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裘必应脸上的惊愕霎时凝固,像是没料到傅秋锋会这么快就追到如此偏僻的地方,他眼神一瞟,揪起眉毛装疯干嚎:“别打我……我错了,我再也不乱跑了!”

“装够了没有!”傅秋锋脚下用力一碾,骨头脆弱的咯咯声让人寒毛直竖,“一个疯子能策划连续数日悄无声息的锯开墙板逃跑?”

裘必应忍耐地咬着牙,几乎无法呼吸,知道不能再装下去,索性躺在地上闭起了眼,沉默不语。

“你是几时恢复清醒的?是不是在太医院看见我那时?”傅秋锋弯腰将匕首架在裘必应咽喉前逼问,“你在何处见过我?我们无冤无仇,你为何一见我就杀气腾腾?”

“贫道无话可说。”裘必应冷冷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傅秋锋仰头一个白眼,摇头叹气:“我一向对佛道之人有些敬重,但既然你不识时务,那只能霜刃台见了。”

“傅大人。”裘必应突然意味深长地说,“如果牺牲一个人,就能拯救天下人,你愿意吗?你会去做吗?”

傅秋锋微一蹙眉:“我只听从当今皇帝的命令,这样的选择轮不到我。”

“但如果这个人就是你自己呢?”裘必应目光灼灼语气急切,坚持继续追问,伸手抓住他的小腿,“你也有过父母,也必会有妻儿……”

“我没有。”傅秋锋果断道,一挑嘴角似笑非笑,“你到底想游说我什么?我可是陛下未来的皇后,哪来的妻儿呢?”

裘必应微微一噎,目光渐渐复杂,强装忽略继续激昂道:“那你想让你爱慕之人无端因你送命吗?让容璲的江山就此毁在你手中?如果你不想,现在退隐山林不问红尘,一切还来得及!”

傅秋锋心中奇怪为何裘必应这般振振有词,但面上不为所动,无所谓地说:“陛下的性命和江山当然由陛下决定,干我什么事?又不是我要害他,如果你只有这些要招供,那白白浪费本官时间的惩罚可会让你悔不当初。”

“冥顽不灵,愚不可及!……罢了,就带我回霜刃台吧。”裘必应失望之至,重新闭回眼睛不再言语。

傅秋锋揪着他的领子把他拽起来,反剪双手,容璲也及时赶来,从树梢上翩然落下,几步追到傅秋锋身边,紧张道:“他若试图蛊惑你,你就全当耳旁风,千万不要中他的计!”

“陛下,臣还没问出什么有用的情报呢。”傅秋锋无奈道,“送回霜刃台再审吧。”

容璲不放心,裘必应淡淡地扫了容璲一眼,容璲一愣,发觉注视他的目光中没有愤恨私怨,竟像是深深的悲悯和高高在上的同情。

“哈,任你如何刁钻,到了霜刃台,你也只剩求饶的份。”容璲心头火起,冷笑一声,已经打定了主意亲自审他。

傅秋锋越发奇怪,两人把裘必应押回霜刃台,让暗卫绑到刑室,傅秋锋站在地牢入口前,吹着地牢内涌上的湿冷阴风,还是拽住了容璲的衣角,犹豫地转述了裘必应的话。

“他很可能知道臣死而复生的真相。”傅秋锋不自觉地露出一抹担忧,“无论是借尸还魂还是什么原因,您所看到臣头顶的‘兆’,也许正与他所言的危机吻合。”

“朕不管什么危机!”容璲蛮横地一甩衣袖,“朕永远不会牺牲你!”

