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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是因为天生软弱,现在看着姜颂这样向后倚着养神,赫一岚不想承认自己心里其实是后悔了。

后悔自己对仇恨的沉迷与盲目。

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来的目的,是吗?赫一岚看着他,那你为什么不直接拆穿我,为什么那天在茶水间还要替我说话?

你很有才华,而且也很年轻,我不希望你因为误解耽误自己的人生。姜颂的眼睛微微阖上,还因为,我从头到尾不觉得你是会害人的人。

你觉得我不敢?赫一岚半晌才问。

害人是一件和勇敢无关的事。姜颂的声音慢慢低下去。

我送你去医院吧。赫一岚匆忙回到了驾驶室。

不用,我只是困了。姜颂被塞过的乱七八糟的药没有十种也有八种了,可能跟麻醉剂一样,已经耐药了。

那我现在送你去哪儿?赫一岚看了看表,都快八点了。

你送我回家吧,我打车的时候写了地址。姜颂把窗户打开一个小缝,被冷风吹得微微眯起眼来。

冷冽的空气渐渐冲散了车厢里异氟烷的气味。

姜颂安静地坐着,看着视野里的景物逐渐变得熟悉和清晰。

你就停在这儿,姜颂指了一下墅区的大门,不要往里开了。

赫一岚又恢复了之前温顺的样子,只是看姜颂的眼神里多了许多愧疚,我送您进去吧。

不用,我自己走进去。姜颂不敢让顾长浥看见赫一岚。

赫一岚不是可以被合作的对象,可能顾长浥稍微动一动手指,他的一辈子就完了。

赫一岚站在车旁,眼睛里又开始蓄水。

你怎么又哭了?姜颂扶着热烘烘的车身,你明天来上班,就顶着俩肿眼泡来吗?

赫一岚猛地抬起头,我还能去上班吗?

你为什么不来上班?姜颂挑挑眉,还是说你不愿意为我所用?

赫一岚蹭着眼泪,您还需要我做什么?

当年车祸的事,不仅是你,我也一直在寻求真相。我心里有很多的假设需要验证,你擅长的东西或许正是我需要的。姜颂从兜里摸出来一支烟,颤巍巍地点上。

他有些感觉不到冷,只觉得脸上慢慢浮起一层燥热。

他也不怎么困了。

赫一岚长久地看了他一会儿,慢慢低下头去,对不起,我一直误会您。

快回家吧!姜颂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挺晚了。

看着赫一岚的车开出了视野,姜颂从兜里摸出来手机,关掉了录音功能。

他吐掉了舌下化了一层的药片,手指夹着香烟,极慢极深地吸了一口。

赫一岚的状态和他想得差不多。

单纯、软弱、沉不住气。

这是好事。

因为这就意味着,他不需要赫一岚搅进来太多,就能拿到自己需要的东西。

姜颂把烟灰掸进雪里,慢悠悠地朝着家里走。

客厅的灯亮着。

姜颂换了拖鞋,听见楼上有一点响动。

挺好,在家呢。

异氟烷残留的一点眩晕感慢慢过去了,姜颂给自己倒了一杯温水,直接到一楼书房去了。

他铺开一张宣纸,不慌不忙地用镇纸推平。

研好了墨,他在笔架子上点了点,挑了一支长锋狼尾。

他能感觉到灼烧感从小腹升腾起来,沿着食道缓慢地融化着喉咙。

口渴。

他不停地喝水。

下意识地手起笔落,他用左手两三下勾出来一只栩栩如生的小花猫。

他忍不住地想到顾长浥。

念头好像化成了一把钩子,在他心底不断地抓挠。

他开始努力回想顾长浥小时候,试图平息下腹起伏的滚烫。

酥酥,画个大脑斧!一两岁的顾长浥皱着小鼻子跟他撒娇。

叔叔,嗓子痛,可以再吃一点冰激凌吗?刚做过扁桃体手术的小朋友可怜巴巴的,委屈极了。

叔叔,我也想学毛笔字。十一二岁的顾长浥垂着头,好像很忐忑。

可不到一秒钟他就比自己还高了。

如果亲情不是喜欢,现在这叫喜欢了吗?

