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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至接住许襄君手下动作,俯身佝她颈侧:“去墙角,我来解决。”单手捂着她眼睛往起带。
嘶哑嗓音如梦如幻,连同漫天风雪都变得不真切。
大风呼呼带走这句话,他声音轻得飘渺,许襄君心下不安,想揪他衣袖的手感知到指腹粘稠,怕弄脏他衣服,指节颓颓垂悬在半空。
许襄君嗓子难恸急涌,黎至恰时凑近一分,在她耳边:“乖,去墙角。”几缕温气撩开她发丝。
是他声音。
许襄君弯起嘴角,随着他的动作起身,自觉直视前方不回头,果断往院子角藏身,毫不拖泥带水。
黎至不让她看,她不看。
黎至让她躲起来自己解决,她能交托给他。
许襄君背影在墙角站稳,黎至五官当即被切齿拊心的疼痛撕裂,灰茫茫层死气覆面,雪地映照下如同怨鬼般骇人。
他哑声忍耐身体某处未好带来的耻辱与不可言述的疼,腮帮子瞬息就咬出血,颈侧青色血管隐浮在薄纸脆的皮肤下爆胀。
细密冷汗蒙了一头,冷风一吹,他怔神深锁眼她。
咬紧牙,低头捂紧地上人喉咙,按紧簪子以防鲜血四溅,一手牵拽他臂膀,试图将人拖起抗肩上。
人死了,变得其重无比。
他下腹有伤不能蓄力,一切日常动作此刻艰难异常。
门又‘铛铛’敲响:“再没人我就撞门了!里面出什么事了,开门!”
黎至咬牙拖拽,边说:“官爷稍后,雪地冷,我不能让他睡地上,待我扶起人便开门。”吃力喘两声。
门外也警醒得很:“你开门,我帮你一起把人扶进屋内。”
沉稳有力声音穿透力震耳,不容推拒地催促里头人动作快点。
许襄君揪紧草草披肩上的斗篷,惊心提胆的好不惊恐。
许是深忧许襄君缘故,黎至突生奇力一把将人挂扛上肩。
气喘两口艰难扬声:“我扶起来了,官爷稍等,这就来开门。”
黎至不慌不乱,一切胸有成竹般纵有对策,打算朝门走去。
他手背抵住簪,血顺着站立往衣服里渗。掌心在那太监衣领里抹两把,擦掉指间溢出的刺眼血迹。
脚下扫动,周围的雪将地上异常颜色掩住。
院子灯笼不多,又不像其他庭院燃了火堆,此间夜色压低,不细看,任谁也看不出院子有异处。
黎至刚想拉高衣领,裹盖太监脖子上的簪,遮掩着开门跟人打诨搏一搏。
他身旁蓦然扬起一声:“官爷来了,这就开门!”
黎至循声,肩后多了一人,同他差不多高矮。
是与他一共受宫刑,不过前后日送入奚宫局的‘同僚’。
风雪中突兀响起陌生干涩的声音,拉紧许襄君心里警戒线,心脏惶惶直跳。
她倏地转身盯死这边,手缓缓抬起,果断又拨下一只蝶贝金钗,扣紧在掌心。
黎至肩上按上一只枯槁般的手,将他往院子里推搡。
这人又朝许襄君方向扬声:“外头风雪大你带他先回屋,没照顾好张大哥,丞主明儿回来我们又要吃罚。”
“你进门后顺带把门前醉倒的李哥也扶到床上,他喝多了爱踢被子,记住裹两层厚的让他踢不动,余下的我来配合官爷就行。”
松散腔像交代日常琐碎,随意得紧。
黎至脚下顿两步,视线与他交错片刻,便拖扛着逐渐冰冷的尸体往里走。
许襄君防备不减,朝前两步,盯紧那个灰蓝打补的脱形身影。
看到黎至走了三五步后,她转思放下手上动作,重新退进墙角。
这人利索打开门,朝门外一身锁子甲的巡防校尉佝腰赔不是。
他伸手主动把校尉往里迎:“官爷久侯,实在是新年大家喝酒忘形了,他方才发酒疯冲到院子乱喊乱叫,惊着大哥巡防。”
许襄君屏息定睛他一举一动,掌心攒紧金钗。
心跳犹如擂鼓。
他将个白瓷瓶塞出门,讪笑:“热酒我们都吃了,还剩这瓶最上品的没舍得烫,孝敬官爷了。”
校尉闻他身上酒气粗劣,见他又一副诚恳姿态往院里迎。
心里度神,迟疑片刻伸手接过。
校尉站台阶上抛起颠酒瓶,往鼻子下一绕,香气凌冽醇厚,一股烈性冲头,浑身跟着酒香开始犯馋。
他挑眉呷嘴,倒是没藏着掖着用粗制东西搪塞。
粗看院子雪迹,确实是从屋到院、到门前,没大面积撕扯挣扎异常痕迹。
脚前有几分凌乱,他忖目打量,月光映照雪地上的浮光,仰躺人形也没看出什么。
目光远去,又见眼院中一人搀扛另一人往屋子方向颠簸,那边屋门大敞,门槛仰着一手抱酒的人,身上薄雪盖了层,人醉得正香。
基本和他们方才所言不差,果真是醉酒闹出的动静。
酒香勾人,这校尉粗声高亮:“没事早说,害我一直警醒你们这处出事。今日宫宴本就全宫戒严。要再闹出假象惊着人,准没你们好果子吃!”
