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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这芽苗转瞬茁壮成长,直到成为一颗参天大树。
明明是夏至后的天气,钱深却感受到了冷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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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件事程风是最晚知道的。
三中期末考试最后一门课是英语,程风负责一个班的监考。孙语微作弊那会儿,他在考场走不开,而且没有当场通报,他在考试结束后才在办公室听钱深和刘倩声情并茂地说了一通。
无情无义!钱深谴责道,他就是个没有感情的杀手!
就是。刘倩附和,冷酷无情!
程风扫视一圈,程默人呢?
他回宿舍了。钱深苦大仇深地说,大神你说,这事随便抓个老师都会问问孙语微为什么,是不是平时有困难,孩子年纪不大,行差踏错很正
声音戛然而止,急促地收音像公鸡被扼住咽喉。
钱深眼尖地看到倚在门口神色平静的程默。
你们继续。
钱深张了张嘴,好半晌才尴尬地抓了抓头发,你怎么回来了?
我突然想起来今天办公室要锁门,有些东西要拿回宿舍。程默淡淡道。
钱深不知道他在门口站了多久,关于他们聊天的内容又听到了多少,说人小话被抓包的感觉让他涨红了脸,他讪讪,磕磕绊绊词不达意,那个其实我说额不是
我就拿个东西,你紧张什么?程默笑了笑,动作自然地在工位上拿了几本书,撞上刘倩的眼神时,刘倩抿着唇,飞快地低下头,程默掉转过目光,挥挥手道,走了。
程默刘倩没看他,低声说,对不起,我们没有恶意,只是觉得这件事你
我知道。程默打断他,笑道,为人师表,关心学生是应该的,你不用道歉。
刘倩咬唇不语。
早点回去吧。程默还有心情关心接下来的教师活动,疗休养见!
程风蹙着眉头看他离去的背影,起身跟上了他。
一路上程默整体的状态很稳定,甚至聊到疗休养时还兴致勃勃地说自己做了攻略,有空两个人可以探讨一下。
程风突然说,你要是心情不好,别憋着。
程默愣了,听清楚他说什么后,又是笑,我心情挺好,你想什么呢?
这话说的很真,如果有测谎仪在面前,恐怕也会判定该句是真话。
程风很想相信他。
甚至也差一点儿就相信了要是没在半夜路过程默宿舍,瞧见从门缝里漏出的灯光,闻到从门缝里渗出的烟味。
烟味很重,显然不是抽一两根能抽出来的效果。
程风敲了敲门。
门没开。
他就又敲了敲。
门还是没开。
他继续敲,锲而不舍。
门开了,不过是隔壁门,探出个地中海的脑袋,大半夜的搞啥子?高二段程老师吧?还让不让人睡觉了?你们年轻人想闹腾出去闹腾,别在这里影响其他人啊!
然后他敲的那扇门里伸出一只手,把他拽了进去。
里头那人只开了一盏台灯,黑暗层层叠叠扑进来,吞噬着仅有的光线。
程默手里夹了跟烟,烟屁股上闪烁着火光,在微弱的灯光里一闪一闪如鬼火。或许是因为他的大幅度动作,那火光刺啦一声,断落下一截灰黑的烟灰。
整个房间弥散着烟味,程默摁灭了烟头,你怎么过来了?
