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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卢茸凝滞的视线里,汇款单变成数张废屑飘落在地上。
老大。周围的男生都惊呼出声。
陈胖子将手拍了拍,说:走吧,找地方练武去。
他只是在看到汇款单的最初高兴了下,马上就冷静下来。这么多钱要是拿走,这小野人肯定会告到学校。钱要全部还回去不说,肯定还要请家长,他那跑大货车的爹,又会将他一顿好揍。
既然这小野人惹他不高兴,那他也不能平白就把汇款单还回去。
几人勾肩搭背地往前走,长脸男生转头看了眼,说:那小野人在哭呢,边哭边拣碎纸片。
言语间对那张汇款单充满浓浓的不舍。
是啊,老大,你怎么就给撕了呢?万一他去告状怎么办?另一名男生小心地问。
陈胖子说:这里又没有其他人看见,他去告状,咱们不承认不就行了?谁能证明是我撕的呢?但是要拿了钱的话,银行那里有监控头,是可以查出来的。
也对,老大说得很对。一群人纷纷附和。
走吧走吧,快去练武。
安静的角落,卢茸蹲在地上捡那些碎片,一张张小心地放进文具盒,不时抬起衣袖,擦掉挂在尖尖下巴上的眼泪。
等到将所有碎片都找着后,他开始拣书。
那些都是新发的书,财爷用旧挂历做了封皮,还用钢笔写了名字。他拍掉封皮上沾着的尘土,一本本放回书包。
走到回家的那条岔道时,蹲在路口的小狗迎了上来,欢快地摇着尾巴,往他身上扑。卢茸只摸了摸小狗脑袋,低声说:走吧,回家。
晚上吃完饭,财爷开始看电视,他回到自己房间,取出文具盒里的那叠碎片,摊在桌面上小心地拼。等到最后一个缺口也填补上,再用胶水沾好。
他不敢将粘贴好的汇款单再放到文具盒里,便在屋子里四处找,最后装进一个空的铁皮饼干盒,塞到衣柜的最深处。
第二天课间操的时候,陈胖子他们看到了卢茸。
卢茸并没有什么异常反应,只用那双大眼睛冷冷瞟了他们一眼,就擦身而过去了操场。
这小野人好像没告状。长脸男生本来还有点担心,这下也不紧张了。
他敢告吗?咱们要发镇小江湖追杀令的。另一名男生说。
等到放了学,那几名男生又去了镇子头,那里有间无人居住的小院,他们这几天一直关在里面偷偷练武。
夕阳落山,天色渐渐暗下来,几个嘴里喝来哈去的小孩,对打一阵后也有些累了,准备回家吃饭。
长脸男生走在前面,伸手去拉门,没开,又试着拉了几次,门还是不开。
老大,门好像锁上了。他惊讶地转头说。
陈胖子拨开他走上前,将门推搡得咣咣响,皱着眉问:你们刚才谁最后进来的?谁关的门?
一名矮个子男生举手:我最后进来的,但是这门就算里面反锁了也能打开啊。
这是有人跟着咱们,然后从外面反锁了。长脸男生惊慌道。
矮个子男生想了会儿,突然提高音量:会不会是龙泉村的野人干的?那个叫蛋娃的。
对,肯定是他,放学的时候他看了我们好几眼。另外的人附和。
门外没有任何动静,几人色厉内荏地放了一通狠话,也没人搭腔。
老大,怎么办?好像锁了咱们的门就跑了。长脸男生问。
矮个子男生声音有些发怯:我要是再不回家,就要挨揍了。
我也是。
我爸今天在家,我也不敢回太晚。
陈胖子也有些心虚,开始在屋子里转着找工具,看能不能把门撬开。
这院子本来住的个老人,儿子在深圳打工,老人死后,房子就空在这儿,后面成了几人的秘密基地。
房子里除了几件旧家具,值钱的都被其他人顺走了。陈胖子转了一圈,别说工具,愣是连根铁钉都找不着。
整间屋子只有高处有扇天窗,几名小孩将家具搬过来,踩上去推窗,但这窗户是钉死了的,无论如何也推不开。
夕阳渐渐落山,夜晚快要来临。
几个男孩儿靠坐在地上,仰望着高处的那扇天窗。
我们怎么才能出去啊。一名男生哑声问道。
因为他们贴在门缝上朝外呼喊了很久,所以嗓子都有些嘶哑。
没事,要是再晚一会儿回去,大人们就会到处找,会找到我们的。陈胖子说。
长脸男生有些害怕地说:我妈肯定已经在找了,老师和学校那儿都问过,我回家肯定会挨打。
要是他们找不到我们呢?咱们会不会就死在这里?而且那老头就死在这房子里的一名男生四处打量着屋内,战战兢兢地说。
一直仰头看着天窗的矮个子男生正想说什么,突然看到天窗玻璃上贴了一根什么东西。
黑黑的一小团,上面连着根毛茸茸的棍,棍上还有红色的花纹。
矮个子男生揉了揉眼睛。
不对,那不是棍,像是什么动物的蹄子。
啊!他发出一声惊叫,忙不迭去推身边的人:哎你们看那是什么,天窗上那是什么?
