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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里头放着一朵栩栩如生的牡丹花——花瓣上的纹缕都清晰可见,花身粉白,尖端处则带着微微的红,若非柔止先前听王脩之提过这是胭脂,只怕当真将其误认作鲜妍怒放的牡丹。
比起胭脂,这倒是更像一件艺术品。
柔止打量了它一会儿,便将盒子合上,递还了回去。
王脩之:“华姑娘不喜欢么?”
“喜欢是喜欢,”柔止笑了笑,只说,“无功不受禄。”
她今日策马出门,身边没有带侍女,自个儿身上自然没有银子,可即便如此,也没有轻易接受王脩之的礼物。
王脩之怎么也没想到她这样倔,愕然地看着她的背影。
柔止有些不知道怎么应付这种局面,同云颐道了别,便匆匆走出商铺。
却不意这一切都落在了对面酒楼的文琢光眼中。
“殿下……”观棋迟疑说,“那是华姑娘么?要属下去将华姑娘请过来么?”
文琢光却没有回答。
他原先乃是出来接见官员,却忽地发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进了酒楼对面的胭脂铺。
自从看到王脩之与柔止搭话之后,太子的面色便肉眼可见地沉了下来。
他对面坐着的官员简直愈发有些战战兢兢起来,可人总是八卦的,他情不自禁地往那边瞧了一眼,见了个熟悉的身影,便恍然道:“太子殿下可是在看王脩之?”
文琢光道:“王脩之?”
“正是,”那官员原先便是趁着过年这会儿回京述职,特地来抱太子的大腿的,如今听太子问人,自然十分殷勤地替他解释说:“王家如今的嫡脉里头,就属王脩之最为出众,年纪轻轻便一表人才,据说是由着王女先生荐入朝廷为官的。”
可惜太子却似乎对王脩之没什么兴趣,他盯了一会儿楼下,忽地便抛开这名官员,往楼下走去。
这头是闹市,柔止不会在其中骑马,只是一手牵着马,慢慢地往前走。
可才到了一家酒楼底下,便遇见了文琢光。
柔止一怔,喊了声“哥哥”,不知道怎么的,瞧见他,便想到方才的王脩之。她心里很紧张,怕他瞧见王脩之,连忙回头去确认王脩之有没有跟着——
好巧不巧王脩之就在不远处不紧不慢地缀着。
他本意是怕华柔止一个人回家不妥,又心生亲近之意,想着远远跟着也好,不意却忽地见她回过头来瞧自己。
王脩之便以为她不过是女孩子家家脸皮薄,所以才不接受自己的礼物,这会儿回头,想来是后悔了。
他面上露出笑意,快步走上前去,将胭脂盒递上:“华姑娘还是将这东西收下罢——”
而这一切,瞧在文琢光的眼中,则愈发变味。
就好像他是棒打鸳鸯的那根棍子,而他家小姑娘与眼前这男子乃是暗生情愫,却又偏偏怕他反对,所以两个人才走得远远的。
她还回头去看王脩之!
难道是怕他为难王脩之么?!
