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谴者(法医秦明系列7) 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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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不会在她的身上留下指纹?”阮豹幼稚地想着。毕竟他之前因盗窃罪获刑的一个关键证据,就是他在现场留下了指纹。这时候的阮豹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经过充分准备就来抢劫,要是戴了手套多好?
想到这里,阮豹走到张兰芬身边。只求活命的张兰芬以为阮豹要来劫色,于是对阮豹说,只要让她活命,让她做什么都可以。
阮豹哪里会对张兰芬产生什么兴趣,于是要求张兰芬到青乡河里面去洗一下身子。
虽然阮豹仅仅是害怕张兰芬的身上留下什么证据,但站在张兰芬的角度来看,这个阮豹显然是要杀人灭口了,而且运用的灭口手段是用水溺死她。
所以张兰芬一边央求阮豹,对天发誓她不会报案,一边伺机想向自己的衣服位置逃跑。张兰芬明明说好了让她做什么都会去做,结果让她下河去洗个澡都不干,显然她会去报警,阮豹想着。
两人因此发生了纠纷。
在阮豹看来,张兰芬如果这个时候跑上公路求救,自己将面临极大的危险。可是偏偏在这个时候,张兰芬做出了逃跑的姿态。几番撕扯之后,阮豹一时愤怒,朝张兰芬扎了一刀。万万没有想到,黑夜当中随随便便的一刀,就直接要了张兰芬的命。
只抢了一百块钱,就犯了命案,这让阮豹后悔不已。但是毕竟事情已经发生了,他开始思考如何逃避法律的惩罚。
现场有很多血,阮豹也不确定自己的身上有没有沾到血迹。所以,在回家思考后做出的第一个决定,就是脱下所有的外衣和鞋子,连夜徒步到自己家地里,找了个自认为隐蔽的地方,挖了深坑埋藏了血衣。
为了不被警方发现埋藏血衣的地点,阮豹精心伪装了土壤的表象,至少看上去不可能知道这里的泥土被翻挖过。一切妥当之后,阮豹徒步回家,一直酣睡到第二天中午。
为了探听案件的消息,这两天阮豹都像以前一样,到网吧上网。其主要目的,还是从众人的口中获知一些关于案件的消息。
毕竟北城区不大,发生了一起这么吸引人眼球的案件,口口相传还是范围很广的。对于案件,群众有诸多猜测;对于案件的办理情况,也有很多道听途说的小道消息。
在警方抓获郑三之后,阮豹松了口气。虽然他并不知道自己在翻找财物的时候翻出来一张湿巾,差点儿误导了侦查,但是警方把怀疑对象放在了死者熟人的身上,这让阮豹顿感欣慰。
获取这个消息之后,阮豹没有深夜才回村里,而是搭了同村人的便车,在傍晚的时候就准备回家。他是准备回家自己和自己喝一顿庆功酒的。
可是万万没想到,他为了保险,在辽阔的土地上多看了一眼,就给警方提供了线索,也给自己布下了天罗地网。
“这个案子,程子砚首功。”我坐在返程的车里,给程子砚点了个大大的赞。
“没有,没有,我就是做我该做的。”程子砚的脸蛋变成了红苹果。
“这个案子还是给我们提了个醒,任何孤证都不足以证明一切啊。”林涛感叹道,“证据链,真是法治的瑰宝。”
“嗯,不先入为主,不以己度人,”我总结道,“才是现实推理的精髓。”
“我回去就换车,suv开着就是爽啊。”韩亮显然没有注意到我们的收获,已经开始盘算着他的下一辆新车了。
第二案消失的凶器
你让我生活在地狱,我就毁掉你的天堂。
——《极度分裂》
1.
