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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容皎:毕竟是让姜兄只压住我一人的交情。
姜长澜悚然看他,忽然发觉那朵初见面时出尘脱俗得活似生在仙界的琼葩瑶花不知何时下凡来,甚至还沾染上一点江景行身上混不吝的习气。
也没哪里不好, 至少多几分世俗烟火的鲜活气,
姜长澜恍恍惚惚出神,直到谢容皎催他:佛宗究竟发生何事?
可不是吗?闹的动静大着呢。姜长澜烦闷叹了口气,群芳会后是佛宗的浴佛节,世子你知道浴佛节对佛宗来说如群芳会对镐京,是极重要的盛会无疑,请柬都发出去不知几千几万份。
谢容皎:究竟是出了什么变故?
在浴佛节关头和佛宗结下梁子,无疑是与这实力绝不逊色于三宗的宗门结下生死之仇, 有脑子的人一般不这么干。
姜长澜摊手:西荒有一大队魔修偷袭佛宗,佛宗损失惨重, 甚至不少长老均身受重伤。
被他说中, 还真是不共戴天的生死之仇。
西荒动手,就没什么道理动机可言了。
谢容皎扬眉, 尽管是苍白病容,仍有清光绰绰的肃杀之气:镇西军何在?
三十万镇西军雄踞西疆, 自北周立国以来对峙西荒已有两百年之久,小打小闹似的输赢不少,却几乎没出现过魔修大举侵入关内的状况。
若非魔修来势汹汹, 即是镇西军内部出了岔子。
是第二种。
姜长澜满脸晦气:守将报说是魔修轻骑简行特意择了隐蔽凶险的小路绕过去, 使他们不曾选择。
这个理由就很牵强。
姜长澜忍不住吐槽:好好好, 就算有镇西军驻守西疆几十年未曾发现的隐蔽小路, 几千人的魔修,他再轻骑简行,能轻骑简行到哪儿去?把自己身体拆分一下三个人拼成一个三头六臂的吗?
他以为朝堂上下和姜后姬煌是被骗大的吗?
谢容皎说:他们是故意放魔修进来的?
镇西军领头的将领前几日刚给阿姑上过弹劾姬煌的密折,显而易见。姜长澜这几日大约是被姜后烦得狠了,愤怒过后是无精打采:明显是向北周示威,告诉北周你没了我不行。
姬煌是怀帝嫡长子。
若多给他下个定语的话,就是害江家几近灭门的仇人之子。
被镇西军将领如此针对也不是没有理由的。
谢容皎冷声斥道:无耻之尤的败类。
他鲜少骂人骂得这样入骨。
但他一想到江景行从没牵扯过不相干的人,没插手过周室不相干的事,除却他自己所坚持的道义外,未尝不是为九州安稳考虑的缘故。
而这群江家出事时一个比一个安静,恨不得将头埋进土里,不知所谓的江家旧部,却在三十年后打着江家幌子,蘸着江家三十年前仍未干涸的血吃人血馒头,行欲左右朝堂,割据一方的事
谢容皎觉得他还骂得太轻。
骂什么都太轻,不如直接动手。
他面色沉沉,如狂风骤雨倏忽将至,他们把人命当作什么了?
他们把江家满门的性命,把佛宗无辜弟子的性命,当作什么东西了?
当作在朝堂上刷存在感,为谋一己之私的筹码?
姜长澜苦笑不已。
这话他没法接。
因为他昨天才被姜后叫进宫去。
姜后站在蓬莱殿丹墀之上,眉宇间喜意被她矜持地掩去,留下只被姜长澜这等至亲之人看得出来的一星半点:
阿澜,镇西军一贯看不顺眼怀帝一家子,自姬煌登位以来一直不满,江景行在镐京的一剑给他们发作的由头。姬煌当然是在前朝急得跳脚,嚷嚷着要镇压下去。
姜长澜下意识接道:自然要镇压,这次岂有不治罪镇西军的道理?
他虽说碍于阿姑的缘故,和姬煌相见,分外眼红,但这次姬煌做得是没错。
姜后拍了拍手,柔声道:这治罪啊,明面上的治和真刀真枪的治,差得多着呢。
她语调不急不缓,有胜券在握的从容不迫:不管镇西军打的是什么主意,他们想拉姬煌下马是真,镇西军是一大强援,不可放过,阿澜,你此次便替我去西疆跑一趟。
姜长澜明白了姜后想做什么。
他脑子里轰隆一声,几乎是无暇思考,惶急道:阿姑,镇西军此次不作为,将一己私怨牵累到天下民生上,死有余辜! 不治罪周室威信何在?
