还未离开便听见门外有人在发牢骚,初时她没听清,撩起门帘走出去后才知道是她爹的另一个小妾田氏在井边洗衣服,边洗边嘀咕:“才半天就将衣裳弄得这么脏,我看不是什么摔跤弄脏的,是在地上滚了好几圈吧!”
曲清江:“……”
她尴尬地站在原地,不知道是该装作什么都没听到地离开,还是该若无其事地跟对方打招呼。
没等她决定好要不要打招呼,田氏就已经发现了她的存在,讪讪地闭上嘴。须臾,大抵是觉得气氛过于尴尬,田氏讪笑道:“姐儿,这是捡蚕茧呢?”
“嗯。”曲清江应了声,回以微笑,“下次我争取只滚一圈,让田小娘你不必这么辛苦。”
田氏:“……”
她本来还能抱着侥幸的心理认为曲清江什么都没听到,结果曲清江这话直接把她的那点自欺欺人的念头都掐断了。
她厚着脸皮笑道:“呵呵,姐儿你可真会说笑。”
曲清江没打算跟她计较太多,提着篮子里的蚕茧走远了。
田氏确定看不到她的身影后,才嘀咕:“等我生了儿子……”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被洗涤衣服的声音所覆盖。
——
曲清江一直忙到天色昏暗,晚饭的时候吃了李氏做的笋肉包儿,她不知怎的就想到了赵长夏。
安静地吃完晚饭,曲清江不露声色地问李氏:“小娘做的笋肉包儿真鲜,又美味,还有吗?”
李氏应道:“有,我做了好些,都在蒸屉里蒸着。”
曲锋有些讶异:“乐娘,你的食量好像大增了啊?”
曲清江解释:“我已经饱了,但是我明天还想吃到这笋肉包儿,所以想留几个明天吃。”
“你想吃就让你小娘明早再做,这隔夜的吃着不鲜了。”
曲清江道:“这种天不怕它馊,明日蒸热了吃一样美味。再说,做一次包儿多费神啊,有这多余的时间,还不如让小娘去替您熬药。”
曲锋辩论不过她,便由着她去了。
夜里,曲清江替曲锋核算了一遍佃户们交上来的租,确认无误后,方上床就寝。
她本以为自己夜里会做噩梦,怎料除了前半夜有些失眠之外,睡着后倒是一夜无梦。
精神十足的她吃过了早饭,又悄悄地揣上几个笋肉包子,临出门时想起赵长夏扒死人的衣服穿,显然是没有御寒的衣物,所以她又回屋翻了一下自己的衣服。
然而她的身量跟对方的相差太大,她的衣服只怕对方不合身。苦恼之际,她看见在堂前溜达的亲爹,便把主意打到了他的头上去:“爹,您有不要的旧衣服吗?”
“嗯?你要旧衣物做甚?”
“近来天冷了不少,我见乡里有挺多人家都没有足够的衣物御寒,所以打算捐一些旧衣服给他们。”
曲锋欣慰道:“乐娘你真是心善,跟你娘一样。爹当然有旧衣物,这就找出来给你。”
他在房里翻箱倒柜好会儿,搬出一个箱子:“这些都是旧衣服,你都拿去吧!”
曲清江打开一件件过目,然后塞了好几件回去:“这件衣衫并不旧,连补丁都没有。这件是娘给您缝制的,虽然破了,但是打打补丁还是能穿的。还有这件……”
曲锋:“……”
曲清江挑来挑去,最后只挑出两件款式普通,打了不少补丁,穿上后绝不会让人多看一眼的衣服。
曲锋叹气:“乐娘,你的心是善,但未免太抠了。”
曲清江微笑道:“我这叫勤俭节约。”
“咱们家也不需要这么节俭……”曲锋嘟哝,见曲清江盯着自己看,忙改口,“你做主吧!”
曲清江抱着衣服要走,看见还有一块灰扑扑的巾子,便一并带上。
曲锋在后面喊:“哎,乐娘,捐衣物也不必这么急吧?吃了午饭再出门吧?”