邢文长嘘了一口气。
这长达十五天的漫长时间里,他备受煎熬。父亲一个人带着一大群猫猫狗狗生活了半辈子,几乎不剩下什么亲朋好友。所以在最后的这段时间里,也只有他邢文一个人在努力了。
父亲邢安健早年离异,独自抚养邢文长大,在邢文去念了大学以后,父亲就做起了一件非常有意义的事情。他倾尽自己的积蓄,在山里买了块地皮,搭建了一个流浪动物收容所。几乎龙番市所有的流浪动物都会被送到父亲这里收养,也有人会来父亲这里免费领养宠物。可是,在父亲的收容所刚刚做得小有名气的时候,六十岁的父亲却突发心肌梗死去世了。
父亲失去意识之前,给邢文拨了电话。虽然邢文第一时间就把父亲送去了医院,但是父亲在医院icu一躺就是十五天。十五天后,父亲回光返照清醒过来的唯一一句话就是:“快去喂猫、狗。”
邢文没有去。
十五天里,邢文一个人忙前忙后,哪有时间去照顾那些猫、狗?收容所的猫、狗是圈在院子里养的,能逃出去的猫、狗不会死,剩下的估计在十五天后,也活不了了吧。就算是给父亲陪葬吧,邢文这样想。
在办理好父亲的后事之后,邢文去了收容所,清理父亲的遗物。可是,当他走进收容小院的时候,直接给吓得快尿了裤子。
院子里剩下几条没有逃出去的大型犬,但还没有被饿死。院落的角落里,居然躺着一具尸体,尸体裸露的部位都已经白骨化了,但是尸体却没有腐败的迹象。
恶犬吃人了!
邢文连滚带爬地跑出了收容所,拨打了报警电话。
胡科长给我们介绍完报警情况之后,带着我们走进了收容所的院子里。院子里很脏乱,到处都是动物的粪便。尸体就躺在收容所的角落里,面部已经部分白骨化了,但是衣着还是正常的。
“这人是怎么进来的?”我揉了揉鼻子,问道。
“不好说。”胡科长指了指院落后面的小山,说,“可能是翻栅栏进来的,也可能是从后面的小山上跌落下来的。”
“尸源查清楚了吗?”我问。
胡科长点点头,说:“死者的小轿车就停在不远处的小山下面,车内有明显的打斗痕迹。”
“哦?”我说,“那有有价值的痕迹物证吗?”
“没有。”胡科长说,“车窗玻璃可能是被砖块砸破了,车内坐垫有掀起的迹象,经过我们技术部门勘查了以后,并没有发现除死者外的其他人的痕迹物证。”
“难道是被劫财,然后逃离的时候跌落这里了?”我问。
胡科长说:“有可能。但也有可能是劫色。这里面的几条大狗已经十几天没吃东西了,所以对她进行了撕咬。”
“那这样的话,翻越栅栏的可能性就不大了。”我说,“小山上的痕迹有勘查吗?”
“小山上到处是杂草,不具备勘查的条件。”胡科长说,“但是杂草有倒伏的现象,所以也不能排除死者是从小山上坠落的。”
我走到院落栅栏的旁边,栅栏的外面就是一个不陡的小山坡,从小山坡上很容易跌落到院子里。
“是被咬死的?”我的心里一阵恶寒。虽然被恶犬咬死的案例不多见,但是可以推测,被害人在生前遭受了多么可怕的折磨。
“还不能确定。”胡科长说,“大概看了一眼尸表,颈部残存皮肤有齿痕,应该是有生活反应的。”
“是不是可以通过图侦来确定死者的活动轨迹?”我问程子砚。
“嗯,不难。”程子砚说。
“那行,我们去尸检吧。”我见殡仪馆的同志已经开始在包裹尸体了,张罗着大家去解剖室准备验尸。
恶犬咬死人的案例,我曾经碰见过一例。是一名老太太在山里回家的时候遇见了数条恶犬,最后被恶犬咬死。现场有大量的血迹和大量拖拽、打滚的痕迹。死者的衣服被撕扯得不像样子。循着血迹,警方最终找到了恶犬的主人,结果是赔偿了事。
那起案件中死者全身大面积的擦挫伤,可以清晰地看见动物的齿痕,死因是大面积软组织损伤而导致的创伤性休克死亡。那起案件至今我记忆犹新,但是对比起眼前的这起案件,相差甚远。这起案件当事人的损伤似乎很少,现场地面也没有那么凌乱,死者的衣着还基本都是完好的。
尸体没有腐败,所剩的皮肤还都可以看出生前的样子。但是因为被狗啃食,其面部大部分已经白骨化了。这样的情景让人有些触目惊心。
除了少数几处暴露的头皮,尸体的头发大部分还在,是栗色的,结合死者的衣着情况,说明死者应该是个三十岁到四十岁的女人。女人面颅骨上,可以看到尖牙摩擦的痕迹,缺损的软组织周围,也可以看到轻度生活反应。
