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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在孝陵的汤凤并不知道这世间还有人跟她一样受着国仇家恨的折磨,相比起来,此时的她远比周夫人轻松许多,起码她所设定的目标已经完成,仇恨不再占据她生命中的主导位置。
入了夜,她照样坐在书桌前抄写佛经。书桌上的香炉散出檀香的气味,自有一番安定人心的作用。而自从脱去了宠妃的外衣,她便不再用以前最爱的澄花香。
“咚!”窗户被一颗飞来的石子打中。
汤凤头也不偏地道:“一大把年纪了还玩这种把戏,不赶紧进来,难道还等着我起身相迎么?”
来人颇感无趣,轻巧地窗户外翻进来,拍拍手落在她的身侧,凑上前去看了一眼她抄写的佛经,道:“字儿有长进,就是心不够诚。”
汤凤搁下笔,抬头看向一旁的海棠,她穿着一袭紧身的夜行衣,曲线毕露,蒙着脸的黑纱并没有太大的作用,反而像是装饰品一样。
“黑黢黢的又没人看,你打扮一番有什么用?”
海棠支着下巴,道:“我这是尊重你啊,要是我邋里邋遢的来,岂不是一下子就被你比下去了?”
“别把我扯进这种幼稚的比较里,谢谢你。”汤凤颇为无力地道。
海棠眯眼,绕到她的书桌对面,双手撑住桌面,直勾勾地盯着她:“你说实话,我到底有没有女人味?”作为一个双拳可以击碎石板,一脚可以踹断树干的女人,这真是一个值得深思的问题。
汤凤抱胸往后一靠,用一种剥开她衣裳往里面看的眼神,上下打量了一番,抬手在鼻尖扇了扇,道:“有,很浓。”
海棠:“……”
“别扯远了,说正事。”汤凤提醒她。
海棠耸耸肩,道:“昨日城门口的线人来报,说一行打扮异常的人进京了,我让他们跟上去瞧了瞧,你知道是谁吗?”
“打扮异常?”汤凤眯眼,捏了捏下巴,“难道是瑞王进京了?”
瞬间,海棠失去了逗弄的乐趣。
“他还真来了?去哪儿了?”汤凤见她的神情便知道自己猜对了。其实也不难猜,早在入宫的第一年她便见过这位不受太宗皇帝喜爱的王爷,他本人倒是风流倜傥,给她留下了一番印象。此次战乱四起,他要是真坐得住汤凤倒是觉得看错人了。
“在京城绕来绕去,最终偷摸进了周相府。要不是周府有我们的人,恐怕还真跟丢了。”海棠道。
汤凤觉得这局势越来越有趣了,各方势力都加入了这场乱斗,先帝苦心经营的局面大概用不了多久就会被彻底打破。只是可怜各地的百姓了,战火纷飞,又有多少人家要支离破碎。
“你帮我查一查周遂之这个人。早前在宫里的时候他没少给我下绊子,但要说像旁人那般针对我却也没有,我总看不透这个人。”汤凤少见的出现了苦恼的神色。
海棠拍了拍胸口,应承了下来。
“对了,有个东西给你。”海棠慢条斯理地伸手摸进自己胸前的口袋,掏出一封信拍在了她的面前。
汤凤皱眉:“你可以不要把一个很正经的动作做得这么色/情吗?”
“看看吧,你心心念念的西南王早就派人去陈平摸了你的底,亏你之前还作出一副感动的模样。”海棠冷笑,直起腰学着她刚刚抱胸的姿势,道,“男人都是如此,表面一套背后一套,你还真以为他对你有几分真心?”
汤凤并不受她的干扰,拆开了信封从头到尾读完了信,最后又原封不动地将信装回了信封。
海棠见她神色平常,并没有想象中的愤怒,不禁奇怪:“你不会真的喜欢上他了吧?这都可以视而不见?”