所有人抬头看天窗,纷纷大呼小叫起来。
那是狼吗?那是狼吗?
狼不是这样的,也不会爬那么高。
那会是什么?会跳进来咬人吗?
不会的,隔着玻璃呢。
似是察觉到被人发现,那只诡异的蹄子慢慢缩了回去,就在一群人舒了口气时,瞬间又贴上了一张动物的脸。
啊!!!!!屋内爆出齐声惊恐尖叫。
他们看着那只让人毛骨悚然的动物,突然用蹄子撑开自己的两边嘴角,对着下方吐出了舌头。
啊!!!!!!玻璃天窗下,凄厉的尖叫声差点掀翻屋顶。
变成小鹿的卢茸趴在屋顶,听着下面撕心裂肺的惨叫,觉得这样还不够,又翻着白眼,不停磕上下牙。
矮个子男生当场就哭了出来。
就在卢茸用蹄子拉下自己的下眼皮,将白眼翻得更大时,所有男孩儿包括陈胖子都开始大哭,嚎啕声响彻整个小院。
过了会儿,一名男生泪眼朦胧地去看天窗,慢慢止住哭声,扯了扯身旁的人:它,它走了。
所有人闻言都抬头去看,发现玻璃上果然已经没了那只可怕诡异的怪物。
就在这时,一张纸箱壳被放到了玻璃上,上面用黑笔写着字,中间还间杂着两个拼音。
你们不准再qi fu龙泉村的学生,不然我还要找你们。
长脸男生哆哆嗦嗦地将那句话念了出来。
不敢了,我们不敢了。
我们再也不敢欺负龙泉村的学生了。
片刻后,屋门咔哒一声,像是门锁被拧开,所有人惊叫着又抱在了一起。
等了半晌后门口再没有动静,陈胖子才战战兢兢地走过去,伸手推开了门。
自此过后,卢茸每天上学放学都平静无事,陈胖子一伙人再也没有招惹过他。
蛋娃几人遇到他时也纳闷地说,本来都准备大打一场的,结果镇上那群娃看到他们就躲,也就打不成了。
小狗每天都蹲在岔路口等他放学,看到人后一起往家跑。
卢茸急急忙忙赶回家是有原因的,要等电话。
可是那个座机放在枕头边大半个月了,别说沈季泽的电话,其他电话也没接到过一通。
新家离学校要走十几分钟,金黄的树叶铺满了整条岔道,踩上去有叶脉断裂的沙沙声。
这声音在提醒他秋天到了,冬天也不是太过遥远。
而他和沈季泽那个寒假见面的约定,也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第34章
想到沈季泽, 卢茸又加快了脚步,小狗吐着舌头哈赤哈赤地跟着,和他一口气冲回了院子。
财爷正拿着水瓢, 给院中种的那棵银杏树浇水。
小树苗儿不好长,他从熟人那儿移植过来一株碗口粗细的, 给卢茸说:这棵树和你一样, 都是八岁,爷爷一并伺弄着, 看你俩谁长得好。
度过无精打采的前一周, 银杏树已经适应下来, 叶子慢慢抬起了头。
爷爷,我回来了。卢茸招呼了一声,匆匆往二楼卧室跑。
慢点, 别摔着。
将书包扔到椅子上,卢茸爬上床,揭开枕头旁盖着座机的枕巾。乳白色的机身静静地躺在那儿,没有一丝动静。
他拿起话筒,轻声说:喂, 哥哥, 是我。
片刻后, 又将话筒慢慢放回原位。
楼下传来菜入锅的爆油声,财爷在做晚饭了。卢茸又珍惜地摸摸电话,才倒退着下床,开始做作业。
在翻页或者写累了的间隙,他会习惯性抬头看一眼电话。那座一直沉默的电话, 既让他焦灼, 又让他心安。
茸茸, 吃饭了。财爷做好了饭菜,在楼下喊。
来了。卢茸写好最后一道题,将书本笔盒都放回书包,这才下了楼。
今晚的菜是青椒炒肉和西红柿蛋汤,还有一个素炒白菜。
财爷给卢茸碗里夹肉丝,嘴里问:娃,觉得新学校怎么样?和那些同学都处得好吗?爷爷给你烤点栗子,明天给那些同学带去吃。
卢茸嚼着米饭道:我们学校不准带吃的去。
不准带啊。财爷犯了难:那要不让你同学来家里吃?