姜颂手里握着笔,久久落不下。

他皱着眉,盯着宣纸上滴落成团的墨汁。

脑子里有些嗡嗡响,他走到门口把门关上了。

手上的力气不受控制,门摔在门框上砰地一响。

他抓着那只杯子,又没由来地想到大田说的那句你不知道男同有多脏。

姜颂眯着眼靠回椅子里,脑子里反复响着这句话。

他又点了一支烟,一边吸一边蘸墨。

眼前隔着烟,他凭感觉勾了一双眼睛。

眼皮薄而眼裂极长,虹膜舒展只留下很少的眼白,睫毛短却浓,在虹膜外周镀着一圈黑。

好像不用着色,那眼睛就已经泛出鹰目的金黄。

他咬着烟喟叹一声,手向下摸。

刚摸到腰带扣他就停了下来,把那张画着眼睛的宣纸丢进了碎纸机。

碎纸机是半透明的,那只眼睛破碎了之后,隔着亚克力板将他望着。

碎纸条的一凹一凸之间,那眼睛仿佛活了过来,灼灼有神。

姜颂皱了一下眉,感觉那种火烧火燎的感觉愈演愈烈。

他站起来试图转移一下注意力,膝盖一软直接跪到了地上。

他没有防备,那一下撞得很结实,在地毯上也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响。

下楼的声音。

敲门的声音。

姜颂的意识稍微有一点不连贯。

他努力清了清嗓子,什么事?

开门。隔着厚重的锤纹玻璃门,顾长浥的声音更低沉了。

只是两个字,却把姜颂的呼吸打散了。

他的心越跳越快,仿佛要从嘴里吐了出来。

他竭力压抑着愈发急促的呼吸,心里暗暗骂起赫一岚来:这到底给他吃的什么鬼东西?吐了还是不行吗?

我现在不方便开门。姜颂的嗓子有些哑。

有什么不方便?走到门前面,把锁打开就行了。顾长浥的声音冷冷的,却不能给姜颂降温。

你先睡吧,有什么事儿明天早上再说。姜颂平稳着气息,把头靠在了冰凉的石头书立上。

外面安静了下来。

姜颂松了口气,家里的门钥匙都在这个书房里,顾长浥不可能把门拧开。

顾长浥走了,那种滚开水一样的滋味稍微落下去一些。

姜颂仰在椅子上,随着潮汐般的燥热挺了挺腰,缓解细密的煎熬。

书房里是最简单的吸顶灯,像一轮圆润的昏黄月亮,在视野尽头渐渐弥散成一只金黄的瞳孔。

唔姜颂咬了咬牙,把后面的颤声咽了下去。

这些年他没多余的精力去触碰感情,所谓需求都是用最草率敷衍的方式解决的。

刚出事的一两年他没什么设防的意识,中过一次类似的药。

当时他也是浑身发热,用手解决了两次消停了一些。

去医院倒也不至于,邢策把他扔到宾馆里,喂了两粒舒眠乐。

昏睡了一整夜,第二天他就跟没事儿人似的了。

但是这次感觉很不一样。

姜颂不停地深呼吸,一支接一支地抽烟,屋子里烟熏雾绕的。

他的耳朵里响的是自己的心跳,眼前晃动的却是顾长浥冰凉的目光。

他咬着自己的舌尖,避免发出不恰当的声音。

玻璃门外的光被身影遮挡。

姜颂还没来得及出声,就听见咣的一声巨响,巨大的蛛网沿着门体裂开。

又是一下重击,蛛网的中心豁出一个张牙舞爪的洞。

第三下砸下来,蛛网碎了,玻璃渣叮叮当当地落在地上,徒留下一个空荡荡的门框。

空气里弥漫着密封胶的味道。

姜颂一动不能动地陷在扶手椅里,眼睁睁地看着真正的顾长浥踩着碎玻璃,从门框里迈了进来。

姜先生,我说过,我们有交易,你就要听我的。顾长浥穿着深色的衬衫和长裤,好整以暇地走到他身边。

明明是禁欲且冷淡的,但顾长浥身上散发出来的雪松气息像是和在姜颂体内发生了什么化学反应,要把他从内到外地点着了。

他极力掩饰着,你找我,有事吗?

之所以还能这么问出来,是因为他看不见自己现在的样子。

他两颊上带着不自然的潮红,把整个眼尾都染红了,一直蔓延到柔软的耳垂。

原本别在耳后的碎发已经被他蹭乱了,散落在他的脸蛋上,粘了些汗,乱丝丝的。

顾长浥皱着眉看了他一会儿,伸手要摸他的额头。

姜颂偏着头躲开了,没事儿,不是发烧。

顾长浥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弯腰准备把他抱起来,你怎么了?

