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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汁桃心想:这老太太也是,虽说是前朝贵族出身,但大清朝都亡了多少年了,还在这点兵点将,摆什么老佛爷的谱儿。
听说老太太年轻的时候疯过,段汁桃可不乐意儿子被老太太带的神神叨叨,有时候就不高兴单星回上锦澜院去,不成想老太太想疯了,居然还挪动大驾,亲自来隔壁院,借口看孙女,实则是来瞧瞧单星回。
她就是眼热孙子,也犯不着眼热到别人家的孩子身上呀?
这家的老太太疯,儿子愣,孙女倒是机灵的可心人儿。
单星回跟着沈岁进学了两个学期的英语,眼下已经摸到了学英语的门道,英语成绩越发蒸蒸日上,这回英语期末考更是创出了历史新高——98分,离满分只差两分。
激动得段汁桃捏着卷子一连香了好几口,风风火火的蹬着自行车,上菜市场割了二斤五花肉,又往里头丢了七八个剥好的土鸡蛋,香喷喷的炖了一大锅红烧肉,给沈岁进送去,--------------丽嘉算是作为谢师礼。
单星回早就馋着满院的肉香了,结果这红烧肉还不是为他炖的。
晚饭一上桌,看着满桌的素菜,连个肉沫星子都没见到,单星回质问道:“红烧肉呢?”
段汁桃睨了他一眼:“什么时候满分了,才配吃!”
单星回瘪嘴叫屈道:“我故意让了两分……”
段汁桃问:“让什么……?”
单星回偃旗息鼓不说话了。
他不过是不想撂了沈岁进的面子,故意漏掉一个选词填空。
这回期末考,单星回几乎门门满分,除了语文和英语稍扣了几分之外。
沈岁进从国外转学回来,除了一门英语满分之外,其余门门挂彩。
唯一的尊严——英语,总得给师傅留点面子吧?
单星回哑巴嚼黄连,有苦说不出,只能在心里默默哀叫:我的红烧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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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汁桃拎起大包小包行李,出发回兴州的那天,单琮容笑话她,这是要把家搬回兴州。
来北京的时候,娘俩只拎了一只皮箱、一个装水和零食的手拎袋。
回兴州这会,不但有两个大皮箱,背上背的,手里拎着,加起来足足有七八个包裹。
段汁桃出门前,斜了胯往单琮容的腿上一怼,理直气壮地说:“又不是只给我妈带,少不了你妹一家和村里邻居的。老屋都闲着快一年了,全仗着隔壁的张婶帮忙打理,你千里迢迢的回去,不给人带点好处,说不过去啊?”
单琮容接过她手上拎着的两个大拎包,累赘的像个笨熊一样,咕哝道:“星回,你这孩子磨蹭什么。”
单星回可不接他的茬儿,在老婆那吃了瘪,就来儿子这撒气,单星回可不兴惯着他,趾高气扬的拔高声调:“我妈让我把我屋里的台灯插头拔了,我们走了,你一天到晚不在家,这家里走火了你都不知道。”
得嘞,这俩都是祖宗,单琮容选择闭嘴。
三口人各自笨重的驮着行李,出了门,碰上了隔壁来接沈岁进的小汽车。
这辆车既不是沈海萍那辆眼熟的座驾,也不是熟悉的沈校长公务用车,而是一辆崭新的奔驰商务车,就连车牌都是外地的“苏”字开头。
车牌很快就让人联想到,应该是沈岁进外祖那边来人了。
沈岁进的妈妈,是地道的江浙人。
把江苏牌照的车一路开到北京,可见外祖家对沈岁进有多上心关照了。
汽车停在沈家门口,喇叭声嘟了一下,很快沈家的保姆梅姐就出来开门。
梅姐像是一早就有准备,今天把自己收拾得格外利落,不仅盘起了平时松散扎放的马尾,还鲜见的擦起了口红,这是家里来重要客人才配得到的待遇。
梅姐一面开门,一面扭头往屋里催促道:“小进,收拾好了吗?你姨妈接你的车到了。”
沈岁进要被姨妈接去江苏过暑假了。
梅姐以为沈岁进的姨妈会随车一起过来接人,没想到司机却说,总经理上午去办事了,眼下派他先来接人。
梅姐没见到向家的人,不大放心把孩子交给一个没见过的司机,毕竟是跟着沈海萍几十年的老人儿了,做事缜密怕出了岔子,就吩咐司机把自己也捎上,等把沈岁进亲手交到向家人手上,她再自己挤公交回来。
段汁桃把这一幕看在眼里,回头和单琮容感叹说:“梅姐这样当保姆是屈就了啊,心思比网筛还细的一个人,难怪沈家放心把沈海森爷俩交待给她。”
单琮容应和道:“大门院里做事,能得主人家信赖的,没两把刷子也不成。你估计不知道,梅姐的身份不一般,在沈家虽然干着保姆的工作,但沈家也不亏待人家,给安插了个名目,在国企里交着社保。”
段汁桃一听,梅姐居然还有社保呢。
吾翠芝之前给她科普过社保,像她们这样的家庭妇女是交不上社保的。
家里的男人有正经工作,学校给帮着交社保。这年头,能交上社保的,都是有身份的,不是国企员工就是政府里办事儿的。
这社保,社会上的三教九流,随便哪个,不是想交就得交上的。
段汁桃羡慕的说:“要不我也出去干保姆吧?碰上沈家这样实诚的人家,没准我也能混个社保呢?”
