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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台府的送殡礼队,光是拉棺材和随葬物品的大车就有六十余辆,再加上墨台妖孽、桓城宗亲所乘坐的车撵,以及七七八八的随行车辆,整个队伍一开拔,浩浩荡荡,如长蛇般,从头难望及尾。
队伍有序行进,速度适中。我同毒瑾二人既然扮作墨台府护卫,倒是有幸登上了墨台妖孽所乘的车撵,虽不便进入车厢内,只得坐在车把式边上,但好歹不用自个儿费脚走。
出了堰都,很快就上了官道,入夜后投宿官驿休息,一天下来倒是风平浪静。
当夜,原本我正蹲在墨台妖孽屋外守夜,却突然被拉扯了进去。险些天人永隔的小两口终于单独凑在了一块儿,按道理应该上演小别胜新婚、互诉衷肠、*、一发不可收拾的动作剧情……然而,可是,但是!我刚扑上床,还来不及干些什么,墨台妖孽就直接审上了——
墨台妖孽道:“……你前脚一失踪,那祭司后脚就回到了皇上的身边,还弃了修行者的身份,谁能知道他跟皇上之间的那些沟沟道道,谁又能拍胸脯保证他跟你的失踪没有一丝半点儿的干系呢?偏偏妻主你欢喜他得紧,被那声色皮囊迷得差点丢了小命,你是非要他不可了么……”
我:“……”
墨台妖孽又道:“……早先我还真没看出那毒瑾如此心善,救了你、照顾你、又送你回来,你跟他究竟是何时积下的情缘呢?怕是不单仅是同门旧识那么简单吧!这会儿你到哪儿他都跟着,你莫不是打算纳人家进府吧?”
我:“……”
墨台妖孽继续道:“……妻主你好本事啊!冉燮府大小两位公子,竟都被你拐带了出来!你的心眼忒大了吧!以往你跟他们小打小闹的,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现在看这情形,你们是较了真么?我原想着也就多个祸水祭司一人,却未曾想你是招惹了一个又一个啊!”
我:“……”
墨台妖孽的话,跟连珠炮似的,一句接着一句,偏偏我压根接不上。眼瞅着他的气势虽撑得强,但春眸间竟透着伤心委屈,看得我跟心上扎了无数细针一般,酸痛难当。
我不知道我的出现、我的自私选择,改变了多少人的人生轨迹,一如墨台妖孽,一如殷他们,他们选择了我,就是选择了苟且安生的日子,他们褪去华贵的光环、低下高傲的头颅、放弃曾经的坚持,如从天际一步步坠入尘土,却义无反顾。
“我不会再离开你,我们会一直,好好的,在一起。”
没有甜言蜜语,没有生死誓言,我只是拉着墨台妖孽的手,慢慢环抱住他,轻轻诉说着对他的思念、对他的爱恋、对他所做的一切的感激……
“我原想着只要你活着就好,其他的我都应你,你喜欢那祭司或冉燮璘,都随你……但你,你居然真不客气,一下就招惹了这么多人!太可恶了!”墨台妖孽将头搁在我的颈窝,似嗔似怒说道。
他的手,徐徐回握住我的,明明软软的,却仿佛给我心底注入了无限底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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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我起身时,墨台妖孽已梳洗妥当,并在屋内布置好了早饭,一如以往过日子时那般——恍惚间,前段时日的生生死死都成了一场黄粱梦。再瞧他那人,虽仍是素衣缟冠,但脸色润泽,眉目含春,连带周身的气息都有所不同,从回来刚见面时的冷肃模式切换成了我熟知的……呃,姑且算是宜家宜室模式吧。
不过睡一觉的时间,墨台妖孽竟然就完成了从怨夫到贤夫的变身?!只是……他这么快速地转变,为毛我觉得心底毛毛的捏,直觉往后的小日子不会太平静……