别抱,我头晕。姜颂支起手,把他推远了。

顾长浥一凑近,那种可怕的灼烧感变得愈发强烈,让他忍不住地低哼了一声,嗯

你吃什么了?谁给你吃的?顾长浥的声音陡然变得阴森起来,似乎每个字都长了牙。

姜颂撑住扶手,要站起来,不要紧。

不,要,紧?顾长浥的声音轻了轻,一字一顿。

他拧住姜颂没受伤的手,现在去医院。

我不去!姜颂甩开他的手。

他的力气几乎不受控制了,甩完顾长浥之后手撞在了墙上,疼痛让他稍微清醒了一点。

顾长浥难得没跟他阴阳怪气,反倒平和地问他:为什么不去医院?

姜颂皱着眉看他,你读书读傻了吗?所有人都知道咱俩住一起,大半夜的我他/妈到医院看这种毛病,明天新闻标题我都想好了。

说说,你想的什么?顾长浥扶住他的腰,让他好好站稳。

姜颂的腰很窄,他稍微一掐就有一种将将要折断的错觉。

嗯?这种话怎么说,你怎么长大之后这么不要脸。姜颂脑子里酱酱糊糊的,想什么就说什么。

他又点点头补充,你小时候是要的。

顾长浥的眉头越皱越紧了。

他身上那股冷甜气息就像是酒,而姜颂身体里烧着一把火。

顾长浥的每一个动作,都把酒浇到姜颂的火上,兹拉兹拉地响,在暗处烧焦他的皮肉。

你出去。姜颂单手撑着桌子,指门。

那地方空荡荡的,一片碎玻璃不合时宜地掉下来,叮的一声。

更单薄了。

是因为我,不肯去医院?顾长浥重新攥住他的手,把他往外拉,走。

去哪儿?姜颂用力挣,却挣不开。

他开始用受了伤的手推,推了两下疼得眼睛更红了。

顾长浥把他松开了,姜颂,你也疯了吗?

他站在满地碎玻璃上,身上反射着细碎的光斑,像是一位年轻的波塞冬。

顾长浥,滚出去。姜颂快熬不住了,不受控制地朝着碎玻璃跪下去。

顾长浥重新把他架住,姜颂。

姜颂呼出的每一口气都是滚烫的,缓慢细密地灼烧着他的喉咙。

他让顾长浥滚,但他其实并不知道接下来要怎么处理。

你帮我打个电话。姜颂吃力地吞咽了一下,两腿直抖,给邢策。

你现在,要找邢策?顾长浥像是听了一句很难懂的话,目光中缓缓结冰。

顾总,行行好。姜颂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办好了,他怕自己再喊顾长浥的名字就要变味了,很低地说了一句,别折磨我了

我不折磨你,我可以帮你。顾长浥端出一副谈判的架势。

这又是什么疯话?

姜颂眯起发烫的眼皮,像是要透过烟雾将顾长浥看清。

帮我?他的声音都在颤。

对,我帮你,但是这样我们的交易账目就更新了。顾长浥靠着墙。

连他的嗓音都变成了对姜颂的挑战,好像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沿着姜颂的脊背扫过去,最后拨过他的尾骨,留下一阵战栗。

姜颂咬着牙,不可能,我不可能对你做这种事。

顾长浥微微挑眉,姜先生对我做过那么多事,哪还在乎这点小事?

放屁,我什么时候碰过你?姜颂咬牙切齿地问他。

顾长浥愣了愣,转而笑着凑到他的耳畔,叔叔大概是误会了,我倒是没那么大方。

这一声叔叔的骨头都叫酥了,细小的气流泼泼洒洒地吹向他心里,那一把火轰地冲天而起。

嗯姜颂一个没咬住,失控的声音就从齿间逸了出来。

他感觉到一双手在拆他的腰带,包金的铜扣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他还没懂顾长浥什么意思,什么叫没那么大方?

他还能怎么帮他?

他用最后的理智压住顾长浥的手,不。

不?顾长浥笑了,你说不?

姜颂挣脱他,软绵绵地走到书桌边,用近乎干涸的墨蹭下几个字,用不着,等一会儿就好了。

其实他已经是强弩之末,只盼着顾长浥快走。

姜先生,你光是这样说,怎么能赶我走呢?顾长浥依旧倚着墙没动,你回忆回忆,之前是怎么赶走我的,再试试,或许我就走了呢?

姜颂拧着眉头,你留在在这儿要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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