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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兮一向清亮的声音也低沉了许多,絮絮叨叨的说起往事:“那个房间,看来云琛今年还是要把它包下来。大概是把银子花在这上头了。那是他们几个年少时常常待的地方,我也是第一次在那里见到他的。后来延昭不在了,他没处可以寻到他活过的痕迹,每年到他忌日的时候就来这里待几天。”
景韬和倪延昭的情分,大概就像承平和阿莱一样,从小一起闹到大。意气风发的少年郎,纵马长街,肝胆相剖,在惬月楼里包下一间厢房,日日纵酒高歌,热血相融,一个惬月楼算是承载了他们所有少年的荒唐。
“延昭是倪将军的嫡子,很喜欢听我唱曲,人又腼腆的很,不像其他公子凭着身份来向我搭话,只是每次都偷偷躲在远远的地方看。但那个时候上京城的公子太多了,我根本就没把他挂在心上,后来他随父参军,天南地北的闯,每次回上京也给我捎来各个地方的小玩意。”
说起那段时间,似乎又能看见“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的过往。
婉兮当时还没有名动上京,他们也没有参军,景韬当时是不怎么明白倪延昭为何对婉兮如此痴迷,每次有婉兮出场,他一定要拉着景韬去看。景韬也很无奈,抱着手臂陪他站在老远的地方听曲,哪怕婉兮朝他们这里望了一眼,他都能激动的几乎要跳起来。
“瞧你那点出息。”景韬不屑道:“不就是一歌姬吗。你要是喜欢,为什么不直接赎回家,官妓变成私妓还不容易,只要本皇子一句话——”
倪延昭狠狠瞪他一眼,道:“不行!你听不出婉兮歌声里的逃意吗,她天生有如此嗓音,怎可让她做了私妓折辱她。”
一个有名的官妓地位很高,常常能够周旋于各高官贵族之间,更有甚者佳名流芳后世,成为不是文人骚客歌咏的人物。可若是做了某人的私妓,只能偷偷摸摸的养在外院里,连个名分都得不到。
婉兮继续说道:“三年前,已经有数不清的公子想把我赎出去,当时杨阁老还未致仕,正是权倾朝野,硬要迎我回府,那些平时嚷嚷着要百般对我好的公子一个个都默不作声了。我一个卑贱的官妓,除了顺命还能如何呢。”
承平道:“所以,后来是景韬把你赎走了。”
“是。我对三皇子一点印象都没有,实在不明白他为何要得罪杨阁老将我赎走。他只和我说,倪家父子全部在战场上捐躯,延昭若是在天有灵,定然我折辱他人之手。他不会碰我,保我一世长安,若是日后有了心上人,他放我走。”
承平道:“你竟然也肯?他是要你为他兄弟守一辈子活寡。”
“求之不得。”婉兮轻轻笑了,“我自小在惬月楼长大,男男女女的云雨之事我见多了,也经历过。歌谣里的男欢女爱,百转回肠,实在听不出什么味道来。或许本生了尼姑命,打娘胎里起断了七情六欲,却偏偏长成了一个风尘女子。能一个人清清静静的过完下半辈子,做梦都求不来。”
这倒是稀奇,人人都到风尘里来寻世间的灵肉欢愉,视情爱为命数者众,为情爱赴死者不乏,却有人天生避之不及。不过,有人嗜酒如命,有人沾酒便难受,有人对情爱无甚兴趣也是情理之中。
“婉兮从未对任何人产生情愫,虽然对延昭无意,但却十分欣赏他的为人。他是真正的君子,也是真正的军人。”婉兮叹气,眼眶渐渐红了:“我不愿踏入惬月楼,也是因着睹物思人。我们都变了,变得步步为营,变得心硬冰冷,只有他,永远还是二十岁的模样。”
都说婊子无情戏子无义,可是婉兮这么一个无情无欲的人,对倪延昭去世的痛心却是真诚的。她一直都是这样一个真诚的人,对于她认为值得的人,她宁愿拿一辈子去守着。
“四年前的今天,昌秦铁骑全军覆没于定北岭。他去对抗格族的路上一直都有给我写信,他临出战前还嘱托云琛照顾我,可是我什么都没有为他做过。”婉兮已经止不住泪水,呜咽着说:“我真的不配!”
有的人你觉得永远都在,却等不到你的明天。
都道人的悲喜并不相通,但亲朋死在战场上的痛处她明白。承平拉住她的手,婉兮心里明白承平是想安慰她,所以忍住了像触电一样急忙往回抽的冲动。
“婉兮,你得走出来。去面对你无力挽回的时间。为他唱一首他最喜欢的曲子吧,他的百灵鸟不该用这副嗓子哭泣。”
当她们来到二楼的最角落里的一个房间时,屋子里面还有喝醉的朱局盛,他看见婉兮,带着醉笑轻轻的对她说了一句:“你来啦。”
房间里的灰尘在窗口射进来的夕阳的光芒下飞舞着,然后他对着空荡荡的房间说:“延昭你瞧瞧,婉兮姑娘都回来了,元朗那个没出息的还是不敢来。”
一个名字是一群人的缄默。
大概景韬已经和他提了,朱局盛见到承平这副打扮也不惊讶,对她道:“王妃,见谅,对我们来说,这屋子里到处都是延昭留下的痕迹,他的衣服,他喝过的酒杯,他乱放的书,太多了......明明是一起荒唐的,到头来就他一世荒唐。”
荒唐的昌秦铁骑的少主,放浪于勾栏酒肆,倾心于一歌姬,最后身死疆场。
婉兮拂着一张椅子道:“他最喜欢坐在这里,我对着窗户练声的时候,他喜欢在这里看着。”
她问朱局盛:“为什么不去他的坟前?”
“坟?”朱局盛嗤笑一声:“倪家父子五人皆战死在定北岭,五千昌秦铁骑无一生还,云琛扶棺回了上京,最后朝廷却判了倪家作战误国的罪名,查抄府邸,家人发配边疆。棺材盖没掀就不错了,还想有坟,呵。战报刚传进门,倪老夫人就去了,留下一群哭哭啼啼的少夫人们,我们几乎是以命相搏,才被准了将倪家父子火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