卢茸想了想:可是我现在还没有很好的同学,等以后吧。
行,你想什么时候带回家都行,爷爷给你们做好吃的。
卢茸很香地吃着饭,脸颊嚼得鼓鼓的,没注意到财爷看着他,一脸的欲言又止。
茸茸啊半晌后,财爷终于开口。
唔。卢茸将肉丝拌在饭里往嘴里拨。
财爷说完这句又不做声了。
卢茸也察觉到了不对劲,停下筷子看向他。
爷爷,什么事啊。
财爷犹豫了下,说:茸茸,你知道打电话的时候,听筒拿起来,里面会滴滴响吗?
卢茸不知道财爷为什么问这个,但还是偏着头回忆了一下。
他每次接电话时,听筒里并没有滴滴响,只有沈季泽在对面等待时的呼吸声。
于是他肯定地摇摇头:没有听到滴滴响。
财爷的表情似是很为难,又说:那拿起听筒时,电话上面的数字是亮的,这个你知道吧?
卢茸咬着筷子头没有回答。
你看啊,如果电话是好的,那它听筒拿起来后,那些数字会发光,还会滴滴响。
见卢茸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财爷硬着头皮继续道:每个电话都要连电话线的,电话线的孔就在屁股上。
卢茸用没有拿筷子的手探向身后。
财爷说:说的是电话屁股,就是下面那个座机,屁股上有个孔,专门用来连电话线,要连上电话线了,这个电话才能用。
卢茸说:那,那电话线
电话线要专门的人才会装,而且如果咱们的电话装上电话线,就不会是以前那个号码,是换了个新号码。财爷飞快地打断道。
卢茸愣怔片刻后,喃喃道:新号码啊
对,只能打新号码电话才响,老号码还是打不通的。
卢茸定定瞧着自己的碗,一声不吭,财爷又给他夹了一筷子肉丝:快吃啊乖娃,新同学肯定能玩到一起,爷爷等你带他们来家玩。
又过了会儿,他才拿起筷子开始吃饭,把财爷夹给他的肉丝一根根吃光,碗里的米也刨得一刻不留。
爷爷,我上楼了。他放下空碗站起身。
去吧。
卢茸慢慢往二楼走,小小的肩膀垮塌着,脚像没有力气似的在地上拖。
财爷转头看着他背影,摇头叹了口气。
他回到卧室爬上床,扯过被子将自己全身盖住,蜷成一个圆圆的铺盖卷儿。
片刻后,卷儿里伸出只细白的小手,将枕头旁的电话一点点拖了进去。
透过被子卷儿的缝隙,可以听到里面有抽抽搭搭的哭泣声。
第二天,卢茸放学回家后,看到枕头旁的电话已经不见了。
他没有去问财爷,只站在床边发了会儿怔,便坐回书桌,慢吞吞地从书包里掏出本子和笔盒,开始写作业。
过了几天,财爷搭乘顺风车去了次龙泉村附近的疗养中心,想找那些工人打听沈岩的联系方式。
工人们也只有他之前留下的手机号码,拨通后显示是空号。
沈工做完这里的活儿就接了新工程,应该已经换号了,咱们只是干活的,也联系不上他。
财爷去村里的废墟上转了圈,负手站立了半个小时,最后又搭乘那辆回程的顺风车下了山。
卢茸没有再提电话的事,上学放学做作业,和小狗玩耍,财爷膝前撒娇,一切都恢复成没有见过沈季泽之前的样子。
只是在寒假来临后,他每天下午三点,都会去镇子头站一会儿。
三点过会有一辆从县城开来的班车到站,只停留几分钟,上下乘客后,班车就开往下一个地点。
卢茸风雪无阻地站在停车点旁边,戴着一顶咖啡色的狗耳朵棉帽,套着厚厚的围巾手套,盯着那些下车的人。
如果遇上天下雨,就会撑一把爷爷递给他的小花伞。
停车点旁边卖包子的小贩都熟了,看到他就会打招呼:卢茸,今天来得挺早啊。
不早了,只差十分钟了。卢茸严肃着一张小脸。
看到那辆深灰色的班车从远方驶来,他眼眸都会发亮,小跑着迎上去,再跟着车往回跑,停在站台上。
他一个个去看那些下车的人,直到车门关闭,出发,消失在小镇尽头。眼里的光芒终于黯淡下去,唤一声:小狗,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