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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这段时间里隐隐对傅彦行生出些许依赖之感,特别是如今身边一个亲人都不在的时候,她便下意识的想依靠他,心中有惑,便说给他听。
她自己尚未察觉,但傅彦行自己却感觉出来了,心里头微微绷起一点儿欢喜。
他站起来将涟歌带到一边的桌案边相对而坐,桌上放了糕点和茶水,流安早就退出去了,如今只有他两人,涟歌便主动去沏茶。
傅彦行不动声色看着小姑娘一双纤手忙前忙后,捏着惠山釉玉缠枝杯的手指莹润如玉,令他想将那手指接过来握在手中把玩。
待喝了两口茶,他才缓缓开口,“关于你祖母和南阳太长公主……”他心中打好腹稿,一双眼朝她看过去,涟歌一脸期待地望着他想听他解惑,眼里十足的认真取悦了他,“实与你早逝的姑姑有关。”
男子的声音清亮如碎玉,半真半假地向涟歌阐述了当年萧蔓和宋淮远的那段情,明亮的漆瞳一眼不错地盯着涟歌。除了在她脸上发现些因听闻亲人受难而产生的心疼和愤怒之外,不见旁的神色。
傅彦行心中稍安,听她问道,“所以,因为我和姑姑的女儿是同一天出生的,当初太皇太后召见我,是怀疑我是我姑姑的女儿?”
傅彦行点头,事实确实如此。
“那……”涟歌贝齿轻咬,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想确认,“季如霜果真是我姑姑的女儿吗?”
“你姑姑当年本就是早产,当初那个婴儿,已经去世了。”傅彦行道,“南阳太长公主得到的消息,是不准的。”
涟歌不知怎地,心里有些闷闷的。为那个素未谋面的姑姑,又仿似觉得自己一脚踏进了一团雾里。
她听了萧蔓的事,心里有些触动,很是难受。用膳时也进的不香,傅彦行瞧着,觉得某些事情不让她知道也是对的。
可不好好吃饭可不行,他暗戳戳用自己的筷子给她夹了些菜,涟歌本有些失神,听他咳嗽一声下意识给他盛汤,才发现自己碗里堆了好些吃食。
“你吃。”傅彦行眼里笼云罩雾,声音虽轻,却饱含不容拒绝的帝王威严。如今涟歌很能明白他的意思,怕他生气,忙撇下心中愁绪,低下头安安静静地吃,没注意他没用公筷。
傅彦行微微勾起一边唇角。
晋阳。
萧洵在路上碰了好几次刺客,除了第一次因云卫们是远远的跟着没能及时出手,他胳膊被划了一道口子之外,剩下几次都是有惊无险。霍青干脆现身,带着云卫护着他一路快马加鞭,不过十日便到了晋阳地界。
他不过一个六品的巡城郎官,虽说是由朝廷直接指派,但品轶不高,进城后未掀起什么水花。
萧洵是先往晋王府投了名帖才去的县衙。
晋阳城是晋地的政治经济中心,由晋王直接管理,县令不过是个挂名虚职。平时里赏花遛鸟,偶尔处理些鸡毛蒜皮的民事纠纷,对晋阳的重要决策是没有参与和决策权的。
这县令姓刘,已五十多岁,前年最小的女儿也都出嫁了,在政绩上又没多大施展空间,便在位上熬日子,只待再过半年他的任期就满了,届时升迁也好,平调也好,他都要离开,便不想在这最后的日子里出什么岔子。
故而上头发话让他伺候好从金陵里直接指派来的巡城郎官时,他心里有些苦。
好在他为人通透圆滑,热情地将萧洵迎到早已备好的府邸住下,头一晚就将晋阳的县志送了过去。
往后几日每天都带着萧洵往城中巡视,着重让他领略了晋阳城里的美食美酒和美人——白天去酒楼“视察”,稍晚些又到秦楼楚馆“巡视”,五日皆如此。
除了第一日提出要去王府拜见晋王被拒时露出些许愤懑之外,剩下时间里萧洵皆十分坦然,将刘县令安排的一切照单全收。
只是脸上微微绷着,连喝酒时表情也不甚明朗,似乎心里憋着股气。
刘县令不动声色地观察他,到今天又将他请进晋阳城里最大的销金窟胭脂醉里去赏舞听曲儿。
晋阳是大楚国土西北面的门户,毗邻匈奴与乌孙,民风比濮阳还要开放。
裸露着精致脚踝和纤细腰肢的舞伎穿着特制的羽衣,裤腿的缝开到大腿根部,身姿软如流水轻如云雾,扭腰摆胯俯身间,是长腿和酥胸若隐若现,反倒勾得人直了眼睛。
萧洵本闲闲倚靠在软塌上,那舞伎飞快旋转,且边转边踩着鼓点朝他移动过来,不知脚下踩到什么,一个趔趄,下一瞬如娇花自枝头颤落,盈盈往萧洵旁边装饰用的花瓶撞去。