威吓声足,但细听下来却都是提点。
许襄君心下吁口气,肩胛都麻了,也不知是冻得还是紧张的。
“是是。”这灰蓝身影又将校尉生往院子迎。
许襄君掐眸,掌心愈发紧。
校尉摆手,制止了这人坚持不懈地牵带入院动作。
“走了,让他们小声别再瞎叫,不然把你们挨个捆起来丢雪里一并冻死倒省事。”威严中带着玩笑的恐吓,让人当不当真都不行。
这太监急忙伸手塞块银子,笑呵呵道:“新年图个吉祥,大哥莫要生气,我们这就关紧门,保准再没声音闹出去!”
那校尉往下睨,不动声色将银子收进袖中。
他抖抖身上锁子甲覆的雪,鳞甲片撞击的尖锐饱含肃杀气,“回去吧,你也新年上吉。”声音温和一分。
灰蓝身影往外几步又转头回来,风雪与门将那校尉、惊心隔绝在外。
合上门瞬间,许襄君松口气,肩胛摊垮,人顺着墙滑倒雪地里。
劫后余生抽走人浑身力气。
落锁这刻黎至也撑不住,同尸体一起摔进雪里,闷哼隔了半个院子她都听清了。
许襄君忙不迭从雪里爬起来,朝他跌撞。
伸出手还未扶上,黎至先一步抬臂挡开她动作。
他嗓子扯出苍白:“还请许小姐移步这腌臜地方,奚宫局不是贵人您该来的,此处脏了您的脚。”
赶来打算帮忙扶的太监听到这话直接僵住,看眼他们,身体识时务往后退,直直贴着墙站,顺带掩耳闭目,做个彻头彻尾的瞎子聋子。
“... ...”
许襄君怔在他凉薄疏离的腔里,嘴角僵硬地抽动,片刻从喉咙深处拖出声不可置信:“许小姐,贵人?”
两声破碎被雪吞没。
黎至这是在喊谁?
她么。
明白黎至意图,许襄君眼眶霎时溢满滚热,大颗大颗往下砸。
胸肺间气息被抽剥干净,身形登时踉跄摇晃,几近站不稳。
黎至不懈撑地想起身,却因下腹疼痛难忍,两腿硬撑不过再次狼狈摔进雪里。
他半身雪白显得几分滑稽,此刻黎至浑身清寂窘迫,全无方才那般果决沉稳与宠护她。
原因她再清楚不过。
许襄君不忍见他跌倒,本能又伸出手。
“奴才就是一阉人,万受不起贵人相扶,还劳许小姐识清奴才污秽身子。”黎至朝她跪下,五体伏地。
“奴才与您是蒹葭依玉,云泥殊路。”
这话将她定住,手悬停在空中,进不能,退不愿。
许襄君喉咙不停滚噎,每口喘息都狠狠撕扯她内脏,疼得无以复加。
跪她眼下的黎至让许襄君惊着后退,厚雪里蹒跚跌撞几步。啜泣放闸,她压不住哭,放声抽噎。
漫天风雪裹着他们,此间犹如一幅定格的画,残忍又可怕。
“黎至,你不要这样。”她踉跄出声,字字泣血伤情。
许襄君侧过身,闭目不看雪里跪她的黎至,细碎喃喃:“我们不是这样的。”
黎至听着她颤抖无法彻底宣泄的哭腔,寒心酸鼻,周身也虚得无力。
求死不得,大概也不过如此。
他眼眶滚烫,咬破舌根将所有吞下。
生咽几口荒凉后他稳稳声线:“求贵人忘掉前尘幻象,奴才特在新年祝您日后福禄攸归,岁长无忧。”
一阵狂风将这几个字清晰送她耳畔。
“前尘幻象?”
许襄君咬牙恨不过,蹲他身前,裂眦嚼齿:“你我相识七年是前尘幻象,去年上元节私定终身是前尘幻象,你为我偷偷备好十五箱聘财是前尘幻象,一刻前你才说的‘你来解决’是前尘幻象。”
她鼓足一口气,痛心疾首怒不可遏道:“全是前尘幻象?”
黎至肩胛簌簌抖动,咬定:“是。”
许襄君泪如雨下,看着他跪缩的模样:“黎至,你全家下狱时,我在爹爹门前跪了三天三夜求他救你,爹爹不理,还将你写给我的婚书撕毁。我带病又去外祖父院前跪了两天一夜,只求救你,外祖父也不理我。最终我生生晕在年前初雪里,自此我缠绵病榻至今未好全。”
“我为你四下求人无门,又无人可求。黎至,你我还是一个前尘幻象能了断干净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