二人各怀心思慢悠悠用过早饭、又喝了茶汤,磨蹭到了辰时方才启程。上路后大队人马行进速度依旧不紧不慢。过午后,在距离丰南县三里路的时候,只闻两声刺耳的嘶鸣,一辆拉载随葬器皿的大车因轱辘中轴断裂而倾倒,两匹拉车的骏马被带倒重重侧摔在地,缰绳瞬间将马身勒割出几道皮肉翻开的伤口,鲜血淋漓。车上的木箱翻倒一地,甚至不少箱内物什亦当场撒落出来,瓷器玉品碎了不知几何。
既要修理又要整理,一时半会儿恐怕难以继续前行。墨台妖孽很自然地传令,留一部分人马在原地,其余就近前往丰南县休整。
由于随行人数众多,而县城里的客栈规模有限,一行人分别入住了相邻两条街面上的多家客栈。
墨台妖孽投宿的那家客栈,应数县城里最大的一家了,上下共三层楼。此时,客栈部分房间已有客,但墨台妖孽以“丧期不宜张扬”为由,没让店家清场,只是将剩余的空房全包了下来。估摸店老板生平头一回见这么大的阵仗,眼瞅着立着大白幡的运棺大车直接停卸在了他们家后院,却不敢出声抗议。
再晚些时候,落后的人马也陆陆续续进了县城,各自寻好了客栈打尖。
当夜,三更鼓刚响过,墨台妖孽住的那间客栈突发大火,大家从睡梦中惊醒救火,然火势蔓延极其迅猛,顷刻间客栈近乎被大火完全吞噬。一队护卫好不容易从火场中护送墨台妖孽出来,但他硬是挣脱护卫再次冲进火场,口中叫喊着要去寻后院的棺木。几十双眼睛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看着墨台妖孽不顾劝阻投入火海,身后紧随着几名忠心护主的护卫。
在映天的火光、腾空的黑烟中,墨台妖孽彻底消失在众人眼前,然后……再也不会出现。
“呃……不是说放火意思意思烧一下嘛,制造出效果就好,你们谁给我解释一下现在是什么情况?”我咋舌看着火舌从客栈那头一路舔舐过大半条街的铺面,甚至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要取信于众,自然要尽量做到真实,昨日我可是亲自跳了一回湖,制造了满坑满谷的人证。”紫罗兰理直气壮接道。
他昨日听说我们的计划,就知道墨台妖孽是打算死遁,于是欣然决定效法。在离开墨台府后,他没有立刻出城追赶殷,而是先在堰都近郊安排了一出所谓跳湖殉情的戏码——刚听他说到这儿的时候,我还想夸他几句,但再往下听,却不由嘴角抽搐——紫罗兰这厮,他不光是自己跳了,还“体贴”地为殷也找了一名替身,于是,是两个人,手拉手,一同上演了一出兄友弟恭、双双跳水的戏码……我想说,这情,殉得着实诡异啊!
之后紫罗兰按计划找上殷,按计划住进客栈,按计划策划放火,按计划接应到我、颜煜及毒瑾三人,按计划乘乱撤出县城……哦,话扯远了拉回来。眼下这火真心烧得太过旺盛了吧,我不由怀疑紫罗兰是打算将计就计,真将墨台妖孽给烧死咯。
总而言之,死遁,尽管并非什么高明的脱身计策,但却行之有效,还是那句话,不论是墨台妖孽的“葬身火海”,还是紫罗兰和殷的“投湖殉情”,既然我们费力表演了,那么懿渊帝就算心中疑窦丛生,但死无对证、一了百了,她也不得不照单全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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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丰南县外的一条山道上,两辆乌篷骡车一前一后飞快行驶,取的并非直接南下的道儿,而是掉头回堰都的方向——从丰南县到汌河驿,有一段路是与堰都通往丰南县的路线重叠。一路行来,偶尔能看到几队官府打扮的人马迎面而来,但未曾遭遇盘查。
不到傍晚,一行人终于到达汌河驿,果然慈恩师太依约等在渡口。
双方一打照面,并没有过多客套言辞,慈恩师太瞪大眼睛瞅着我领着五位美人从骡车上鱼贯而出,她万年不变的莫测表情终于破功,呈现出了片刻的呆怔。但她没有细问,只是匆匆赶我们上了船,这是艘运送布匹香料的货船,赶着开年破冰后头一拨南下。