汤凤不想与这个整天逮人就问“我有没有女人味”的女人计较,她与冯弦机之间并没有这么简单,就算他背地里调查她也是在情理之中,她可没那么天真,认为冯弦机真的是喜欢上她了。
“我与他的事你不用掺和,我心里有数。”
“我可提醒你,他在西南做的那些事可不是一个只会打仗的鲁莽王爷做出来的。他这个人远比咱们想的要危险,甚至比死了的那个更值得警惕。”海棠正经了神色说道,“一旦他拆穿了你的身份,你就危险了。”
汤凤抬头,嘴角上扬:“你以为一个往来不败的常胜将军是不用脑子打仗的吗?他若只知道打仗,先帝封他一个侯位便足够了,哪里能成为掌握一方势力的异性王?我从来不会把人往简单了想,除了你。”
听到前面海棠觉得她说得有理,正频频点头,没想到后面居然还有这个神奇的转折。什么叫“除了你”啊?难道她就是可以让人一眼窥到底的傻子了?
“他已经打败了庆王,逼着人家跳了海,大约不出一个月就能回京了。”海棠微微一笑,看好戏一般,“希望你与他交手之后不要成为第二个气急了跳海的人。”
“京城没有海。”
“跳崖,跳崖总行了吧。”
汤凤笑出了声,已经在脑海里想象这样的一副画面,冯弦机逼她跳崖,还挺有意思的。
“不过么,以他对你的色心,你大约还是有活命的机会。”海棠贱兮兮地说道。
汤凤敛去了笑意,轻轻哼了一声,冷下脸道:“同样的把戏我可不耍第二遍,难道成事就必得凭借这副皮囊?”
海棠识趣地闭上了嘴,她知道以色侍人是凤玉这辈子最憋屈无奈的选择,她恐怕不愿回想曾数次在自己的仇人身下辗转承欢的画面。
场面已经冷了下来,海棠也不敢多留,丢下一句“千万小心”之后便跳出了窗外。
汤凤侧目看向空空的窗口,知道她是心虚了所以才溜之大吉的。她自认为是说了不该说的话,提了不该提的事。可对于汤凤来说,当时的情形那已经是上上策了,她并不后悔。
出身王室又如何。如果能重新投胎,她只愿做一平头小百姓,每日操心着茶米油盐酱醋,而不是仇恨权谋这等腐蚀人心的东西。
她支着下巴看向摇晃的烛火,他要回来了,日子大概也不会这么无聊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冯弦机:跳崖不可能,跳个房应该没问题。
汤凤:……我比较擅长拆房子。
第31章 亲自操刀
灯市坊, 韩府。
因着先帝指婚的缘故韩家在邻里之间很是扬眉吐气一回,结了一门贵戚娶了高门媳妇,韩游本人又被先帝封了一个七品小官, 更是旁人做梦也想不到的荣耀。
按理说娶了这样出身高贵的媳妇, 韩家应该用了佛龛供起来才对。可今日邻居却听见了从韩府里传来了不小的动静,似乎是韩家新媳妇闹着要回娘家。
“你要么把这不知道哪个窑子里出来的小娼妇送走, 要么就是咱们一拍两散,你自己选!”宋氏出自清贵人家, 读的是孔孟习的是女德, 德容工妇样样出挑,唯独在姻缘上栽了一个大马趴, 让人好生恼恨。嫁过来之前,母亲千叮咛万嘱咐, 一定不能委屈自己,就算把他们韩家闹得人仰马翻也绝不受气。
韩游狼狈地坐在台阶上, 衣裳破破烂烂,全是被女人撕破的印子。他垂着脑袋不言不语, 任由着宋氏指着他破口大骂。
韩家父母听闻动静仓促赶来,先是好声劝慰着媳妇儿, 然后又大义灭亲地对着儿子痛骂一通。
“你这生在福中不知福的傻小子, 还不赶紧给你娘子道歉?就算你要纳妾也的纳个良家的回来,儿媳妇出身高贵贤惠大方, 定然不会说你什么。”韩夫人一边握着媳妇儿的手一边骂着儿子,“你倒好,弄了个不清不楚的小贱人回来,你是存心要把家给闹翻吗!”
宋氏冷笑着瞥了一眼婆婆,这是变着法的说她大度, 好让他儿子再纳十个八个小妾呢。她进门前,公爹做主散了丈夫一屋子的莺莺燕燕,以示尊重。可丈夫却是个吃不了素的,让他守着一个女人过日子怕是要了他的命。果然,这不成婚半年就把人领家里来了么。
韩老爷是当家的,说一不二。立马让人将韩游院子里的女人请出来送走,一刻也不耽误。
方才还任打任骂的韩游立马来了精神,跳起来,道:“不能把颖娘送走,我不同意!”
