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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你也去过遥南斜街吗?”
秦晗问这句话时,秦父放在桌上的手机震了一下。
他没解锁,只把手屏轻轻扣在餐布上。
秦母忽然出声:“也?小晗,你去遥南斜街干什么?那条老街破破烂烂的,去了可不要乱吃东西,小心坏肚子!”
餐桌上的香水百合依然馨香,但空气里忽然溶了些紧张的气氛。
秦晗敏感地抬起头,下意识说了谎话:“我没有乱吃。”
失去胡可媛这个朋友对秦晗还是有影响的,她开始变得敏感。
直觉里,妈妈突然的尖锐并不是因为她去了遥南斜街,而是因为爸爸把手机扣在桌面上的动作。
秦父笑一笑,打破沉默:“那条街不错,以前还有旧书集市。”
秦晗吃过晚饭进屋时,隐约听见秦父说:“你有脾气冲着我,不要莫名其妙地针对孩子。”
这种对话不适合秦晗在场,她轻轻关好自己的卧室门。
以前上学时没留意过,每天早早背着书包去学校,晚上上过自习才回来,从来没发现爸妈之间也不是永远和平的。
秦晗在自己房间里的浴室洗了澡,又吹干头发。
晚上气温没有白天那么热,秦晗关掉空调打开窗子,小区里的蝉鸣伴着月光,从窗口柔柔地涌进来。
秦父说的旧书集市,秦晗在网上居然查到了。
现在依然在遥南斜街。
查旧书集市时是夜里,秦晗把自己蒙在蚕丝凉被里,看着手机屏幕上显露出遥南斜街一角的照片。
很多书籍被堆在地上,或者稍微讲究些的在格子布上。
都是些旧书,莫名的,又比新书多了些故事的味道。
只不过现在的旧书集市每星期只有一次。
在星期三。
秦晗几乎是用一种欣喜的态度去看网上的遥南斜街。
张郁青不是学校里那些同学,同学之间哪怕没有什么借口相约,每天只需要去学校就有无数的机会见面。
秦晗忽然有些后悔。
今天去时买的东西太多,好像把张郁青的人情都还完了,就再也没什么理由去遥南斜街了。
她甚至想过,凭借买西瓜这种理由是否靠谱。
但现在有了旧书集市,她就有了去遥南斜街的理由。
其实秦晗不知道为什么自己非要找理由,也没意识到自己对遥南斜街那种在意的态度。
只不过从高考之后,她是第一次,又开始像上学一样去看日历上的日期是星期几。
到了星期三那天,秦母把一头漂亮的棕红色卷发挽成发髻,问秦晗:“小晗,今天和妈妈一起去练瑜伽吗?”
秦晗摇头:“不去啦,我今天要去旧书集市。”
秦母眉心蹙起一条不明显的小褶:“去那条破旧的老街吗?会不会很乱?需要妈妈陪你吗?”
“没有很乱,是那种很安逸的街道。”
“那......叫司机送你吧。”
秦晗从鞋柜里拎出一双咖啡色皮鞋:“不用不用,小区门口的公交车可以直达的。”
秦母是精致的女人,她喷了一点香水,挎上小皮包,把脚踩进高跟鞋里,埋怨着:“你爸就是这样,现在正规的书店到处都是,还要支持你去什么旧书集市,去吧,小心中暑,早点回来。”
旧书集市上人并不多,书本堆成的地摊一个挨着一个,这是在遥南斜街的西边,是秦晗去张郁青店里不会路过的地方。
她逛了一会儿,蹲在一个摊位前,拿起一本书。
书皮是古朴的灰蓝色,又像是不均匀的墙体,只印着三个字——《小团圆》。
摊主是一位戴着眼镜的年轻人,和秦晗的爸爸气质看上去差不多,笑着同秦晗介绍:“这可是一本好书啊小姑娘。”
又一个叫她“小姑娘”的人。
秦晗忽然想起张郁青叫她时的语气。
他明明也没比她大多少,还总是一副长辈叫法。
还是那种不怎么正经的长辈,语调都懒洋洋的。
可能是见秦晗拿着书发呆,摊主又问:“这书是张爱玲写的,你知道张爱玲吗?”
秦晗知道张爱铃,高中语文老师讲到过她。
没拜读过。
但总归是知道的。
秦晗点点头。
摊主看上去很高兴,介绍起来:“这可是第一版《小团圆》,2009年出版的,很值得收藏,我要不是已经有了一本,一定不会拿来卖的。”
秦晗翻了翻扉页,有些疑惑:“可是我们老师说,张爱铃......”
说到这儿她又觉得直呼大名不太好,犹豫半秒才接着说,“张爱玲老师,她1995年就已经去世了,第一版怎么会是2009年?”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摊主蹲在树荫下给秦晗科普,说她这本书出版时的风波,也讲了不少张爱玲生前的故事。
秦晗蹲在大太阳下面听得入迷,最后掏腰包把书买了下来。
她需要一本书,好证明自己来这里只是为了旧书集市。
从旧书集市走到张郁青的店,几乎要从西到东走完整条街。
天气有些热,老槐树落下黄色的花,可能是落花太多,柏油马路踩上去有些黏黏的。
街道两旁的橱窗都是很朴素的装璜,早餐店已经过了饭时,正在收拾炸油条油饼的大锅。
没有什么特别的,但秦晗有种说不出来的愉快。
到张郁青店门口时,正好遇上前两天买水果的那个水果摊主。
水果摊主仍然是带着草帽的,看见秦晗,他顿了顿脚步:“咦?你怎么又来了?”