阿澜你就是直脑筋,转不过弯来。姜后一笑,也不恼他,罪要治,大可不必急于一时,等借完镇西军的刀再一起发作,由他们背这大逆不道的罪名,我们再将其残余势力接手过来。岂不是大义名声面子里子占了个全?
如今九州能经得起几次这样的折腾?
姜长澜强行憋出一个借口:阿姑,圣人必不会乐意镇西军借江家的名头,到时候千万别竹篮打水一场空。
他头一次觉得江景行的形象高大威严起来,圣人的名头这样好用。
姜后掩口而笑:傻阿澜,你又焉知镇西军背后没有圣人授意?哪怕没有又如何?圣人怕是乐见其成得紧。
姜长澜几番张口,却最终无言。
他了解姜后,自是深知姜后心意坚决,不肯放过千古难逢的良机。
早知如此。
早知如此,他宁可留在北疆归元军里做一辈子不出名的小卒,每天除了杀敌训练不做他想,要面临的最坏事情不过是死于荒人刀下。
也算是死得其所。
可他的根终究在镐京。
生他养他的终究是姜家。
他声音涩哑,仿佛是石头碰撞时硬生生挤出的那么些响动:我会尽力去做的。
等姬煌下位以后,说秋后算账镇西军的话,姜后倘若不记得
他替姜后记着。
师父,镇西军的事,正好我们要去西荒和佛宗顺路,无论镇西军中人是出于何种动机,也无论各方势力如何想,保镇西军弃镇西军,总该让始作俑者受应有之罚。
话在他的房内已经打好草稿,绝对没有一丝疏漏。
有疏漏也没事,反正江景行不会把他揍一顿。
谢容皎面无表情地看看门,又看看自己的手。
啧,敲个门怎么就这么难呢?
比练青冥天下还难。
去西荒是要去的,镇西军的事是要谈的。
早死晚死一样死。
谢容皎极缓慢极缓慢地伸手想要去敲门。
门先一步被江景行拉开。
阿辞,你是有什么难事吗?
不然怎么站在门外好久,总不可能是看门上雕花一时看得入迷吧?
江景行善解人意地把话封在心里,免得两厢尴尬相对无言。
既然江景行自行帮他把难题解了,谢容皎按下内心说不清道不明的烦闷躁动,镇西军的事
换作其他人他可能早已在言语中亮出真刀真剑干脆利落甩了过去。
可对着江景行他不可能不顾忌。
更没法不顾忌。
他在门外的犹豫徘徊有了顺理成章的解释。
江景行一时失笑:阿辞你在门外站着做什么?难不成要我们两个在门口把事情讲完?进来坐。
新燃起的袅袅茶烟有淡而凛冽的清香侵入人心肺,一时间将其中郁气一扫而空。
摩罗最近动作多得很,镇西军后面有他的身影没跑了。然而镇西军毕竟镇守西疆,视摩罗为死敌,单一个摩罗不可能让镇西军顺从他的心意行事,定有九州其他势力掺和。
摩罗一段时间对九州的动作不断,镇西军的不作为,佛宗浴佛节时遭袭,无印的身份成谜种种连成西疆扑朔迷离的迷雾重重。
唯独有一点肯定。
天下大乱将至。
谢容皎问道:摩罗是近来一两年成圣的吗?
不然为何先前安静如鼠龟缩不出,现在却唯恐别人注意不到他似的。
江景行诚实回答他:和我差不多时间,他要比我晚很多还想安安稳稳活到成圣的时候?
