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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年春日似乎回暖得格外快,虽才二月,太尉府别院里的梨树已经枝叶繁茂,星星点点地缀着梨花雪,泛着清清淡淡的香气。树下的石桌上摆着玉壶暖酒,楚明允坐在桌旁,单手支颌盯着酒盏出神。
青衣婢女领着苏世誉入了院后便欠身退下了,他还没走近,楚明允就偏头看了过来,唇角勾起一丝笑意,“我还怕你不肯来呢。”
苏世誉笑了笑,在他对面落座,“楚大人难得邀约,怎么会不来呢?”
“哪怕我可能是心怀不轨?”楚明允亲自为他斟上了酒。
苏世誉微微一顿,没有回答,转而道:“阿越是什么时候离京回苍梧山的,怎么不见他找我道别?”
“你心里清楚是我不放他进宫,还问这个做什么?”楚明允看着他。
“……”苏世誉沉默了半晌,低声道:“楚大人,还未到无可挽回的地步,何必要将自己逼上绝路。”
楚明允要笑不笑地勾了勾唇角,没有说话。
苏世誉眸光微动,皱紧了眉,“你找我来是有什么事?”
“给你倒酒你都不肯喝,有事也不想告诉你了。”楚明允笑道。
苏世誉叹了口气,无奈地端起杯盏一饮而尽。
楚明允定定瞧着他,目光落在他染了层莹润水光的唇上,忽然笑了一声,“这么痛快,你就不怕我在酒里下药?”
“你又不是梁进之辈。”
“当然不会是那种药。”楚明允稍倾身看着他,弯眸一笑,“但你猜猜看,下迷药让你睡上十天半月的事我会不会做?”
话音同眩晕感一并搅入脑中,苏世誉先是一怔,挣扎着站起身,手颤抖着强撑上石桌,不能置信地看向他,“楚明允!”浓重黑暗旋即袭至眼前,他身体失力地向一旁倒去。
楚明允抬臂把他捞到怀里,一弯腰直接将苏世誉打横抱起。他看着怀里人闭眼沉沉睡去,又忍不住低头亲了亲苏世誉的眉眼,轻声笑了,“乖。”
他抱着苏世誉进了别院的卧房,将人放在床上又耐心地取簪散发,指间正绕起一缕墨发,安静庭院里突然响起了急促的奔走声。
“姓楚的你又乱拿我的药别以为躲在这儿就找不——”杜越推门而入的瞬间僵在了原地。
楚明允倚坐在床边不紧不慢地侧头看来,指掌间青丝纠缠。
杜越稳着颤抖的心神,抬步走近,“大白天的你干嘛呢……”终于看清了床上人的模样又是一愣,“表、表哥?……你对他干嘛了?!”
楚明允收回视线,“用你的药让他睡上一阵。”
“你……”杜越复杂地盯着楚明允,末了还是把话咽了回去,明白自己费多大力气也说不动他,“那把剩下的还给我,我可是跟秦昭大半夜跑山上刨回来的,珍贵着呢。”他探身看去,“哎,我表哥睡着了也这么好看。”
“我下了一整瓶的量,没了。”楚明允道。
“……一整瓶?”杜越瞪大了眼,终于抑制不住地火了,扑上去抓住苏世誉的手腕探了脉,“我他娘的都跟你说了别乱动我东西,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你知不知道这药效有多重?一整瓶,你真不怕把他给药傻了啊!”
楚明允目光专注地盯着苏世誉,伸手慢慢摩挲着他的脸侧,“傻了也好,除了我什么都别记得,索性养他一辈子免得他不见了。”
“做梦吧你。”杜越毫不客气,“我问你,我哥醒过来后怎么办?”
楚明允手上动作一顿,“不知道。”他紧蹙着眉,低低深深地叹,“怎么办,我能怎么办?”