秦晗举起手里的书:“我去买书,是路过。”
可能是心情好,秦晗主动问了他的名字。
“罗什锦。”
店里,张郁青刚刚落座在靠窗的桌子旁,听见一个认认真真的女声:“是哪个罗呀?是包罗万象的罗么?”
然后是罗什锦语塞的沉默:“......就是萝卜的萝,去掉草帽。”
“哦,那shi呢?是朝花夕拾的拾?”
“......”
罗什锦是个小学都没上完的文盲,一个包罗万象已经够难的了,又来了个朝花夕拾。
张郁青听着好笑,嘴角弯了弯。
他起身站到窗边,拄着窗台,替罗什锦回答:“什袭而藏的什。”
顺着声音看过去,一眼看见张郁青含笑的眸子,抱着书的手紧了紧。
罗什锦这才回过神:“我都让你问懵了,我这个名字特别好记啊,就是什锦罐头的什锦,什锦罐头吃过吧?”
秦晗想要和张郁青打招呼,又觉得不回答罗什锦太不礼貌,只能收回视线,强迫自己认真和罗什锦对话:“吃过。”
“我家里人没什么文化,我出生那会儿就觉得什锦罐头好吃,比什么大黄桃啊什么橘子的都好吃,就给我起名叫什锦了。”
“我叫秦晗。”
张郁青注意到秦晗手里的书:“去旧书集市了?”
“嗯。”
秦晗有种掩耳盗铃的拙劣,又把和罗什锦说过的理由重复一遍,“这边有旧书集市,我来找找看有没有喜欢的书,正好路过你这边,就、就过来看看。”
张郁青伸出手:“看看。”
秦晗不明所以,去看张郁青掌心。
干净的手掌纹路,修长的手指,除了手特别好看,没看出其他特别的。
可能是秦晗的表情过于迷茫,张郁青笑了笑:“我说你的书,给我看一下。”
哦。
秦晗把书递过去,张郁青翻了翻:“多少钱买的?”
“60块。”
秦晗还挺骄傲,“买书的老板说了,这本书值得珍藏,以后还能升值的。”
“我去,一本旧书能卖60块钱!”罗什锦在旁边嚷嚷,“新书都没有这么贵吧?!我干脆也别卖水果了,捣腾旧书去得了。”
张郁青叹了口气,把书递还给秦晗,轻轻拍了一下她的头,语气像个长辈:“傻姑娘。”
秦晗只感觉到头顶有轻轻被手掌覆盖的一点重量,等她回过神,张郁青那只手已经插回裤子口袋里。
“这本书是2011年出版的了,已经是再版很多次,不是第一版,没什么收藏价值了。”
秦晗愣了愣:“我被骗了吗?”
“旧书市场也要挑摊主的,有人是真的在卖自己的旧书,有人是专门收购了旧书来卖的,也有人用盗版的充数,”
张郁青发现秦晗肉眼可见地蔫了,顿了顿才说,“你这个好歹是正版书,你喜欢,就算值了。”
秦晗又灿烂起来:“也对,千金难买心头好嘛。”
为了证明自己真的是对书籍的兴趣比来张郁青店里大,她装模做样翻开《小团圆》。
正文的第一页,写着一句话——
“雨声潺潺,像住在溪边,宁愿天天下雨,以为你是因为下雨不来。”
秦晗是个感性的小姑娘,没经历过什么不顺,书里句子稍微有一点悲伤,她都会跟着难过。
只是这么一句话,她赶紧合上书,嘟囔一句:“完了,我不敢看,会不会很悲情啊?”
张郁青明明站在离她两米外的地方,却像是知道她看过了什么样的句子似的,很随意地说:“看吧,没事儿,前半本都和爱情没什么大关系。”
秦晗愣了愣:“你看过?”
“开玩笑!我青哥看过的书那可是很多的!有学问着呢!”罗什锦在一旁,以一种专业吹牛逼的姿势,骄傲地扬起下巴,叉着腰,“你知道我青哥什么学历吗!”
张郁青警告地看了罗什锦一眼,罗什锦马上闭嘴了。
“什么学历?”
“学历啊。”张郁青回答得非常不走心,他指了指窗外的遥南街第一幼儿园,顺嘴胡诌,“看见了没,就那儿。”
秦晗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看见一个破旧的牌匾,上面印了褪色的阳光沙滩椰子树,还有红色印刷体大字:光明大澡堂。
窗户上贴着同样褪色的价目表——
洗澡:20元
搓澡:7元
拔罐:10元
大保健:20元
秦晗疑惑看向张郁青:“光明大澡堂?大保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