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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声春雷响,天上开始下起了牛毛细雨,今年入春以来的头一场雨。刚过去的那个的冬天,来得比以往都要漫长得多,说起来现在已经到了三月份,离着谷雨也没有几天了。农谚有云:“谷雨前后,种瓜点豆。”正所谓“雨生百谷”,就是这个意思。
这一场迟来的春雨,算是救了昌图府所有农户的命。若要不然引水灌溉,是浩大的工程,且杯水车薪,当不得办法。
夜降春雨之时,荒山野岭,昌图府八里外坟岗,有一身着狩衣的青年,一手拄刀,一手撑伞,独立于此。这不是旁人,正是日本的随军神官,阴阳师橘金泽。他来此处倒不是为别的,只是因为许久不曾与他联系的虎子,忽然叫一个纸傀儡潜入了赵家大宅——也就是现如今的日军指挥所——传了一个口信给他。
说“今夜子时在坟岗会面”,事因也未曾交代,那傀儡便是消散而去。橘金泽心下以为,虎子用这般手段与自己联系,必然是有要事相商,不敢怠慢,如约而至。
他本就是提前来的,现已经等了很久,却是不见虎子的人影。放在寻常人身上,多半以为这便是爽约了,更有甚者会以为这是友人戏耍于他,转回家去,来日里再讨个说法才是正经。
可橘金泽清楚,虎子不是会开这样玩笑的人。既然已经说了再此会面,必然不会爽约。至于为何到了子时四刻人还未到,橘金泽相信一定有他的道理。再一层,橘金泽现在有些为虎子担心,觉着他会不会是是出了什么意外,才是迟了这么久。
正是雨越下越大,橘金泽也是越来越心焦的时候,忽而自他身后传来了一声轻唤:“橘金泽。”
橘金泽回过头去刚要应声,眼前却是飞过来一道寒芒,仓促间向后一闪身,将伞挥了下去。有伞拦住了这一下,刀来势被阻挡了一些,橘金泽才是避过了这一记杀招。可即使如此,也不仅是雨伞被劈作两半,橘金泽额前箍着头发的发带,也被一劈两断,滑落在地。一条细细的血线,出现在了橘金泽额头上,就正正当当在他眉心的位置,像是给他开了一条“天眼”。
橘金泽出了一身的冷汗!刚才若不是他身手灵巧反应机敏,后果不堪设想。这一刀可不是什么玩笑或者试探,这是杀招,分明就是想要他的命!
连退数步,与对方拉开了距离,橘金泽抽出赤童子来拦在身前,这才是有心思定睛细看。要杀他的人是哪个?不是旁人,正是约他至此的虎子。橘金泽觉得好不可思议,虎子为何是要对他出手?
“虎子,你要做什么?”强压下了心中的怒气,橘金泽开口问道,“你刚才,可是要杀我?”
虎子长呼出一口气,左手缓缓在刀刃上抹了一把,蹭了些血上去,大雨之中,刀身上腾起了烈烈阴火。到此时,虎子才是回话:“橘金泽,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再没有别的路走。我是抱着必死之心来的,请你也全力应战。”
橘金泽眼见着虎子向他冲了过来,自然是不能坐以待毙,一手结印,另一手扬刀而出,两刀相撞金铁交鸣,两人对在一起,比试起了力气来。
“你究竟要做什么?”两人离得近了,橘金泽又问了一遍,“哪怕是殊死一战,也请给我一个与你搏杀的理由。”
虎子忽然卸力,向后跃出三尺远,手挽了个刀花,换了个刺枪的用法,又攻了上去。他一边抢攻,一边答话:“只因道不同,不相为谋。”
橘金泽闻得此言,心中一紧,苦笑一声,一边招架一边说:“彭君你太让我失望了。我本以为,你我虽有国别,却可引为挚友。而今你用世俗看我,说出这样的话来,实在是让人心寒。”
虎子攻得越来越快,竟是在身前织出了一片火幕来。只是这火焰并不炽烈,反而是阴冷刺骨,让人怀疑沾上一星半点,便是会连带着这块儿皮肉一起冻得严实了。手上忙着,虎子嘴上也是不饶人:“我本来也是这么以为的,但是没想到你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若要说失望的话,失望的应该是我才对!现在你做出一副无辜可怜的样子来要做什么?事已至此,你还要演戏吗?”
橘金泽一愣神,虎子得着了机会,架开了橘金泽的刀,一脚踹在了他的心口。橘金泽被逼退数步,雪白的狩衣上,留下了个泥脚印。
“且慢!”橘金泽喝了一声,“你说我做了什么事情?若当真是我做下什么恶事,我必然不会不认,可若是欲加之罪,我绝不能承下。怕是这其中有什么误会,虎子你先冷静一点。”
“冷静一点?”橘金泽气恼,虎子比橘金泽气恼百倍不止!他从怀中掏出一枚石符来,当做暗器一样,对着橘金泽甩了过去。橘金泽,一把将石符在半空拦下,攥到了手里,摊开细看后疑惑道:“这是什么?”
