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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仅是张中愣住了,备案处里值班的王老道士也愣住了。
王老道长就是昨日那位捉了螃蟹,吃了鸭腿,还去牢里逛了一圈儿,最后送胡老丈回家的道士。
今日上午轮到他值班,就连值班,他的嘴里也不肯缺了东西,还吃着饼子呢,就被乞丐带来的狂风刮了一脸,差点给吓得噎住。
看着邋里邋遢的乞丐,王老道长与两位普通老人家的想法不一样,他可是能很轻易地感觉到此人身上的灵气,明白这是个修行有成的修士。
可是他看着也不像是来应聘的。
“你是不是来领猎妖赏钱的?出门左转,先去告示牌那里把榜撕了。”
乞丐道:“妖怪?哪里有妖怪?”
“你问贫道,贫道问谁?”
“啊,没有妖怪,我是来找你告太平的!”
“你为什么要找贫道告太平?”
乞丐又犯了疯病,也换了自称,变得和王道长相同:“贫道要告太平,自然先向官服衙门说。你这里不是衙门?”
王老道长挠头道:“说是也是,但我们这里主要还是帅府的下属机构,讲起道理来应该是归元帅管的,和其他部司等没什么联系,所以只能算半个衙门,不对——”
他从窗口探出半个身体来,用力指了指上方的牌匾,大声道:“贫道都被你绕晕了,你看看上面的牌子,我这里是报案的,你要想告什么太平,找我们处长去!”
“处长?处长在……”
乞丐的话问到一半,就突然被人挤到了一边去,张中的脸在老道士面前冒出来,他故作严肃道:“贫道也要见你们的处长!”
“你又是谁?”
好嘛,现在出现三个自称贫道的人了,分都分不清楚,想来这就是道士扎堆的尴尬与后果。
幸好这个时候乞丐的自称又变成了我,才让局面缓和一些。
他不是很在乎张中报复回来的那么一挤,好像只对“告太平”这一件事执着,在一旁追问道:“我听说朱元璋就在应天,你说的那什么处长,能带我见他吗?”
听到朱元璋三个字,张中就精神了,这不是徒弟他爹么!
他打量起这个人来,越发狐疑他的目的。
其实还在门口的时候,张中就觉得不对劲了,此人分明是个修为高深的修士,却做乞丐打扮,疯疯癫癫,行事没有章法。且他的身上既没有道家的洒脱,也没有佛家的庄重,更不要提儒家那副君子模样,但张中偏偏觉得他是个儒释道的混杂体。
这种颇为混乱的修行方法,按理说是绝对会让人走火入魔的,但是这乞丐的气息平和,灵气中正,也绝不可能是个邪修。
不论怎么样,此人肯定是个修士,不是来投奔的,就是来砸场子的。看他这奇怪的样子和奇怪的话,不得不防。
于是张中扯住了乞丐的袖子,皮笑肉不笑地问道:“你为什么要见朱元璋?”
乞丐很老实:“我要找他告太平。”
“找别人不行?”
“别人都不行,只有他行!”
不好,有问题!
张中在几天前就已经到了应天,因着在城里闲逛的原因,了解到不少情况,特别是与这新建的镇妖办事处相关的消息,他打听的最多。
别人也许不知道,真以为这地方是刘伯温管着的,他可再清楚不过了。首先呢,刘基他是认识的,他们还一起游过华山。张中知道刘基有经天纬地之才,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但他的本事再大,也跃不出天地规则这条线去。
其次,张中可是朱标的师父,朱标的那一双眼睛,正是因为他才能显出本事来,过程虽然有些……草率,但结局还是很平稳的。
所以他很是明白朱标的能力,用脚后跟想,都清楚这样一个机构,只有徒弟才能搞出来。
在想清楚这一点后,张中才一卷铺盖,兴冲冲地来了地方,想见见徒弟,和他叙叙旧,唠唠嗑,尽一尽师父该有的责任,不至于让自己显得太过不靠谱。
张中联想到自己来这里的原因,不由对这个乞丐产生了误解。
他既然只向朱元璋告太平,又直奔镇妖处而来,难道是清楚朱标的底细?
他定然是知道什么内幕的,否则为什么不去帅府,反而跑到这里来?
该不会是徒弟他爹招来的对手吧?
铁冠道人暗觉不妙,顿时觉得连头上的帽子都沉了几分,当下提起警惕之心来,也不管什么处长了,一把薅住乞丐的衣领,就将他带到了角落里,准备逼问一番。
院中种了一棵大枫树用来乘凉,此时太阳已经升起来一些,树下有很大一片阴影,张中就将他逼入了阴影之中,看起来好像要发生什么凶杀案似的。
浮尘抵在乞丐腰腹上,张中凶狠道:“说,你叫什么?”