这厢船只恰恰驶离渡口,那厢大队人马从远而近疾驰而来——人未到声先至,竟是关闭水马驿站的圣谕,料想懿渊帝起疑了。
估摸船老大得过慈恩师太的嘱咐,在周围其它船只游弋不定之际,这只船毫不迟疑地加速远离。
我提溜着一颗心,远远望着十来名官兵凶神恶煞地冲向渡口这边,同时沿路厉声驱赶来往行客、阻拦外出船只,而立在栈桥上的慈恩师太朝我们用力挥了挥手后背转回身,从容挡住来人。
她明明顶着一枚锃光瓦亮的脑袋、身着素净灰暗的灰袄,却自有一番潇洒飘逸的风流气韵……
而这一幕,成了我这辈子对繁华皇都的最后印象。
船舱内,有慈恩师太为我们准备的一个包袱,里面是一些衣物、干粮以及……一叠银票——不得不说,她设想得十分周到。
我拿起仔细翻看,是当初我支付给她的那五百两茶水钱,想不到兜兜转转,竟又回到了我的手中。老实说,我不知道慈恩师太究竟为何对我伸出援手,是出于出家人的慈悲,或是看在同墨台皇太君和淑皇子的旧日情分上,还是……天生唯恐天下不乱,以坚持给各任皇上添堵为人生目标??!!!
“啧,区区五百两你都看这么久,这些如何够我们这么多人的吃喝用度?”紫罗兰一张口就让我上火,尤其是“这么多人”几个字,他念的还是重音,同时不紧不慢环视了一圈船舱内的众人——除了我跟这五位小祖宗,另有春莲、夏枫、冬杏等六位墨台府的护卫以及紫罗兰带来的三位亲信。这还只是暂时的配置,据说等远离堰都,会陆续有墨台妖孽安排的护卫加入。
呃……我还真没考虑过这么多张嘴的吃饭问题,长年以米虫形态生存,我几乎忘记女尊社会女人才是生产力。
“我出府前,爹爹有给我一些傍身的银两,应该够抵一段时日的花销了。”殷突然出声,他轻轻拉起我的手塞过来几张银票。
“我这儿有一些皇上赏赐的金子,就是不知道到底值几钱。”颜煜紧接着说道,也塞给我一个荷包。
我本来下意识要说大内之物,无法换钱,还是趁早扔掉为好,但打开荷包一看,居然是满满一袋荔枝大小的金珠子,上书长篇蝇头细字,不知是何经文典籍。估计是那倒霉皇帝特意寻来讨颜煜欢心的,她看重的自然是珠子上面巧夺天工的刻字,但颜煜那孩子只是记得我跟他说过金子值钱。思及此,我不由暗爽,决定日后要亲自将这些珠子熔成金锭。
“我……也存有一些体己,如果你有需要……”毒瑾犹豫片刻说道。
“就你们带出来的这么点钱……”仿佛嫌我被刺激得还不够,紫罗兰继续补刀,他道:“毒玄,你以后就好好跟着本公子吧,本公子养你!”
“哼哼哼,你养我?甚好!等没钱花了,我就把你卖掉,花你的卖身钱挺好的。”我故意恐吓他。
“你敢!”紫罗兰猫儿大的眼睛圆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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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尽管试试看我敢不敢……”
“你放心,妻主她可舍不得,不然这一路上那么多甩掉你的机会,她都没付诸实际行动。”墨台妖孽打断了我跟紫罗兰的斗嘴,似笑非笑、半真半假地朝我说道:
“妻主,墨台府的恒产自然带不走,桓城那边的买卖,我打算全转给姑母,至于其余的……被我用来准备一份离别的厚礼送人了,所以,我现在养不起你了,从今往后要靠妻主你来养我了!”
“好,我养你,我养你们!”对墨台妖孽的话不及深想,我一咬牙,豪气万丈地拍了拍胸脯,反正车到山前必有路,没路也能走出路。
后来,许多年过去了,我方知道墨台妖孽此时所说的厚礼,那真是丰厚无比啊,礼是赠给恭王女的,进而给懿渊帝添了足足近十年的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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