“臣不是说这个,臣知道。”傅秋锋勉强笑了笑,安抚他,“但我们不能讳疾忌医,该查清的真相一定要查清,也好及时应对,臣一介肉∫体凡胎,倒还真不信能成了祸乱天下的妖魔鬼怪。”

容璲定了定神,让傅秋锋走在前面,一刻不松地盯着他的背影,越是调查,他反而越怕某一天清晨醒来,傅秋锋会从他眼前彻底消失,成为他记忆中匆匆而逝的过客,就像年幼时他短暂的出现在傅秋锋身边一样。

他愈想愈烦躁不安,暴戾在意念深处滋生,疯长蔓延,在刑室的木架上看见坦然待死的裘必应那一刻,他几乎想要就这样割断裘必应的喉咙,再也不用面对傅秋锋可能离开的噩兆。

“陛下。”傅秋锋轻声提醒了一句,故意道,“臣建议留他一命,来日方长,可以慢慢审问。”

容璲没回他,径自转身走到墙柜那一排刑具边,在他顺手的鞭子上停了停,然后直接跳过,拿走了火盆里的烙铁。

“太常寺博士,赵清竹,对吗?”容璲语调平静,眼底一片冰寒,“为何定下‘澈月湖’此名?二十年前,你通过澈月湖去了哪里?又是何时回来?澈月湖的通道只有你能通过,还是任何人都可以,或者需要特殊的步骤准备?”

裘必应又没料想到容璲已经知道了这么多,他一声叹息,苍老的面容每一丝皱纹都是平稳的,面对举到面前、灼热的连空气都为之扭曲的火红烙铁,没有一点恐惧,与装疯卖傻时的失态迥然不同,只是摇头道:“我不能一错再错了,时至今日,我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这躯壳渺小而腐朽,即便千疮百孔,又有何惧?”

“最后一遍,‘飞光’是什么?”容璲声音渐沉,不耐至极。

“动手吧。”裘必应扬头无畏道。

容璲眼神透出狠色,骤然将烙铁印在裘必应肩上,衣料和皮肉的焦味刹那间扩散开来,裘必应咬紧牙关一声不吭,双目凝视着空无一物的棚顶,却更像是穿过砖石,眺望更遥远的终点。

傅秋锋适时在一旁报了几个惨无人道的大刑助兴,墨斗熟练地从容璲手腕下绕到裘必应颈后,用力咬了他一口。

“臣去准备纸笔。”傅秋锋走到桌椅前把纸铺开,开始研磨,“陛下请坐。”

容璲站在原地没动,半晌才撤下烙铁,皮肉黏合的感觉让人作呕,容璲慢慢吐了口气,把烙铁掷回火盆,木炭冒出一阵火星,他在闪烁的火光中不甘地怒道:“此贼跪地求饶也难消朕心头之恨。”

傅秋锋倒没这么大反应,笑道:“什么恨,夺妻之恨?”

容璲:“……”

傅秋锋说完摸了摸下巴,补充道:“呃,比喻而已。”

容璲的焦躁被他搞得泄气,回头瞪他一眼:“朕时时刻刻都担忧你弃朕而去,你倒会说风凉话,你哪是妻,朕才是,朕都快成了深宫怨妇。”

“陛下,倒也不至如此!”傅秋锋不知道要怎么保证他不会离开,但仔细一想,如果真有他们都无法了解更无法操控的力量,那他的保证就毫无意义,想到这里,他不禁也沉默下来,澈月湖成了他们心中包裹的一根刺,每一下心跳都连带起一阵不易察觉的隐痛。

刑室里安静下来,间或几声钝重的喘∫息,裘必应满头冷汗,垂着脑袋挂在刑架上颤抖,容璲看了他半个时辰,才捡起一条鞭子,用鞭柄扎在烙铁的伤口上,喝问道:“你认得傅秋锋?他是什么人?如实回答,就赐你解脱。”

“……是。”中毒昏迷的裘必应低哑地吐出一句话来,“大岳暗阁首领,傅秋锋。”

容璲转头看了看傅秋锋,傅秋锋不禁皱起眉,低声道:“果然来过大岳,但臣并未见过他。”

“你在哪里见过他,是哪一年?”容璲继续问。

“澈月湖,十四年前,大奕庆德七年,大岳……”裘必应茫然吐露,但话到一半,他忽地挣扎起来,断断续续嘶吼道,“住口,不能再说了!就任你剥皮拆骨,不过一死了之!”

容璲一怔,稍有惊疑,厉声道:“飞光是什么?说!”