文琢光心里很不是滋味,盯着王脩之的神情便愈发严厉了几分。
柔止抿了抿唇,有些不安地迎上他凌厉视线,伸出手去,怯怯地拽了拽他的衣袖:“哥哥……”
王脩之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文琢光的存在。
他虽然从来没见过文琢光,可听华柔止喊他“哥哥”,不由地便想到了王山长给他传回的消息。
王脩之这番入京,其实是为了高阳公主来的。皇帝雷霆手段,上位这些年,连当年烜赫一时的许国公府,他的妻族,都能下得去手狠削,自然不必说旁的世家。而琅琊王氏作为千年世家,历经几朝,原本自恃门楣,并不畏惧皇帝,却不意这些年频频遭遇打压,早已不复当年荣光了。
他们倾尽全族之力,方才将王脩之培养出来,他是王氏中兴希望,因而方才及冠,长辈们便开始操心婚事了。
虽说孙贵妃母子势力也颇为强盛,可到底一直都顶着奴婢上位的帽子,为世家不齿,王氏自然想要与太子投诚。可惜,他们接连几次同太子表示出结亲的意思,太子都婉拒了王氏女。
王氏无法,便将主意打到了据说与太子十分亲近的高阳公主身上。
可偏偏,今天高阳公主宴请了京中的一部分适龄的男子,其中并无王脩之,王脩之也是无聊之下才与几个友人一起去庄子上玩耍,却不意能够遇到华柔止。
先前王山长寄了张名单过来,其中华柔止的名字被重点圈出,虽然其父不过三四品官员,门楣不高,可华家与太子有旧,据说太子对这个小姑娘十分珍爱。
王脩之抬起头去,见眼前站着的男子长身玉立,俊眼修眉,如芝兰玉树般挺拔出色。王脩之在琅琊也算是为人称道的美男子,可这会儿站在此人跟前,不由得相形见绌,黯淡无光了。
王脩之连忙见礼道:“太子殿下。”
文琢光看也没有看他,只是看着面露慌乱的柔止道:“怎么跑出来了?”
“今日云颐公主约我去庄子上玩……”柔止看出他心情不佳,声音细若蚊吟,“哥哥今日出宫,可是有事要谈?”
文琢光“嗯”了声,他心中不喜有男子陪在柔止身侧,面上只是淡淡,说:“谈完了,走罢,我送你回去。”
王脩之拿着胭脂在后头有些不知所措,好在太子身边的侍从笑着提醒他道:“王公子,殿下身份尊贵,公子若想拜谒,今日在外怕是不便,回头公子投了名帖来寻殿下,殿下自然会见您的。”
王脩之应声,可心中却有些不是滋味。
他望着柔止远去的身影,只觉得那道纤细人影几乎将他的魂都勾走了。他也不是没见过美人,他的姊妹中便有许多为人称道的美人,家中侍妾更是梅兰竹菊各有特色,可她们的美丽在华家姑娘跟前,都好似萤火之辉……
华家姑娘耀眼妩媚,偏偏还满眼天真,这种介于女人同女孩之间的,略带青涩的浓丽,便如含苞待放的牡丹,怎么也比艳丽招摇的芍药要引人动心。
王脩之痴痴站了许久,方才握紧了没有送出的胭脂盒,转身离去。
第45章 何彼襛矣,华若桃李,天……
文琢光说是带柔止回家,实则是把人牵到了附近的另一处糕点铺子中。
柔止先前见他板着脸,还以为他有什么政务要忙,结果却见文琢光回身,手中拎着一包油纸包好了的糕点。
他道:“这家店新出的红梅酥,你带回去吃罢。”
柔止呆呆地看着他,忽然心里有点儿难过。她摇了摇头,拉着他的衣袖,像是恳求:“哥哥,我好久没有见你了,你能不能陪我吃?”
她从小就很粘人,如今长大了,便懂事了许多,有时候就算希望他陪着自己,也绝不会说出口。像这样诉说出口的思念,文琢光已经很久没听见了。
他忽然有些心软。
他将柔止带到附近的一处茶楼中,知道她方才吃了不少羊肉,便给她点了一壶消食的普洱,又替她将糕点摆出来,见她像小鸡啄米那样一点一点地吃点心。
他静静望了她一会儿,才说:“方才那王脩之,你可知道他的身份?”
“……仿佛是出自琅琊王氏。”柔止停止进食,抬起眼睛有些困惑地瞧着他,“怎么了,哥哥,你不喜欢他么?”
文琢光反问:“你喜欢他?”
少女呆住了。
她今日不仅穿了云朝服饰,连发饰也仿了他们那头,发间扎着许多彩色带子,坠下银色流苏,侧身在光影之中,就好似云间的小鹿那般明亮灵动。
她没有想到文琢光会问自己这个问题,可心中却忽地又升起委屈与难过来。
“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子的?”她轻声问,“哥哥喜欢过么?”