刘县令悬起一颗心,这萧洵每日里都板着脸,令他捉摸不透,且看他目下神色,不似怜香惜玉之人,他很有些担心那美人这一撞下去的后果。
萧洵瞥那舞伎一眼,忽而勾起一抹笑,也不知他是何时出手的,刘县令只看得见他身影一动,如一阵风旋过,将那舞伎拉入怀中。
只眨眼一瞬,他已松开手,那舞伎顺势跪下谢恩,萧洵居高临下,瞧见她盈盈下拜姿势下纤长美丽的脖颈和挺翘的臀。
舞伎行完一礼,也不知羞,抬起一双柔若春水的大眼睛如泣似诉地望着他。萧洵低低一笑,伸手将美人拉起,凑过去到她颈边一闻,陶醉道,“你好香。”
刘县令见状,笑道,“我竟是今日才知,萧老弟如此怜香惜玉。”
萧洵但笑不语,揽住美人的腰肢顺势坐回位置上,那美人端起酒杯到他嘴边娇娇道,“奴敬公子。”
萧洵就着美人的手将那杯中酒一饮而尽,许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再抬眼时刘县令便觉得他眼神有些迷离。
“萧老弟都来晋阳一个月了,下一步有什么打算?”刘县令问道。
“我连王府的门也没进去过,”萧洵摇头,饮过一大口酒,面露不甘,“如今也回不去金陵了。”
刘县令没有错过他脸上的郁郁不得志,十分不解地看着他,“听闻萧老弟是新科探花,怎会到晋阳来做个巡城郎官?”
萧洵自嘲一笑,“探花算什么,如今朝廷里魏氏与何氏互相倾轧,想明哲保身尚且难,我不过谁的党派也不想站,只能自请来这里。”
刘县令在地方上待了许多年,却是知道魏氏和何氏党争之怨的,闻言露出个同情的目光,似是感叹他的遭遇,“老弟有实才,到哪里也不怕,不像我,年老才疏,这一生也便罢了。”
他举起酒杯,道,“来,萧老弟,干一个。”
两人推杯换盏,喝到最后都有些上头了,萧洵脸颊通红,话都说不稳当了,却是有些激动,挪到刘县令耳边去,小声道,“不瞒您说,我这次来晋阳,路上碰到许多刺客,约摸是朝堂里的谁想要我死在路上……”他打了个酒嗝,晃晃脑袋让自己清醒些,复道,“可我偏要好生活着,而且,小弟我还想像您一样,往后就留在晋地,听闻晋王知人善任有大才,这里又山高皇帝远……自然逍遥快活。”
刘县令大惊,忙道,“萧老弟,话不可乱说啊。”
萧洵无谓一笑,回去搂了那舞伎的腰,和她调笑道,“今晚跟了我?”
那娇美舞伎方才听他们谈话已得知了他身份不是常人,自然愿意,任萧洵搂了肩膀,娇娇笑起来,半扶着他径自往雅间内的床榻去。
刘县令没有听人壁角的癖好,往里间笑看两眼,也挑了另位美人带着去了隔壁。
室内熏着香,美人将萧洵往榻上一带,二人顿时滚作一团。萧洵翻身将人压在身下,美人眼中水雾弥漫,勾得他低下头欲亲芳泽,右手却悄无声息在她后颈处一点,那美人便一下瘫软在榻上。
萧洵站起身,眼中一片清明。
霍青悄无声息出现在侧,低声道,“刘县令确实是晋王的人,但怕被你察觉出来,故而晋王只让他好生招待你,并没让他做旁的事,方才的试探应当是他自己好奇之故。”
他往榻上一指,“这位则是晋王庶子的人。 ”
萧洵点头,沉着一双眼,“给她身上弄些痕迹。”
霍青应下。云卫里头有个人出身巫族,自然会让这舞伎传递她自认为试探出来的消息,弄些痕迹更是小事。
第二日,萧洵前脚刚从胭脂醉回到住处,后脚便见刘县令一脸喜色过来通知,“萧老弟,方才晋王府那边传话来,说今日王爷有空了,召你前去叙话。”
萧洵和霍青对视一眼,明白是这些日子下的功夫有了初步成效。
晋王府雄踞一方,俨然是西北地界的霸主,晋王野心,从王府规制便可见一斑。王府外墙修筑得十分高大,府门巍峨,王府亲兵披甲佩刀,守卫森严和城门一般无二。
王府内部是典型的江南园林建筑风格,亭台楼阁,雕梁画栋,水榭歌台,样样精美。西北十月便飞雪漫天,处处银装素裹。
萧洵面上淡然,只眼底的惊讶到底泄露了几分情绪,管家不动声色地瞧着,将他引入偏殿喝茶,又侯了一个时辰,才带着他穿过一片冰雪梅林,将他引至王府书房。
下人打了帘子将萧洵带进二门,伺候他换下沾了冷气的狐裘披风,才又领他进入最里间去见晋王。
霍青如今扮做他的随从,不好再跟,留在二门处的小厅里喝茶,下人将炉子里的温度烧得更暖些,便次第退到外间去。炉里放了檀木,香气氤氲,熏得他有些热,不多时便趴在桌上睡了过去。