我们逐件去除了死者的衣服,每一件衣服都是穿着完好的,外衣口袋里还有手机和钱包,都没有被翻动。
“没有任何性侵的迹象,也没有侵财的迹象。”我一边说,一边把死者的衣服整理好,逐件拍照。
衣服去除之后,死者躯干部的皮肤暴露出来。除了双手有被撕咬、指节缺失的损伤,其他部位没有明显的损伤。
“断指周围也有轻度的生活反应。”大宝说,“现在看起来,最大的可能性就是颈部被咬,然后死亡的了,可是颈部的皮肤缺损太多了,实在不好判断。”
“现场血液不多。”我说,“要么就是颈部被咬窒息死亡的,要么就是颅脑损伤了。”
说完,我用手术刀切开了死者残存的头皮,完整地暴露出她的颅骨。
“有骨折!”大宝指着死者的太阳穴,说。
死者的颞骨翼点处有一处凹陷性骨折。民间都说太阳穴是死穴,是因为太阳穴这里的颅骨是最薄的地方,而且颅骨下面有脑膜中动脉经过。一旦这里的颅骨骨折,就会累及下面的动脉而导致颅内出血死亡。死者的这一处骨折,即便我不开颅骨,也知道她的颅内会有大量的出血,她的死因也正是这个。
“竟然不是因为颈部被咬而死亡啊。”大宝说,“颅脑损伤死亡,怪不得被狗狗们撕咬的地方,生活反应都不是那么明显呢,原来是濒死期被撕咬啊。这样我心里好受多了。”
“她是摔死的?”陈诗羽在一旁问道。
我摇摇头,指着骨折线说:“这一处凹陷性骨折有直线形的棱边,说明致伤工具是有棱边的钝器。现场地面没有杂物,不可能形成这样的损伤。”
说着,电锯已经锯开了颅骨,我费劲地分离了死者的硬脑膜,说:“你看,死者脑损伤也没有对冲伤,说明是打击形成的,而不是摔跌。”
“开始我们都预感错了。”胡科长说,“看来这是一起杀人案件。但是这么严重的颅脑损伤,应该是可以直接导致人昏迷的,那么,难道她是在小山坡上遇袭,然后直接跌落到了院子里?”
“也有可能是在别的地方被打击,再被人从小山坡上扔进院子里的。”我说,“不过,这样做毫无意义。如果是想延迟案发时间,最应该隐匿的是死者的轿车。轿车钥匙都挂在车上,开到偏僻地方藏起来,比这样藏尸体更有效。”
“那就是了。”胡科长说,“可能两人在车子附近发生了打斗,然后追逐奔跑到小山坡上,凶手用有棱边的钝器击打死者的太阳穴,把死者打得跌落到了院子里。死者因为颅脑损伤而死亡,但在濒死期的时候,遭到了快饿疯了的流浪狗的扑咬。”
“从尸检结果上看,这种可能性是最大的。”我说,“不过还要结合林涛那边现场勘查的情况,还有程子砚那边图侦的情况。”
“死亡时间也就三天左右吧,末餐饱餐之后两三个小时死亡的。”我们在分析死因的时候,大宝也没闲着,根据死者的尸体现象和胃内容物情况判断了死者的死亡时间。
“原本以为是一起意外,结果是一起命案。”胡科长耸了耸肩膀说。
“没事儿,至少这一起案件中,我们法医该做的事情已经做完了。如果不出我们的意料,剩下的工作都是侦查部门的活儿了。”我说,“咱不能想着每起案件我们都能发挥最关键的破案作用啊,大多数案件,还是要侦查部门主导的。”
“不早了,结束工作,去专案组听听各组的工作情况吧。”胡科长看了看表说。
除了侦查组只回来了一队,其他各工作组都已经在专案组等着了。既然法医工作是决定案件性质判断最关键的因素,所以我也就最先发言:
“死者的衣着整齐,没有任何被性侵的迹象,随身有一个手机和一个钱包,钱包里有一千多元现金。根据尸体检验,死者应该是被有棱边的钝性物体打击头部导致颅脑损伤死亡的。因为只打击了一下,加之头皮大部分缺损,所以无法再进一步推断致伤工具了。”我有些遗憾地说,“结合现场的情况,死者应该和凶手在车的附近发生了打斗,然后追逐到小山坡。死者头部被击打后,跌落到现场小院内,遭到了流浪狗的撕咬,此时死者还有生命体征。”
“她被咬的时候还清醒吗?”程子砚一脸不忍的表情。
我摇摇头,说:“这么严重的颅脑损伤,应该瞬间失去意识了。只是距离机体死亡还有一段时间而已。”