……这问题,倒真有些把博览群书的太子殿下给问住了。
其实他也知道,他的小姑娘已经懂事了,不再是个一团稚气的孩子。
她也会像所有天底下的女子一样嫁人,相夫教子,替对方管理后院,为子女忧心操持,死了会与她夫君葬在一处。
她口中的喜欢,又哪里是普通的喜欢。
她问的是爱情。
可文琢光见过很多不欢而散的爱情,年少情深终至陌路,见过相爱相杀求而不得,见过苦苦追寻而终身抱憾。
旁人说有情饮水饱,而文琢光对于爱情的所有理解,便是这东西使人肝肠寸断,使人形销骨立,使人不得善终。
文琢光道:“爱情是霸占、摧毁还有破坏,为了要得到对方不择手段,乃至不惜折断她的羽翼;是看重她的家世与价值,必要的时候,她不在了,还可以去喜欢长着同样脸的另一个人。”
柔止怔然。
她知道,文琢光说的应该是当今皇帝与孝懿皇后。
文琢光又道:“王家很好,王脩之的名声也很好,可你若是要喜欢他,总该是喜欢这层身份背后真正的他,对么?”
柔止皱着眉头望着他,半晌,像是松了口气,轻轻地摇了摇头:“……那我想,我是不喜欢他的。”
可是就算文琢光不是太子,就算他还是昔日那个在华家偏院里头寄人篱下的少年,她想,她也总是会喜欢他的。
那些懵懂的少女心事,忽然就像是阴霾被阳光驱散,忽地就明了清晰了起来。
文琢光同样松了口气。
他拿起水杯喝了口茶,可忽地就被柔止提醒说:“……哥哥,你用的是我的杯子。”
文琢光不由一怔。他低下头去,发觉自己手中那茶盏边缘,有丁点儿被弄乱的口脂痕迹。那是少女唇上所涂的,在喝茶时沾了上去。
文琢光忽地便将杯子放下了,他闭了闭眼,心跳再次乱了节拍。他看向柔止,道:“我送你回家。”
柔止不知道他怎么忽地就变了主意,明明说好陪自己一会儿的,怎么又要送她回家了?
可她还是乖乖地点了点头,说了声好。
文琢光便叫人送她回去。
自柔止走后,他便坐在原地迟迟不动。他手中紧紧地攥着那个杯子,似乎还能察觉到她方才指尖留在上头的香气,而那唇印虽然浅淡,却仿佛刻到了他心里。
观棋在楼梯口探头探脑,文琢光淡淡瞥过一眼:“怎么了?”
观棋道:“……是那个王家公子,他又跟过来了,殿下见不见他?”
文琢光顿了顿,半晌才道:“带他上来罢。”
王脩之听说太子肯见自己,激动得在下头整顿衣裳,半晌方才肃容上了楼梯来,见面便作了深深一揖,道:“方才不知殿下身份,有失礼节,还请殿下恕罪。”
文琢光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旋即道:“孤知道你。”
王脩之心下暗喜,正要再搭话,便听太子自顾自地道:“王氏嫡支,三岁成颂,骑射过人……方才弱冠,便被皇上钦点至国子监,入辟雍殿讲习。”
辟雍殿讲习,几乎是所有阁臣的必经一步。里头皆是贵族官家子弟,倘或没有真才实学,是镇不住那些心高气傲的少年的。
王脩之自矜地笑了笑,拱手道:“太子殿下谬赞。”
“王氏倾族之力培育你,为你铺路,”太子注视着他的眼睛,似乎若有所思,“孤还知道,你先前有意去做高阳的驸马……那你为什么会跟在柔止身侧呢?”
王脩之一凛,只觉得眼前太子的眼神犹如化为实质的飞剑,几乎要把他戳个对穿,他背后一时便冷汗涔涔,连忙低下头去,略有几分慌乱地道:“微臣自小散漫,不敢奢求天子掌珠。”
文琢光却好像笑了笑。
方才那种逼人的气势褪去后,他便好似个普通青年,只是容貌过于端凝明丽,以至于他即便是笑着的,也依旧给人以不浅的压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