他的声音很低哑,哑中又透着沉,那声音在一片烟熏雾缭里砸过来,砸得人心头微疼。
程风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
程默一直是抽烟的,他见过很多次。但程默没有烟瘾,只是偶尔无伤大雅的来上几根,但现在,烟灰缸里躺着杂七杂八的烟头,甚至有几根掉在地上、茶几上。
程风轻声说,睡不着,过来看看你。
睡不着和过来看看你,并没有任何联系,可程默并没察觉到,当然也没察觉到那声音轻柔地不像话。
他胡乱点点头,你随便坐。
程风没坐,而是把散落的烟头收拾到一处扔进垃圾桶,又把阳台门打开了。这天刚下过阵雨,外头的空气沁出一股子凉意。
程默坐在椅子上没动,他呆呆看着程风忙里忙外,又似乎透过他看向了其他地方。
下午的事一过,程默觉得很累。这种累不是身体上的,却一点一点侵蚀到四肢百骸,所以很早就睡了,从教室里出来后甚至没吃晚饭,便洗澡躺下。躺下后没有想象中的失眠,一沾枕头很快坠入梦乡,可如果他知道这个梦是噩梦的话,他宁愿枯坐一整晚。
醒来后,一身汗像淋了一场大雨,他又去洗了个澡。随后,既睡不着,也不想再睡。但就算不睡,噩梦里的场景倏然纷至沓来,一帧帧清晰如昨,清晰地和绣花针一样,一下一下地插在心上。
他坐起来,一根接着一根的吸烟,借着尼古丁的味道把某段记忆驱逐出去。
可是,那记忆时隔多年,卷土重来后强势异常,这时候,程风来了。
他闭上了眼,长长吁出一口气。
☆、心结
要说班长作弊,其实程默并不是第一次碰到。
四年前,当时三中的校长是他父亲的哥们,高二段有个班的新语文老师还没到位,但学生的暑期补习已经开始了,程默便当了一个月的实习老师。
那个班的班长是个瘦高的少年,剪了方便打理的寸头,肤色偏黑,衣服也是半新不旧的。十六七岁的孩子青春正盛,是最好的年纪,不管是为异性的青眼还是被夸赞的虚荣,都想着法子在单调肥大的校服下尽可能地装饰自己。但班长不,他没有少年人的花花心思,一心扑在学习上,只有那双眼睛的神采,像一把为远大前程而点亮的火。
程默就对这个小班长上心了。
他了解到,班长的家境不好,父母长期在外务工,把孩子寄养在爷爷家。爷爷年老昏聩,性子也古板,对孩子条条框框的要求极多。
或许班长的性子也随了爷爷,拘谨古板得很,没有一点少年人的朝气,行为举止透着老成。可程默也不过是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和老成的少年倒反而有更多的共同话题。
一来二去,他们亦师亦友,程默回校前,还和他留了联系方式,告诉他如果有问题随时可以找自己。
谁也没想到,这个老实巴交、勤奋苦读的少年,有着自私偏执的另一面。
程默在九月初回校,程筠要和他一起。程筠去n市是参加舞蹈演员面试的,她的舞蹈底子很好,体型修长,相貌姣好,最重要的是她从小就开始学舞,舞蹈对她来说是多年来坚持的兴趣。
他还记得程筠对他说,以后我们姐弟两个就一起在n市了,姐姐和姐夫罩着你!
这位准姐夫是程筠的青梅竹马,初中同桌,高中同学,大学同校,毕业后自然而然走到一起,两人准备在n市先买房再结婚。
他是怎么说的?
哦是了,他说,谁罩着谁还说不准,再说你们八字还没一撇,你就这么恨嫁?
程筠嗔怒地踢了他一脚,二十多岁的程筠,明艳得像春日里招展摇曳的娇花。
父亲踟躇了会,说,我和你们一起去n市看看吧。
程默的父亲是一个小出版社的副社长,虽然读了万卷书,但一路既当爹又当妈拉扯大俩孩子,没时间行万里路,这是他第一次和儿女离开故居,去其他城市。他已经接受了儿子的性取向,几年来的冷战破冰,便想去儿子所在的城市瞧瞧。
程默开车,车上坐着父亲和程筠以及她蹭车的男朋友。
一车人,有人手握保研通知光芒万丈,有人冲向梦想前途似锦,有人娇妻在侧搭筑爱巢,有人儿女双全退休在即。
一切都好,好得恰如其分。
可圆满的东西大抵都带了破损的味道。
温暖和美好毁在命运手里。
一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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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孙语微,是不是让你想到了其他事情?过了会儿,程风开口问。
啊是。程默想了想,说,以前教过的一个班,也是班长,也作弊。
那年在车上,程默的手机响了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
然后程默的父亲看不下去了,快接吧,应该找你有急事。
程默已经看到是班长的名字,开车呢,就是三中那帮小孩,能有什么大事?
接个电话怎么了?老父亲不乐意了,这孩子打了那么多遍,你能不能好好做个负责的老师?都多大的人了,你姐都要结婚了,你懂事些!