“才说着做下的事情不会不认,”虎子咬着牙,恶狠狠地说,“现在就与我装傻,你说话就跟放屁一样!我当初真是瞎了眼,才觉得你是个可交之人,才说是‘君子之交淡如水’,没想到竟然是交到了一条豺狼。”
橘金泽连忙拦住话头:“虎子,东西我是真不认识。你且等等,咱们两个可以慢慢对证。”
“慢慢对证?”虎子冷笑一声,“这东西你说不认识,可别是丧了良心。也对,你也没长那个良心!我且问你,还记得你我与黄丫头一同探鬼楼吗?”
橘金泽思索片刻,恍然大悟:“那个巨石雕琢的石符,和这个东西,是同源。”
“好!”虎子眼睛一瞪,“既然认了,证据确凿,那便是拿命来吧!”
虎子其实不太愿意相信橘金泽和这件事情有牵连,但是焦恩口中拷问出来的供状不应当是作假的。以十七奶奶的手段,任谁落在了她的手里,定然都是说不了假话。虎子那时候义愤填膺,不过是自欺欺人,他自己心里头跟明镜一样明白这个道理。
那信上写的清清楚楚,所谓“仙师”,就是日本随军的神官。他们诸般所作所为,皆是为了试验一个邪术,能投入战场的,当作武器使用的邪术!
仔细想想,付道人就是追踪的这种石符从关里到关外,他到昌图府的前后脚,日本人也在昌图府出现了。确实,付道人来的时候,日本人还没在昌图府。乃至于彭先生发现那白爪僵尸的时候,昌图府里面还是在闹义和团。可虎子第一次见到橘金泽也不是在昌图府城,而是在鴜鹭湖。如果说那个时候日本人就已经在关东活动,时间上完全是对得上的。
那会不会,这件事情和橘金泽没有丝毫的关系?虎子一开始也这么想,但是他骗不过去自己。按照橘金泽自己说的,他几乎已经内定了,是他们阴阳寮的下一任寮主,乃至于挣一挣阴阳之主的位置都是可能的。其余那两个阴阳师对他毕恭毕敬的态度,虎子也是见识过的。若说他完全不知情,实在是有违常理。
虎子认识的同龄人之中,就少有能说得上话的,唯有橘金泽与他一样是凡人的修士,年龄相仿实力相当。再说多一点,自从知晓自己身世之后,虎子就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异类,嘴上不说,心里头多少会有点儿这个意思。当他得知橘金泽乃是狐妖之子之后,心里就跟他多了那么一份亲近,因为他们同样不同于寻常。
现如今事情走到这一步来,虎子也是心如刀绞五内俱焚。他曾立下过誓,亲手斩下“仙师”的头颅。不单是因为有那么多人和仙家在这“仙师”的手里遇难,也是因为赵月月一年昏睡不醒险些殒命的私仇。可当这“仙师”是自己至交好友的时候,应当如何做?
彭先生没教过,虎子也没学过,这种事只能问自己。虎子终究是做出了决断,就当自己当初瞎了眼,砍下橘金泽的脑袋,是为了救人!
“什么就叫我认了?哪里来的证据确凿?”又跟虎子战在了一处的橘金泽打得没头没脑,心里头也是憋着一股子气,“我未曾认,也没觉得这是什么证据,我甚至连发生了什么事情都不知道!”
有一次和虎子拉开了距离,橘金泽小心地活动着手腕。虎子那一招一式都是含恨而发,用足了力气,两柄刀你来我往,震得橘金泽虎口发麻手腕发酸。橘金泽是如此,虎子也不好过。橘金泽在那边活动着手腕,虎子也缓和着力气。
“任你巧舌如簧,说什么,我也不会再信了。”虎子长呼出一口气来,闭上了眼睛,“先前我瞎过一回,认错了你。现如今我已悔过,自然不会再让你欺瞒。”
“你若要战,我本应奉陪到底。”橘金泽也是拉开了架势,“可这样不明不白便是要我赌上性命,我是不会依从的。我不知你是见了什么,听了什么,哪里闻得的小人谗言,这其中必然是有误会。虎子,听我一句,暂且收手,待事情明朗了,误会自然也会解开。切不要莽撞,做出什么让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
虎子再睁开眼,双目赤红如血,在黑夜之中甚是明亮。他缓声道:“你我皆是以各种神通法门见长的,刀技上的比试,一时之间怕是难分上下。不如,便是施展出看家的本领来,决一生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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