“我昨天收的蓼蓝不太够,我再顺道去采收一些回来。”曲清江将衣物和笋肉包儿放进竹篓里,抓着镰刀就出门往鹄山去了。
“这是去捐衣物?怎么那么像是去会情郎?”曲锋的双手放进衣袖里,纠结要不要跟踪曲清江。
最终,他打消了跟踪曲清江的念头,而曲清江也顺利地来到了昨天她跟赵长夏道别的地方。
她不清楚赵长夏平常出没的地方是那棵百年樟树附近,抑或是这周围,她也不确定赵长夏会不会来这儿。但发生昨天那种事后,她有些怕接近那棵大樟树,一来怕还有别的流民,而赵长夏不可能次次都那么及时地出现相救;二来那边有两具尸体,她心里有些发毛。
“要不下次还是带大黄一块儿过来吧!”曲清江想到家门口的那条大狗,有它在还能帮忙咬坏人。
曲清江最终决定到百年樟树那儿去,她抓着镰刀为自己壮胆,小心翼翼地观察四周有没有流民蛰伏,若发现有异动,她就随时准备逃跑。
来到银杏树下,她便没有往前走了,再走就是那百年樟树和灌丛那边了。她小声地叫唤:“你在吗?”
隐蔽处,赵长夏略惊奇,心里不知该说这少女是胆大包天,还是缺心眼、没长记性,居然还敢往这儿跑。
曲清江连着几声,周围都没有回应,她有些失望,但还是将衣服和笋肉包儿绑在了银杏树上,道:“我给你带了些衣物,是我爹的。可能也有些不合身,但这是我能找到的最合适你的身量的衣物。还有笋肉包儿,还热乎着,得趁热吃。”
忽然,她听见了地上的枯枝树叶被踩踏时发出的“咔嚓”声,心里一提,立马抓紧了镰刀,准备随时跟人拼命。
好在出现的是赵长夏。
“你果然在这儿!”曲清江的脸上笑意晕开。
“你还敢来。”
“我来找你,我说了要报答你的。”
赵长夏:“……”
看来是缺心眼。
“我不需要。”她说。
曲清江发现她身上的衣物似乎没有刚从那两个男人身上脱下来时那么脏了,而且还有一股皂荚的味道,显然是洗过了。
“做人得知恩图报。”曲清江坚持。
赵长夏无言以对,须臾,坏心眼地指着灌丛:“那两具尸首开始腐烂的话,会散发出恶臭,从而引来野兽或是猎户,被人发现的话很麻烦。不如你帮我挖个坑埋了他们?”
曲清江浑身上下写着“抗拒”二字,但赵长夏也是为她杀的人,她没理由拒绝。于是道:“那我回家拿铁锹。”
看她那明明慌得很,却又强装镇定的模样,赵长夏忍俊不禁:“其实我已经处理好了。”
曲清江愣了下,很快就明白过来她这是被赵长夏给吓唬戏弄了。她有些气恼地将衣物和笋肉包儿塞给赵长夏:“这儿的冬天很冷,也会下雪,你只有两件衣裳会冻坏的,穿上吧!”
赵长夏没发表意见,她拿起那方巾,问:“这是什么?包头上的?”
“这是幞头,我教你。”曲清江抓过幞头,见赵长夏依旧杵着,忍不住拍了拍她的肩头,“你稍微蹲下,我够不着。”
赵长夏坐在一棵倒下的树树干上由她折腾,自己则拿着笋肉包儿吃。
“你没有发髻,只能用幞头来弄个假髻,虽然包得有些难看,不过没关系,反正也没人看。”曲清江说着,自己倒先乐了起来,心里那点气也烟消云散了。
赵长夏:“……”
她无法理解曲清江的笑点,说,“包子味道不错,谢谢。”
“我明天再给你多拿几个。”
“不必。”
“好了!”曲清江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她拍了拍幞头,又转到赵长夏的正面,打量了一眼。
这不打量还好,一打量,她发现赵长夏似乎变了个模样。原本头发凌乱,遮挡了脸颊,让人印象最为深刻的反而是那双锐利的眼神。当所有的发丝都藏进幞头里,她的五官便完全露了出来,立体的五官、比女性稍微硬朗的线条让她看起来有些雌雄莫辨。
这儿没有镜子给赵长夏照,她也不在意自己的模样,耿直道:“送你下山。”
曲清江略无奈:“我才过来没多久,而且我还得找一会儿蓼蓝。”
赵长夏不知道蓼蓝是什么,但猜想应该是昨天曲清江竹篓里装着的那些草。
没有干涉曲清江的决定,赵长夏回到百年樟树那儿,三两下便爬了上去。
曲清江见她没有离去,心里稍感安定,采蓼蓝时偶尔会看樟树,见她依旧在那儿才放心地继续采收蓼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