乞丐反而觉得他很有意思,是第一个不嫌自己烦,还愿与自己“拉拉扯扯”的人,于是颇有耐心,回答道:“我没有名字,大家都管我叫周颠。”
张中藏在袖中的手顿住,他本来还打算掐指算算他的来历的,现在只能作罢,一个人若是没有名字,那就算是神仙来了,也算不出什么东西来。
“没有名字?那你的老家在哪里?”
“不记得了。”周颠笑道,“但我知道自己是从洪都来的。”
洪都之前好像被陈友谅占着,周颠说自己是从洪都来的,意思就是专门长途跋涉,从陈友谅治下来到了老朱同志的领地。
这下显得更可疑了。
“来做什么?”
这句话刚问出口,张中就后悔了。
果不其然,周颠又回答道:“我是来告太平的。”
真是问了一圈又转回来了。
张中一口气憋胸中,恨不得给他一拳,让他受个内伤,倒地不起后就地掩埋算了。但他最终还是忍住,又问:“你告太平去帅府告就好了,来这里干嘛?”
“是一个老丈叫我来这里的。”周颠解释道,“他说来这里就行。”
一听这话,张中就明白过来,那老人家估计是被周颠这副神神叨叨的样子吓住了,所以才叫他来这里。
但是他也不会掉以轻心,周颠说什么就信什么,继续问道:“你说老丈叫你来这儿,那老丈是什么人,为什么告诉你消息?”
“不认识。他给我喝了萝卜汤。”
“萝卜汤?”张中傻眼了。
他一直自诩狷介寡合、佯狂乱世,行事向来不羁放纵,从不把小事放在心上,现在为了朱标逼问一个陌生人已经是生平头一回了,听到这样奇怪的回答,简直是让他头都大了,不知该怎么接着说下去。
就在这时,长孙万贯终于赶到了。
原来是王老道士见他们两个有些问题,言谈间又屡次提到朱元璋,才放下了工作,跑过去叫了他来看看。
长孙万贯从屋子里出来,远远地看见树下的两个人影,活络的脑筋极快地转动着,但即使是他,也想不明白大清早的是谁会来闹事,只得加快了脚步,呼道:“二位道长,二位道长!”
两人停下来回头看去。
长孙万贯脸上带着笑,很久就跑到了树底下,拱手道:“听说二位道长要见我?”
张中道:“你就是处长?”
“啊,在下就是。”长孙看了看张中,又看了看周颠,心说这两位看起来似乎很有本事,应该不是凡人,更加谨慎,“二位道长有什么事?”
“贫道是来找人的。找朱标。”
周颠接着道:“我也是来找人的,找朱元璋。”
长孙万贯足有两三分钟没有说出话来。
应天府现在最重要的两位人物,就被他们这样轻描淡写地说了出来,好像要找的是两个萝卜土豆似的。怎么不说再找找马夫人呢?
凑好一家子算了!
“找元帅和公子……那还是挺不容易的。”
张中道:“我是他师父!”
师父?
长孙万贯惊讶道:“道长您是公子的师父?”
“不错。”张中扳着指头算了算,“我在十年前收了他作徒弟的。”
“公子今年才九岁啊,您老人家是不是记错了?”
“哦哦,他九岁了啊。”张中一点也不尴尬,一摆手道,“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来看看他。”
高人总是有特权的,普通人不正常那叫有病,高人不正常,那就叫有个性。长孙万贯摸不清这件事的真假,决定先稳住他,上报帅府看看情况再说。
“那请您等一等,先到里屋来喝点茶水吧。”长孙察言观色的水平是一等一的,发现张中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于是立刻改口道,“喝点酒!喝点酒!这里好酒也有的。”
张中眼前一亮,立刻就准备跟着他走,但是想到周颠,还是又停了下来,扯着他对长孙万贯道:“这个人怎么办?”
“这位道长当然也请进来。”长孙道,“要找元帅也是不简单的,您二位都等等,我这就找人去通报,很快的。”
谁知道周颠却说:“我是个和尚。”
“和尚?你刚刚明明还说着自己是贫道!”