她学历不高,在北京又没有门路,三十好几拖家带口的,正经的单位谁肯要呢?于是段汁桃很有自觉的把自己往当保姆上靠。
单琮容笑了笑说:“你放心吧,国家越来越好,社保是全民趋势,国家亏不了你。再说,你干什么保姆呀,短了钱就和我说,我想办法出去挣。你替我伺候了爹妈十几年,又把琮玉拉扯大,她的亲事也是你一手操办的,往后的日子只有我伺候你的,哪还指望你出去挣钱?你在家里就是什么都不做,也该享福呀!”
段汁桃感激的与单琮容对视,在兴州熬油似的熬了十几年,有过被人挑拨,有过对感情的怀疑,有过孤独时的痛苦,有过一人扛不住的崩溃……眼下这些过往不好的记忆却都不重要了,这个男人十几年如一日的知冷知热,总算让段汁桃觉得自己当初的选择是对的,她没有嫁错人!
要不是眼下急着要赶火车,她真想一头窝进他的怀里,把眼泪淌给他看。
他最心疼她的眼泪,只要她一哭,他就不停的啄着她眼角滚出的泪花,对她又耐心又体贴,一遍又一遍的对她道歉,全然不像那个只知道扎头实验室冷冰冰的单琮容。
没准她在他面前把眼泪一流,他就心软和她一起回兴州了呢?
或许是即将分别,再被他这么一煽情,段汁桃鼻子酸热,别过脸说:“你说这个干什么?咱们是一家人,分什么你我!你爹妈就是我爹妈,你妹子就是我亲妹,他们好了,我心里头也舒坦,觉得对得起这个家……”
单星回觉得自己的爹妈实在是一对活宝,他们在狭窄的巷子里你侬我侬,场面一度太过辣眼睛。
要互诉衷肠,就不能赶在夜里睡一个被窝的时候吗?昨晚他俩干什么去了?
单星回识破老爹的一惯戏码。
他可忘不了从小到大,每回单琮容回老家短暂的待个几天,临别前靠着几句让人潸然泪下的勾肠子话,将他的母亲段女士哄得死心塌地,好了伤疤忘了疼,甜蜜了几天,就又开始了周而复始、年复一年的绝望等待。
小的时候,别人甚至嘲笑,你那传说中的爹,在北京工作的爹,到底真实存在吗?
爹是贯穿整个童年最空洞的字眼。
这些记忆里的铁证,提醒着单星回,他的童年是缺少父亲这个角色的。
别人能坐在父亲的肩头恣意撒欢,而他回到家,迎接他的只有母亲段女士,在忙碌了一大家子一整天吃喝拉撒后的疲倦面容。
别人总说,段汁桃女士是村子里最要强、最有决心的女人,这股倔强与坚韧,堪比年纪轻轻丧了偶,却要立节守牌坊的寡妇。
单星回却觉得,有时候不是自己的妈要强,而是形势逼人。
家里没有核心劳动力,几乎都是老弱病残,只剩下她一个健全的成年女人顶着,逼得她不得不强。
单星回很早就在母亲段汁桃身上明白,做人是得自强自立的,靠谁都不如靠自己。
单星回也讨厌兴州的那些人总是拉着他啧啧夸赞,说他和他老子一样,有着天赋异禀,读书成绩好。
好不好是另外一回事,虽然不排除他爹贡献了那么点基因的功劳,但他对待学习确实也跟祖宗一样供着,没丝毫马虎呀!
凭什么别人知道他是单琮容的儿子,就一概抹杀他自己的努力与功劳?