“这个家还轮不得你做主。”韩老爷极为严厉地哼了一声,摆明了这一次要站在儿媳妇这边。
韩府地方小,派去请人的奴才一会儿就回来了,推着颖娘要将她赶出去。
“少爷……”颖娘长了一副瓜子脸,白嫩小巧,一双眼睛更是生得好看,如今哭起来梨花带雨,更显可怜。
韩游冲过去拉开下人,一把将颖娘挡在自己的身后,他抬起胸膛道:“爹,娘,夫人,颖娘她已经有三个月的生孕在身了,如果你们非要把她赶出去,那就连同我一起吧!”
韩家父母震惊,韩父的怒容渐渐消了下去,韩母的脸上甚至浮现出了一丝克制的喜意。
“儿子,你说的可是真的?”韩母颤抖着嘴唇问道。
韩游点头,察觉到母亲的松动,立马添了一把柴火:“若非如此,儿子也不会一意孤行要将颖娘带回府了。爹娘对她或许有误会,她虽然在青楼待过,可从未卖过身,与我也是第一次……”说到这里,韩游转过身握住了颖娘的手,情真意切地道,“反正我不能辜负颖娘的一片心意,我要给她一个名分!”
涉及到子嗣,刚刚立场坚定的韩父韩母有些动摇了。韩游之前纳了那么多的妾侍进门,就是因为子嗣艰难,这些多年荒唐下来,膝下也只得一个女儿。若这颖娘生下男孩,那可是他们梦寐以求的孙子啊!想到这里,韩母便想帮着儿子劝劝儿媳妇。
宋氏早已看清了这一家人的嘴脸,儿子是个荒唐鬼,父母又是不靠谱的,没想到她堂堂宋氏嫡女,竟然要跟这样的一群人生活一辈子,她越想越觉得恶心,要不是当初抗旨会连累父母族人,她早就在出嫁前一头撞死了。
“儿媳妇,你看……要不就容了颖娘吧,她如今怀了咱们韩家的孩子,若这般撵出门去,指不定街坊四邻要如何戳咱们的脊梁骨呢”韩母为难地求着儿媳妇,“你放心,有我们在她绝对越不过你去,你还是咱们韩家的正经媳妇儿,游儿的正房太太……”
宋氏冷哼一声,从婆婆手中将自己的手抽走,道:“既然婆婆在我和她之间做了选择,那我也不碍你们的眼了,这便回娘家去!”说完,她带着丫鬟嬷嬷一大群人就要往外走。
韩母赶紧挽留:“儿媳妇,有什么话好说啊——”
“让她走!”韩游气急败坏地大吼一声。他愤怒地看着宋氏,捏紧了拳头,道,“娘,你不必再低三下四的求她了,哪家婆婆会这么求着儿媳妇的,这算什么规矩!她要回娘家就让她回,反正成亲大半年我连她的身都没有近过,这样的媳妇儿娶了也是白娶!”
这下子,不仅是韩家父母惊了,连一屋子的下人都瞪大了眼睛。
夫妻间的私事被这样摆出来说,宋氏的脸顿时就涨红了一大片,指着韩游抖抖索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女子最重颜面,可今日韩游扯破了最后一层窗户纸,宋氏又急又怒,身子往后倒了两步,两眼一翻,竟然被气晕了过去。
“还愣着做什么,赶紧把你媳妇儿抱回房啊!”韩母拍着腿大喊,嗓门洪亮,一下子就把韩游的魂儿给震回来了。
又是一阵慌乱,韩府乱成一团。趁着大家都把注意力放到宋氏身上,陪嫁的嬷嬷给旁边的丫鬟使了一个眼色,后者拎起裙子就往外跑,看样子是回宋府告状去了。
天刚擦黑,远在孝陵的汤凤便收到了关于宋府的消息。她刚刚用了晚膳,宋家这些烦心事正好给她消消食。
信上说到后面的事情,宋夫人果然带着人去韩府大闹了一场,然后便不顾韩家人的阻拦将气病了的女儿接回了府。
汤凤举着信,边走边读出声,心情颇好。
“主子可要当心宋大人,他可记恨着主子呢。”莲藕提醒道。
汤凤轻笑一声,屈起手指弹了一下信封,难得的俏皮和轻松。她挑眉看向莲藕,道:“知道我当初为什么没有一口气收拾了宋仁吗?想着父债子偿,已经赔上她女儿的一辈子了,我与他的恩怨自然一笔勾销。如果接下来他要对我动手,我这里已经为他准备好了一两条好路,就看他怎么选了。”