其实这不是懂不懂事的问题,而是这是父亲老朋友所在的学校,对于朋友的委托,重情重义的父亲能把芝麻绿豆大的屁事当作天塌下来。
程默无奈,只得接了电话。
他至今还记得小班长急切带着哭腔的声音。
程老师!我没作弊!他们都说我作弊!他们都冤枉我!程老师怎么办,我要被记过要被请家长,我爷爷年纪大了,会气死的我一直在努力读书啊老师,他们他们这是要毁了我的人生
你手机在吗?程风的声音传来。
程默回神,他不是很想动,脑子也混沌得很,含糊道,好像在兜里,你找找。
他穿的是一套棉质的运动短袖睡衣,程风看到裤子左右两边各有一个口袋,左边那个鼓鼓囊囊地,程风的手就往这个口袋探去。
夏天的睡衣薄薄的一层,那手贴着大腿慢慢往下移。
这下什么混沌都消去了七七八八,程默整个人一僵,却见程风已经从里面掏出了个东西一串钥匙。
程默顿时想起来,原本他打算睡不着出去转转,吹吹风让自己冷静冷静,但一看时间,还是不折腾了,但钥匙却忘在口袋里没拿。
他吞了口口水,迅速说,那应该在桌上或者床上吧,我去找找。
程风想说还是我去吧,然而程默已经站起来了,他起身的动作很急,带动了椅子的椅背,椅子瞬间重心不稳往后倒去,他又手忙脚乱地去扶椅子。程风以为他要摔倒,倾过身子去抓他的手臂,此时程默扶正了椅子,急匆匆回身要去找钥匙。这么一来,两人不可避免的碰撞在一起。
程风摔在地上,程默的头砸在他胸腔,那力度像要砸碎骨头似的,程风忍不住闷哼一声。
你没事吧?程默很快从他身上挪开,半蹲下身看他。
屋里没开空调,这边电风扇的风吹不到,从程风的角度看,眼前人的下颌弧度流畅,一滴汗珠顺着那弧度滴到自己侧脸,然后往下滑,一直滑到耳珠。
他笑了,就着程默的手往上一撑坐起来,没事。
最后还是程默在床上找到了手机,他们背靠沙发坐在地上,程默把手机递给他,你要手机做什么?
程风没接,双手交叉,枕着头往后靠着,放个歌吧。
程默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点开手机,几秒后,传出一个听似平淡实则刺痛的女声,别堆砌怀念让剧情变得狗血,深爱了多年又何必毁了经典
程风:
程默:
那女声还在唱,分手应该体面,谁都不要说抱歉。
好半晌,程风握拳,假咳一声,抱歉,没看出来你喜欢听这类歌。
程默面无表情,我不是,我没有。
女声继续唱,我爱过你,利落干脆。
程默干脆利落地摁掉了歌曲,声音戛然而止。
程默说,热歌排行榜,自动播放的。
程风噎了下,你没有歌单吗?
程默理不直气也壮,没有,要不听你的歌单吧。
程风接过他的手机,两人的手指碰在一起,温热的触感缠绕在指尖,又一触即分。程风不知道在想什么,拿过手机后就在页面上呆看了很久。
直到程默忍不住问,你在看什么?
啊?程风恍惚地说,我在找你的听歌app啊。
程默一言难尽,不是开着吗?
啊,哦。程风机械地点点头,输入自己的账号,放了个轻音乐。
我心情不好的时候会听听音乐,慢慢地,心就会静下来。你要是有什么事,别总憋在心里,有时候憋久了,就成了心结。
程默抿着下唇,没说话。
程风和他说过很多事,家里的事、贴吧的事、性取向的事。
他却没对程风说过什么,即便是互相坦诚性取向,也仅仅是因为程风先开了口。
程风能将这些不能袒露于人前的说出来,是因为对他来说,哪怕再不愿回首,这些事也只是往事。
而提也不能提起,碰也不想碰触的往事,从来不是往事,叫做心结。
时间不会治愈往事,但会稀释往事,可心结连时间都稀释不了。
过了好半晌,程默低哑地声音传来,我以前带过那个班的班长他给我打了个电话,口口声声说自己没作弊,我接电话的时候在开车,然后出了车祸。
他闭上了眼睛,破损的车体,嘶喊的痛苦,满地的鲜血,逝去的生命。
无法追及,无法挽回。
那场车祸,我姐断了腿,她的男朋友死了。
差一步就成为程筠婆婆的女人红着眼睛,恶毒地咒骂,怎么死的只有我儿子,你们全家却都还活着?程筠你怎么还活着?
程筠截了肢,肿着眼睛看着他,似哭似笑,程默这都是你害的,你把我一辈子都毁了。
所以。
所以父亲每天浑浑噩噩,酒不离身,选择了自我放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