不多时,两个侍女端着点心进来,瞧见他呼吸平稳睡得正香,二人对视一眼放下手中托盘,点了霍青的穴,动作轻缓地上前去搜身。
晋王正值壮年,眼神凌厉而矍铄,将堂下的年轻人一番打量,许久才淡淡开口,“本王前几日去北地巡视边界,不在府中,未能及时召见,怠慢大人了。”
他是超品亲王,对萧洵这个不过六品的巡城郎官这般讲话,着实是纡尊降贵了。萧洵一脸惶恐之色,道,“王爷为国为民,劳苦功高,这样说真是折煞小人了。”
晋王冷呵一口气,这才叫人赐座。
他这些日子的所作所为,刘县令事无巨细都往上报了,看起来就是个有些才华但郁郁不得志的年轻人,但晋王谨慎,并未完全相信。
二人聊了一个时辰,除了晋地风土人情,没有旁的内容,但萧洵健谈,语气不卑不亢,竟能将晋王偶尔的猜疑和试探圆过去,还能适时地表现一下怀才不遇的苦闷和对晋地的向往之情。
到他离开晋王府之时,竟令晋王有些拿不准了。
晋王庶子傅敏自外间回来,恰好和萧洵打个照面。见晋王一脸肃容,他将那舞伎回禀的消息和晋王一番耳语,末了又问,“父王,傅毓不是从金陵来过信,说这萧洵确实是受排挤才来晋地的吗,您为何如此放心不下?”
晋王冷哼一声,“那个逆子的话,听过也就罢了,是真是假还需我们自己查证。”
傅敏眼中光华闪动,道,“儿子觉得咱们应当将萧洵调到身边来,他要查什么咱们就给他查什么,若他真是可用之人,不妨利用一番,若他包藏祸心,咱们也好早日剪除。”
晋王沉吟片刻,道,“容本王想想。”
萧洵带着霍青回到下塌之所,方问,“如何?”
霍青低声答道,“我在外间休息时注意到他们放了迷香,便将计就计让他们搜身。”
萧洵心中一番计较,提笔写了封信让霍青送出。
第二日霍青派出的云卫来回复,刚出晋王封地范围,信便被晋王的人在夜间抄走一份。
霍青愕然,将那云卫好生骂了一顿,又问萧洵道,“怎么办?”
萧洵却笑了,拍拍霍青的肩,一脸松快,“接下来的日子,咱们等着便是。”
第54章 晋王
霍青很快明白萧洵说的“咱们等着便是”是什么意思。
五日过后,晋王府管家上门请萧洵过王府去审既行政令和账务。
这当然只是个借机观察他的名头, 萧洵只作不知, 该查就查, 有漏洞的也一本正经纠察出来, 却并不着急禀报回金陵, 而是写成册子给晋王。
他那日命云卫送出去的信不过是个诱饵,署名是给萧元敬的,普普通通一封家书,写着他的近况, 还叙述了他因被晋王无视时心里小小的落差。
明明是闲事三两件也写得极漂亮,晋王心知他的确有几分才, 且这般喜形于色,完完全全就是一个初出茅庐怀有雄心壮志,却不够稳重的年轻人,又见他查出特意留出的缺口,倒真起了几分想利用他的心思。
他看完萧洵逞上来的册子, 震怒道, “岂有此理, 本王还不知我晋地有这么多的蛀虫。”他望向萧洵, 眼里是赞许之色,“你年纪轻轻竟有如此本事,真令本王欣喜。”
萧洵谦虚道,“是王爷给下官机会。”
漏洞是晋王让人特意留的,萧洵也是刻意查出来让晋王知道自己明白他意思的, 简单的两句话,其中含义二人心照不宣。
萧洵走后,晋王望着他的背影神色晦暗不明,傅敏进了书房,十分不解,“父王前几日还说考虑考虑,怎看了他一封信便改变主意了?”
他瞧着自己父王这样子,竟像是想重用萧洵似的。
晋王一向了解傅敏,见他神色不快,沉声道,“不过利用罢了。”
到了十一月,晋王四十大寿,朝廷下令命萧洵代上祝寿。
运送贺礼的队伍到萧洵下塌的住所时,他人正在晋王府。刘县令火急火燎命人将他找回,把前后因果说了,却见萧洵一派淡然。
等他接过圣旨将礼部官员送走之后,刘县令终是忍不住了,隐晦地劝他,“萧老弟,晋地虽好,可你终归年轻,总要回金陵去的。”
身为晋阳巡城郎官,却日日泡在晋王府,俨然一副晋王门下食客的样子,这叫个什么事儿啊。
萧洵命人将朝廷来的贺礼重新包装好的,方笑道,“大不了不做这个探花,待您期满,我便留下来做个县令吧。”
刘县令惊讶不已,“萧老弟,你还年轻……”
萧洵摇头,“王爷于我,有知遇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