周颠笑眯眯的,一头乱发因为脏污而结成一缕一缕的条状,让他看起来如同顶着一个好大的毽子。
“我是和尚,可我也是道士,我还能什么都不是。”
这真的是叫人分不清他是疯了还是傻了。
“什么?!道士就是道士,同和尚有什么关系,贫道警告你……”
眼看张中又要和他争辩,长孙万贯赶紧左手一个,右手一个,搀扶住两个人,像扶着太后的小太监一样,把他们架进了屋里去。
然后他给门口的值班的小吏使了个眼色,叫他赶紧去帅府。
小吏得了命令和暗示,一溜烟跑走了,像一个发射出去的火箭。
帅府的大门紧闭,天色还早,大臣们议事的时间还没到,偶有一两个人出入,走的都是小门。
小吏给守卫看了腰牌,等了通知后,告知自己被允许进入,便直奔朱标的书房而去。
朱标并不在书房,于是他又直奔后院。
他也算是个老通信员了,在镇妖处和帅府之间往返过多次,熟门熟路,没花什么时间就通过了审核,又得以进入后院。
院里一片欢声笑语,许多侍女搬了桌子出来,由李鲤领着,正在做月饼。
这些月饼要用于今晚的祭祀,还要送去朱元璋、马秀英和各位姨娘的房间,给他们当点心,最后剩下的部分,则要赏赐给大臣们,以表老朱同志的宽厚。
“公子,镇妖处的小吏来了。”李鲤看见他,赶紧洗了手进屋里去通知朱标。
朱标正在喝茶,一边喝,一边看一本书,听了她的话,说道:“让他进来。”
小吏进了门,先是行礼,然后才道:“公子,有两位高人来了镇妖处。”
“高人?”
“其中有一位自称是您的师父。还有一位说是要见大帅。”
朱标皱眉道:“自称是我师父的那位,有没有戴着一顶铁帽子?”
“戴了。”小吏低着头,十分恭敬,“依公子看该怎么办?”
“我现在就去镇妖处。”朱标道,“至于大帅——他一早就出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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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策紧紧地跟在朱元璋身后,就像一道影子,寸步不离。
朱元璋这个时候已经换了一身普通的衣服,收敛了气势,扮作商户,大踏步走在长街上。
老朱同志有微服私访的习惯,不过最近比较忙,他只好挑人不多的早晨出来,好能快点进行完这个活动。
“最近有没有什么事?”
“没有。”吴策立刻道。
“什么也没有?”
“非要说的话……昨晚有人来报,说有百姓在街上看到一个邋里邋遢的乞丐。”
“乞丐?”朱元璋有点疑惑,他明白现在天下大乱,自己的治理再好也难免会有乞丐——当然就算是盛世,这也不可避免,但是为什么乞丐的消息还会需要吴策报上来?
“这个乞丐也许是得道高人,所以属下特别差人去注意着。”
这句话刚说完,天上就突然扑棱棱地飞来一只鸽子,一展翅膀,落下了吴策肩膀上,抬腿伸出一只脚来,自羽毛下露出了绑在腿上的纸卷。
吴策取下纸卷一看,报告道:“大帅,这人现在已经在镇妖处了。”
“镇妖处?去做什么?”老朱同志皱眉道,“他是奔着镇妖处去的?”
“不清楚,此人嘴中反复念叨告太平三字,无人知晓其用意。”
吴策继续道,“信上还说,公子的师父铁冠道人也去了镇妖处。”
“哦!”朱元璋对乞丐不是很在意,但对朱标的师父那就不一样了,马上重视起来,“走,咱们现在就去镇妖处!”
两个人一路奔着镇妖处而去,很快到了地方,直接表明身份,进了后院,要踏进会客厅里去。
此时长孙万贯正陪着两位大佬喝酒,你一杯我一杯他一杯,喝得一塌糊涂,一边喝一边套了不少话出来。
他现在能够确定,这两位都是有真本事的人,都不是骗子,应该是没有大问题在身上的,一切等帅府的消息来了,就好说了。
只是帅府离这里还有段路程,需要再等片刻,这段时间内得务必稳住他们。
周颠喝酒就好像喝水一样,什么感觉也没有,看得张中心疼不已,连连教育他品酒的奥妙。
可是他连衣服发型都不在乎,又怎么会在乎酒,如果能有什么事让周颠变脸色,除了“告太平”,也就是吃饭和睡觉了。
门外很快来了两个人,来的虽是两个人,但吴策的轻功很好,所以只剩下朱元璋的脚步声。
脚步声越来越清楚,逐渐近了。
门里的三个人不由都把目光放了过去。
还没等老朱同志彻底进门,本来神神在在坐着的张中就看清了来人的脸,霍然起身,惊呼出声。
“好一对龙瞳凤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