杜越也就沉默了下来,在袖中一阵翻找摸出来个小瓶子,凑到苏世誉唇边小心翼翼地喂下一点,又把了脉察看,半晌才松开手,“好了,这样就没问题了,不过可能会醒得早,具体什么时候得看我表哥自己,四五天,半个月,都有可能。”他低头理着衣袍,复又低声道:“我不关心朝廷怎么样,我就还是那句话,你们俩无论谁出事了我都要救的。”
“若是到了不死不休的情况,你还能起死回生?”楚明允道。
杜越抬头瞪着楚明允,“所以说我怎么就这么烦你呢!”也不等楚明允再开口,他闷头就往外走去,一室重归寂静。
楚明允仍低眼瞧着苏世誉,良久良久,忽然也侧身躺了下来。他伸手勾过苏世誉一缕墨发,又将自己的发分出一缕,分外认真又小心地将两股发丝缠结在一起,终合为一。楚明允无声地笑了,伸手抱住了苏世誉,极深极紧的,埋在他颈窝里轻声开口:“世誉,”他闭上眼,“我好久都没有这样好好抱过你了。”
安神香的气息漫过鼻腔,他轻蹭苏世誉的额角,抛开一切烦扰,就此安然睡去。
陆清和将木梳搁在案上,又偏头对镜照了照,自觉一派潇洒,便起身抓过包袱长剑走出了房门。
她在长安呆了这么久,在上元夜见陛下时也道过别了,该是时候再启程游历了。边往书房去,心里边盘算着说辞,然而当她站在亲爹面前还没将满腹长篇大论有理有据地讲完,陆仕便点了头。
“好,你想离开长安也好,快些走,等会儿就备马出城。”陆仕拍了拍她的肩,神情有些凝重。
陆清和惊诧中感觉到了什么,“爹,发生什么了?”
“唉,”陆仕重重叹了口气,往外望了一眼,“这京城只怕是要变天了,京畿三辅都被重兵把守,那个周奕又带兵进了长安,陛下还昏迷不醒,连苏大人也不知所踪,你再不走,恐怕就走不了了啊!”
陆清和心头一紧,忙问:“陛下怎么了?”
“先前就遭人下毒,这次又昏迷过去,只怕是凶多吉少。”陆仕满面忧容。
“那他如今……”
“这不是你该关心的事。”陆仕打断了她的话,“清和,你快走,离开长安,走得越远越好。”
“那您呢?”陆清和急道,“爹,您随女儿一起走吧,我江湖中认识许多朋友,能照顾您的。”
陆仕摇了摇头,“我是朝廷重臣,只要长安还在,就当寸步不离。”
陆清和抛下手中的包袱和剑,“您不走,那女儿也不走。”
“你胡闹什么,你呆在京中干什么?”陆仕变了脸色。
“我陪您一起守着长安,守着陛下。”
“胡说八道,朝廷里的男人还没死光呢,轮得到你一个小姑娘出面?”陆仕声音严厉起来,“你眼里要是还有我这个爹,就什么都别管,府里不会再留你了,现在就走!”
“爹!”
陆仕不再跟她多言,扯着她往外走去,提声吩咐:“备马!”
下人忙牵了马过来。
“我不走,爹……”陆清和拼命地要挣开,被陆仕一把擒住了肩,她愣怔着对上陆仕的眼。
“自小你哪次任性我没顺着你,就这一次,清和,听爹的话。”陆仕深深地看着她,直接将这个已经身姿窈窕修长的姑娘抱起在马上,像她年少时初次学习骑马那样,将缰绳塞到她手中,“你在外面好好玩,不用担心爹。”
陆清和眼底泛起泪意,哽咽着要张口。
“走!”陆仕喝道,通红了一双眼。
泪水脱眶而出,陆清和咬紧了牙,终于扭过头去。
快马飞驰出了府门,带走了那袭红衣如火,陆仕还站在原处,遥遥望着飞尘落定。
正如陆仕所说,街巷中随处可见黑甲重铠的兵卫,陆清和环顾周遭,略一犹豫,猛地掉转马头,策马奔向宫城。
夜已深了,寝殿一片沉寂。
留殿看守的太医又探查了一番李延贞的情形,愈发百思不得其解,背着手不住地踱来踱去。殿门轻响一声,宫娥推门悄声走了进来,他回头看去一眼,隐约觉得模样有些眼生,却也顾不得这些,“我去看看药,你在这儿守好陛下。”
宫娥垂头应是,直到太医快步离去了,她谨慎地探头向外望了望,确认一时没人会来,急忙揭开帷帐凑到床边。
斯文清秀的男子阖眼躺着,呼吸轻浅,平和安静得仿佛只是睡着了。
陆清和怔怔地看了一会儿,慌忙又抬手揉了揉眼角,这才搭上李延贞的手腕把脉,她不由得“咦”了一声。他脉象虽然虚弱,却还算平稳,几乎不见中毒受损的迹象,只是昏迷着迟迟不醒。
陆清和按下疑惑,将李延贞扶起,一手贴上他的后心,沉下心神尝试着度了真气去帮他梳理经脉,小心拿捏得她自己都出了满额的汗。不知有多久,李延贞手指忽然颤了一下,细微至极,陆清和慌忙收手惊喜地去看,却见他仍无知无觉地躺在那里,好似方才只是错觉,她脸上的笑容微微凝住,渐渐就淡了下去。
“你再不醒过来,江南的花都要开了,我就赶不上了。”陆清和趴在床沿盯着他,终于忍不住小声道,“……你快点好起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