那个只在出生时,贡献了点快活的爹,还不如老家隔壁的张伯来得实在。
好歹张伯会带他在收割完的稻田里、在起雾的河边、在夏日的树下,去打鸟、去钓鱼、去粘知了……
第26章
打断这个悠闲暑假的,是段汁桃替母亲去县城医院取的一张体检报告单。
段汁桃这趟回娘家,颇有衣锦还乡的架势。
不仅舍得给娘家两位哥哥的侄子侄女全都添置了一遍新衣裳,还给每个孩子都塞了五十块的零花钱。
两位嫂子见了她,再也不是从前横着走的模样,仿佛又回到了她们刚进门时,那个眉开眼笑、和和气气的小媳妇样子。
见了段汁桃大包小包的往娘家拎东西,就搜肠刮肚似的贴她在边上,拣些酸掉牙的恭维话,说起来脸不红心不跳,一点不害臊。
“还是汁桃有本事,这回成了北京人,我听说北京光一个户口就值十万!”
十万,对于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妇女来说,已经是天文数字。
段汁桃:咦,嫂子之前好像不是这么说的。
她们说什么来着……?哦,说她是鸡窝里飞不上枝头的凤凰,天天北京北京的叫,这么多年光是雷声大雨点小,孩子都窜得一米七高,北京却连个影子都没瞧到。
段汁桃:“哪是我有本事呢?是星回他爸,这么多年攒够了钱,买下了学校里的房子,这才把我们娘俩接过去。真要论本事,还论不到我头上。”
段汁桃大嫂奉承道:“那也是你当初挑人的眼光好!”
哦,当初说她害眼病,黑子抓瞎,抓了个王八的人是谁,好像也是大嫂吧?
段汁桃的二嫂不甘下风,拍马道:“谁说不是呢,就是不嫁给妹夫,当初要是跟了之前村里董书记的儿子,现在也是省城里头风光的官太太。要我说,汁桃这命啊,左右逃不出富贵二字。”
她说的是董学成,段汁桃好久没有听到他的消息了,眼皮不被旁人察觉的跳了跳。
当初在火车上遇见董学成那一幕再次浮上心头,段汁桃沉默了半晌,有意无意的打探:“二嫂你说董学成啊……”
段二嫂的八卦天赋无人能敌,正愁没话题和她亲近,一下子打开话匣,兴致颇高的说:“你还不知道吧?前年他和省里领导的女儿离婚了,去年冬天又相了个。这回更厉害,直接捅进了军区,把司令的女儿都拿下了。听说这位新的老丈人,原本有一双儿女,儿子在朝鲜为国家捐了躯,只剩这一个独女,宠得更是放在了心尖上。不过听人说起,那女的好像也是离婚的,见了董书记家的儿子一面,被勾了魂,要死要活的和原来的老公离了婚,转头就和董学成扯了证。这回,董家的儿子跟着她,官职自然水涨船高,你说这董学成怎么跟个男版狐媚子似的,富家千金净瞧上他了呢?”
段汁桃木木然的,心里说不上失落,但听说董学成如今混得很好,总归同学一场,心底也是为他高兴。
段家大嫂觉得弟妹没眼色,当着段汁桃的面,不夸妹夫,一个劲的夸一个外人,于是搭腔:“那还是咱们妹夫真刀真枪,凭的是自己的真本事。董学成既然吃得下这碗软饭,那自然也不怕咱们背后戳。”
段二嫂被说得悻悻的,也觉得自己刚刚那段话说错了,把一个外人说得那么好,这不是打自家妹子的脸么?
“我去瞧瞧妈回来了没有,她和爸去买菜,怎么去那么久呢。”段二嫂借机遁走。
不多会,段家二老拎着满手的菜,回到了家,见着了已经快时隔一年没见到的闺女和外孙。
段汁桃被母亲暴瘦的身躯吓了一跳。
记忆里,去年走的时候,天气刚转凉,母亲穿着一件长袖花衬衫,墩墩的身材,挽起袖口,手臂上的肉都会被袖子勒出一道印子来。
而如今见到母亲,不知是因为夏天,她穿的少,又或者确实是瘦的多了,身上套了件酱色短袖衫,那藕节一样的手臂,瘦的脱相,皮肉居然能贴着骨头,被人瞧出骨节的形状。
段汁桃心疼的说:“妈,你怎么瘦的跟只落了水的猫儿似的?”
段汁桃的父亲放下手里满当当的菜,说:“你妈胃口不好,总觉得肠子里、胃里、心口堵得慌。我寻思着她也没啥不如意啊,我们合计了半天,实在找不出原因,她就非说是想你想的。”
晕倒,这吃不下饭,咋还能整成害相思病了?
不靠谱的老两口,有了毛病也去不瞧,哥哥和嫂子们平时本来就头疼家里不够开销,哪还舍得主动开口带二老去县里的医院正经瞧病。
这么一说,段汁桃彻底慌了,心底升腾起来的不好预感,令她毛骨悚然的恐惧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