“我们的勘查情况也和老秦说的相符。”林涛说,“凶手和死者的厮打应该是在车里开始的。凶手在副驾驶位置,死者在驾驶位置。厮打之后,两人来到车外继续厮打。在这个过程中,凶手或者死者用砖块袭击对方,结果砸碎了车玻璃。整个过程可以判断清楚,但是没有提取到可以证明犯罪的痕迹物证。因为现场路面条件很差,无鉴定价值,所以对于后面两人的行踪不好判断。但是小山坡上的杂草有明显的倒伏,这符合老秦的推断。车内抽屉里有一个手提包,里面有几千元现金。”
“我们组的工作结果也和秦科长分析的相符。”程子砚说,“我们对市区监控进行了研判。死者是三天前驾车往现场方向去的,当时是晚上,视频能确定是死者驾车,副驾驶没人,但是后排有没有人就不知道了。当天晚上所有能驶往现场的道路监控都显示,没有车辆尾随,或者在死者之前、之后往现场方向开。毕竟现场那里很偏僻。”
“会不会是行人,或者骑电动车呢?”有侦查员问道。
“只要是车辆,就要走在路上,都可以被监控记录。但是徒步的话,可以通过别的小路过去。”程子砚回答道。
“这个不影响推断。”我说,“死者是一个女性,案发又是晚上,虽然我们不知道她为什么半夜去那里,但是那么一个偏僻的地方,如果不是熟人,她是不可能让生人上车的。所以可以排除是路遇犯罪分子。死者没有被性侵,也没有被劫财,这案子肯定是熟人因为仇而杀人,或者是激情杀人。”
“我们也对死者的出发位置进行了研判。”程子砚说,“应该是从她的单位附近出发的,但是究竟车上带了什么人,不好说。”
“现场那么偏僻,说是有人徒步走过去和死者相约,这有点说不过去。”我说,“既然程子砚排除了其他可能进入现场的车辆,说明犯罪分子很有可能就在车上的后排坐着。他们可能是相约去那里做什么,但是因为某事发生了争执,继而厮打。如果不提前知道现场院子里都是饿了很多天的恶犬,这样一击,并不能说是故意杀人,很有可能是故意伤害致死。”
“案件性质明确,我们就好办多了。”龙番市公安局赵局长说,“案件性质不那么恶劣,我们肩上的担子也轻一些。而且,思路现在这么清晰,我们有充分的信心迅速破获此案。下面,调查情况也简单说一下吧。”
主办侦查员说:“死者叫苏诗,女,三十一岁。之前有一任丈夫,孩子夭折,后来离婚,现在是独居。她是一家企业里的白领,收入不错,社会交往,嗯,这几年比较复杂。现在,我们侦查部门正分成几组,在梳理她的矛盾关系。只是现场没有提取到痕迹物证,比较难甄别犯罪分子。”
“确实,我们也尝试提取了一些生物检材,需要dna实验室检验后才能知道有没有发现。”我说。
“没有物证就破不了案吗?那在没dna的时代,我们都是怎么破案的?那时候案件还多!”赵局长有些恼火,说,“这案子关系这么明确,我就不相信你们查不出来!”
“这案子除了查死者的矛盾关系,还可以查一查死者失踪前的行为轨迹、通讯记录、上网痕迹。”我看领导要发火,赶紧打圆场说,“这些不仅仅是线索,更是证据。”
主办侦查员点头表示这些他都是知道的。我也知道,这些都是侦查部门的特长,他们肯定还有很多我们不知道的侦查手段和侦查方向,我说这些,实在有些班门弄斧之嫌了。
想到这,我尴尬地看了看表,说:“赵局长,既然后面没我们什么事儿了,我们就先撤了。”
大多数疑难、重大的案件,我们都会跟到案件破获。但是也有很多案件,尤其是因果关系非常明确的案件,在前期工作做完之后,我们技术部门就会先撤下专案组。除非是后期破案出现了困难,才会重新研判之前的技术推断是否正确。这起案件因果关系明确,虽然后续需要调查的内容很多,但是都没我们技术部门什么事儿了。所以,也到了我们该撤的时候。
从市局大楼下来,我们发现市局大院里停了一辆崭新的大车。这是一辆福特猛禽,明明是一辆大皮卡,但经过改装后,变成了一辆七座车。韩亮站在车边,欣赏着新车。
“想买这个?”我笑道。
“这就是我买的啊。”韩亮说。
“什么?你刚才不还开着tt送我们来会场的?”大宝惊讶。
韩亮笑了笑,说:“我看你们开会,我也帮不上什么忙,就旷工一个小时,去换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