“不能碰它……没有人能抵御,没有人能活下来。”裘必应喃喃警告,“它会毁了一切。”

“要怎样才能去往大岳?”容璲急问。

“我余生只为毁掉通道,令人世免于灭顶之灾。”裘必应仍在幻惑毒性的影响之内,口吻却逐渐坚如磐石,不可动摇,“杀了傅秋锋,只要他死,才能纠正两境谬误。”

“荒唐,简直不知所谓!”容璲震声懊恼,他第一次在幻毒拷问上吃了亏,裘必应答非所问,甚至有条有理的坚持己见,他一展手指,指使墨斗加重剂量,裘必应脸色慢慢泛白,却开始一言不发,双眼空洞地仰起头来,靠在刑架上,宛若慷慨赴死的义士。

傅秋锋只记了这么几句话,就停笔看着容璲来回踱步,半晌后道:“陛下,我们也不赶时间,不必被他所扰,您向来都是冷静有度的。”

“一个人连酷刑都不怕,还有什么能让他招供?”容璲停下脚步,揉了揉太阳穴,略显挫败颓丧。

“先出去吧。”傅秋锋过去拽走容璲,“从他透露出的情报来看,如果是在澈月湖边见过臣,难道是臣重伤又奇迹痊愈那次?假设他二十年前到了大岳,十四年前又回到大奕,找到容瑜,警告他您会是未来的皇帝,他究竟为何而奔走?”

“必须要想办法让他开口。”容璲心情沉重,攥紧了拳道。

傅秋锋见他面色不快,想了想,在地牢的阶梯上半开玩笑地安慰,“陛下如果担心,要不要把洞房花烛提前?”

容璲眉梢一挑,眸光穿过眼尾纤长的睫毛,半遮半掩地落在傅秋锋脸上,走廊的火把昏暗跃动,气氛渐渐迷离暧昧。

傅秋锋自知说的不是时候,低了低头,正要找个借口圆过去,容璲突然伸手,猝不及防将他按在了墙上,一只手垫在他脑后,偏头吻了过来。

这个吻饱含容璲所有不驯不甘不舍,激烈的掠夺索取过后,剩下温柔缠绵的挽留和邀请,傅秋锋有些发晕,不知道是自己技巧太逊还是容璲的情绪醉人。

等他们气息稍乱分开过后,容璲才怨愤地瞪着眼睛道:“朕是从政事堂抽空过来的,容翊收拾个杀手耽搁了路程,明早才能进京,后日就是十五,定下的议和吉日,这会儿那些老家伙还等朕回去议事,今晚是没机会了。”

傅秋锋稍微松了口气,他玩笑开的顺口,但若真就这么办了,他还有点缺乏心理准备的局促。

“那就等议和过后,专心处理此事吧。”傅秋锋摸了摸嘴角,又意识到话中歧义,忙道,“臣是指裘必应的事!”

容璲终于放松了些,低声笑道:“不用解释,到时候朕也有求必应。”

傅秋锋囫囵点了点头跟在容璲身后出去,送容璲离开霜刃台,回到内台掐着手指数了两天日子,靠在椅子上认真沉思届时要不要自带润滑药膏熏香助兴器物等等……想着想着一个激灵,赶紧把这些没边儿的不靠谱想法甩出去,心虚地往门外一瞟,居然发现暗一站在门边不知多久,他居然没注意。

“咳。”傅秋锋板起脸清清嗓子,“不是放你一天假吗,这么晚了,有要事汇报?”

暗一摇摇头:“没有,我才回来,见内台没熄灯,就前来检查。”

“正好,交给你一个明早开始的任务。”傅秋锋起身吹灭蜡烛,“裘必应已经清醒,但在幻毒之下都拒不招供,此人交你,看好他,只要不危及性命,随便你用什么手段,如果他要招了,就来禀报我。”

“是。”暗一拱手领命,“属下必竭尽全力。”

接下来的两天傅秋锋也顾不得裘必应,北幽议和的典礼庄严盛大,一早容翊作为钦差与北幽三王子一同在街上露面,骑马缓行前往皇城,路上百姓们纷纷出门观看,边庆贺边撒花瓣,傅秋锋安排了暗卫严防死守,自己也混在百姓当中警戒,处理了两个图谋不轨的刺客,等车队进了皇城,又是冗长繁杂的签订盟约仪式,到了晚上皇宫开宴,大臣和夫人小姐少爷们也一同参加,御花园内灯火通明宛如白昼,歌舞不休通宵达旦。

天际将明时,傅秋锋蹲在树上打了个哈欠,望着席间心不在焉懒洋洋靠着的容璲,强行打起精神,唐邈从远处几个起落赶到附近,四处张望寻找位置。

傅秋锋悄然一踏树枝飞身过去,站在树下的阴影里小声问道:“何事?”