莲藕叹气,这里虽然不是承乾宫但主子还是那个主子,之前她还担忧主子会因迁出wedfrtyukk;宫而郁郁寡欢,如今看来是杞人忧天了。
宋仁当然恨极了汤凤,因为她的枕边风让先帝牵错了姻缘线,赔上了女儿的一辈子。眼前,宋夫人还在低声哭泣,自从女儿的闺房回来之后她便这般模样。
“夫人,别哭了,你哭得我头疼。”
宋夫人扭过身,骂道:“你以为我愿意哭啊,还不是心疼女儿。你说她在家的时候是多么文静贤淑,不过才嫁到韩家半年,我看她都快被逼成一个张口闭口都是脏话的泼妇了。”宋夫人一想到女儿醒来之后捶着床板大骂韩游和那个叫颖娘的青楼女子的模样,又惊讶又心疼。他们宋家悉心教养的女儿竟然被毁到这般地步,怎么不让人心疼?
宋仁皱眉,他早已下定决心要给女儿讨个公道,可庆王却是个只会耍嘴皮子的蠢货,如今被冯弦机逼着跳了海,是生是死都无关紧要了。
“老爷,我听说陛下十分厌恶汤氏,你看能不能想个法子让陛下整治整治她呢?也好给咱们女儿出口恶气。”宋夫人想到素日里夫人们私下嚼的舌头,想着用借力打力的办法给汤凤点儿颜色看看,也好让她日子过不舒坦。
宋仁道:“陛下是厌恶她不错,可没什么错失他又怎好向先帝的妃嫔发难?尤其是先帝才驾崩一个月,这个时候若是为了些不痛不痒的罪名出手,他恐怕会落个不孝的名声。”
宋夫人郁闷,揪着手里的手绢牙根都痒痒了。
宋仁思虑良久,终于说出了一招对付汤凤的办法。
“此事与我儿的名声干系重大,要是这样做了,恐怕她就算有一天和离了也不能再嫁人。”
“这么严重?”宋夫人犹豫了。
宋仁叹气,道:“你去问问她,看她的意思吧。”
“……好。”
宋小娘如今正在气头上,恨不得离韩家那个污糟地越远越好。当宋夫人向她提起这个办法的时候,她略微思索后便答应了。
“你可想清楚了,这一招伤人伤己。”宋夫人看着女儿又忍不住流泪,道,“女孩子的名声最要紧了,你父亲若是真这么安排下去了,你以后就算是离了韩家也没人敢再娶你了,可晓得?”
宋小娘一把握住母亲的手,奋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苍白的脸上浮现出激动的红晕,她道:“与韩家结亲伤的不仅仅是我一个人的脸面,咱们宋家因为这件事被多少人看了笑话啊,如今再坏了能坏到哪里去?我这辈子宁愿剃了发去当姑子也不愿和韩家那些人生活在一个屋檐下边,母亲,你放心,我承受得住的。”
宋夫人怜惜地抚了抚了女儿的脸,道:“未必也就是绝路。待这件事完了,我们便将你送回老家去,休养几年,等风头过去了在那边再许一门可心的亲事也未可知啊。”
宋小娘知道这是太天真的想法了,但她不愿意伤了母亲的心,便笑着点了点头。
待宋夫人将女儿的决心转达给宋仁之后,他重重地拍了拍椅子,道:“不愧是我女儿,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好,为父一定给她讨个公道!”
宋仁找来了府里文采最好的幕僚,让他写一出奸妃使计逼迫良家女子嫁给地痞流氓的话本子,最好将故事里的人特征放大,越鲜明越好。奸妃一定要无恶不作,暴虐成性,这良家女子便是当初反对她的忠臣之女,因得罪了她而被刻意针对,奸妃趁着皇帝喝醉篡改圣旨,将一出美满姻缘拆散,让女子嫁给了一人人喊打的地痞流氓,女子心仪的男儿娶了一位厉害嚣张的泼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