唐邈猛地回头,拍拍胸口,顺手拿出一封密函递给傅秋锋:“傅公子,这是属下最近寻访而来的赵清竹行踪路线,但时候久远,也只有一点线索,尚不能肯定完全是真。”

“探听得到就好。”傅秋锋收下密信回了回头,容璲大概察觉了他离开,也不再听那些王公贵族们的闲话,离席直奔他而来。

傅秋锋拆开密信,容璲正好也过来,他喝了不少酒,眨了眨眼,几乎把全身重量都靠在了傅秋锋身上,下巴架在傅秋锋肩头,含混地问道:“什么事啊?……你都不陪在朕身边,朕烦死那些纨绔子弟了。”

“陛下。”傅秋锋看完了短短一篇内容,无心听他撒娇般的声音,指着其中一段道,“二十四年前,六月初,就是赵清竹夜观星象给澈月湖命名前一月不到,他去了苑城。”

“苑城?”容璲皱眉,“有何特别之处?”

“陛下,您醒醒酒。”傅秋锋无奈,侧头捧过他的脸飞快亲了一下,“千峰乡就在苑城之中,真有这种巧合吗?”

容璲这下彻底清醒了,咬了下唇,然后恍然道:“原来如此!这之前他只是研究天象的博士,从无异常举动,也从不靠星象占卜……飞光,难道是前朝在千峰乡留下的宝物?”

二人当即回去霜刃台,在地牢内一见裘必应,除了那张苍白无神的脸尚还能看,全身上下几乎再无一处完好,但暗一控制的很有技巧,裘必应的气息不算虚弱,只是盯着地板没有昏迷。

“属下无能。”暗一跪下请罪道,他也算史无前例在裘必应身上吃了瘪,愧疚地低垂着头。

“起来吧。”傅秋锋摆摆手,打量了一下裘必应,“也不算意外,老道长,博士先生,真有骨气啊,值得敬佩。”

“你到底在坚持什么。”容璲眼神复杂,他还没见过一个能撑到这种地步还不慌不惧的囚犯。

裘必应咧了下嘴,慢慢仰头,声音嘶哑的惨笑:“你看见……那片星空了吗?”

“嗯?”容璲不解地抬眼瞟了眼棚顶。

“遥望星辰,这是成千上万年来,人们最古老,最恒久的本性。”裘必应断续地喘着气,渐渐有些激动,眼眶蓦地湿润,“……真想再看一次啊,无极无穷的宇宙,那是凡人永远无法触及的真理。”

容璲不懂他的想法,嗤笑了一声:“你是在千峰乡顿悟的吗?”

裘必应呼吸猛地一停,难以置信地转头望向容璲,露出这些天来最扭曲的恐惧和无望。

“飞光,就在千峰乡。”容璲见此直接断定,“它到底给了你什么启示和能力,让你如此神魂颠倒?朕也很好奇,所以朕已经派兵围了千峰乡,无论什么神兵利器,都是朕的囊中之物。”

裘必应像被抽干了所有精力似的,霎时干瘪下来,布满裂口的嘴唇一阵颤抖,他拼尽全力晃动缚在身上的锁链,徒劳地嘶吼,声泪俱下,直到再也没有一丝气力。

“……它能实现人的愿望。”裘必应用几不可闻的气声说道,“是我唤醒了它,是我创造了连通两界的通道,是我抵不住它的诱惑,现在……它要让两界合一,重归历史。”

作者有话要说:突然玄幻_(:з」∠)_下章正式进入完结篇啦!这次是必定一周内完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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