谢容皎眉心突突一跳。
这不是个好消息。
有一点他可以非常肯定:
江景行确实存在有非常致命的软处,而摩罗知道。
或许知道的人范围可以扩得更大一点,到姬煌、国师和国师提到过的那位汝阳公主身上去。
国师明确告诉过他说突破口在汝阳公主身上。
怀帝与先帝之妹,远嫁南蛮,使南蛮王上名存实亡,自己大权在握的女子。
等西荒诸事事了后该跑一趟南蛮,看看能不能将江景行的隐患解除掉。
若是不能,那便让他接过江景行身上担子。
谢容皎发觉自己从不择城一事后,没有闲下来的事情过,东西南北满天下地跑。
他远远飘至南蛮的思维被江景行的话拉回来:阿辞,你不用担心我。镇西军上面那帮子人早三十年前我清楚他们是什么死性。只是他们好歹对得起自己职责所在,我懒得一个个和他们计较过去。
这次出了佛宗的事,北周顾忌着西荒魔修和摩罗,各有计较,不少人想把事情高高抬起轻轻放下,我便先去把他们顾忌的西荒解决干净,再与镇西军参与此事之人计较。
他到底是站在世间最高峰的那个江景行。
镇西军与西荒种种不过是蚂蚁撼岳的妄想,徒劳白费,不可动摇。
先前种种担忧安慰皆为多余,如烟散去。
谢容皎说:好。
他未把自己因刚被翻出来而热腾腾的情爱恋慕探究个明彻透底,却又奇异地安下心来。
我信你。
所以前路无论如何 ,我只管仗剑随行,与你同在。
第68章 西疆佛宗(二)
有些事情我亦不知真假, 但想着多说比说错好,世子且存在心里当个警醒,无事最好, 只当听个笑话,有事好有个提防。
玉盈秋来见谢容皎的第一句话不做多余寒暄客套,直接表明来意。
参与群芳会宗门世家陆陆续续走了大半,显然同样受创不轻的玉盈秋不在这大半里,而是选择暂留行宫休养,等伤势恢复后再行启程。
这种开门见山的风格是最贴合谢容皎的,他点头道:先谢过一番好意,娘子直说便是。
玉盈秋果如他意, 直言不讳:无印师兄身上有古怪。
不瞒世子,佛法两宗不止讲究修为, 更要求弟子精研法理, 我于此道上钻得深,可感知到无印师兄身上气机有古怪之意, 与北狩时所见佛法精纯深厚大不相同,观沈溪沈师兄的反应, 想必亦觉不对劲。
看起来摩罗的新意有点不大合格。
就差昭告天下说无印是个赝品了。
许是和江景行一道待久的缘故,谢容皎脑子里第一个挑出来的想法是这个。
玉盈秋特意冒着被误会,说不得得罪佛宗的风险来提醒一句, 谢容皎自然感她好意, 并回之以同等的善意:
多谢娘子提点好意, 我的友人在群芳会时误拾到无印师兄的帖子, 上面有一缕极易察觉的魔气,我与师父正打算去西荒一趟,解决镇西军和帖子一事。
玉盈秋如墨柳的长眉一挑,几乎快融到春风裁出的鬓角上去:居然有此事,这样一说其中水倒是深得很了,正好法宗接到浴佛节帖子,我与师父说一声,由我领队。
话语中跃跃欲试的战意丝毫不加掩饰,倒与她柔美外表不甚相符。
玉盈秋也是个妙人。
浴佛节开始之前佛宗受此重创,盛会被搅黄大半,下发的浴佛贴却没有收回,只是临时改成邀天下宗门世家共商抗击魔修的大事。
话已带到,玉盈秋爽快起身告辞,有不拖泥带水的利落劲:我也要在此谢过世子提醒,西荒一行多加笑意,在此祝世子马到功成。
玉盈秋一出院门,便被师妹们蜂拥围上,窃笑声响个不绝,师姐与谢家的世子谈得如何?
实在不能怪她们八卦,玉盈秋素是心高气傲惯的,这次好不容易出了个战力甚至要略胜她一筹的谢容皎,又是在向来有撮合姻缘名声的群芳会上相识,两人郎貌女貌,便是单单放在一起看也养眼极了。
玉盈秋被她们弄得莫名其妙,反应过后幽幽叹道:作甚一定要去做棒打鸳鸯的恶事呢?让他们剑修和剑过一辈子不好吗?
怨念很深。
多半是得益于方临壑那位可以裱起来挂在史书上的标准剑痴。
以镐京为九州中心,越往西走水土越干涸,渐渐从丰美草木萧瑟凋落成一眼望不尽尽头,满天地的黄沙荒土,一重山连着一重山,一层地叠着一层地的连绵不绝,远近往来皆是单一的土黄色调,几无层次。
叫人带在这处待在了心里也忍不住生出烦闷燥热之心来,恨不得重重踩碎脚下夯实的黄土地。
漫长驿道中间插了座孤零零的客栈坐落进来,有一行三人入客栈,使得客栈内一众人眼前为之一亮。
其中一人如骄阳临青松,他身旁一红衣锦绣的少年则如皓月照秋水,一时间把众人思绪拉了茫茫几千里,从极乏味的黄土地,拉到江南阳春时云高景盛的迢迢远山明里去。
还有一个被当作添头的青年剑修,有两人珠玉在前,李知玄一张本来能看的脸好似没长,好在他修为扎实,不至于被人轻易小觑了去。
女掌柜亲自迎出来,腰肢款摆,殷勤问谢容皎:这位郎君是一时略作休整还是打算暂住几天?
谢容皎:略作休整,有劳上两壶茶水。
女掌柜看也不看他递过来的珍珠,高声吩咐伙计拣最好的茶上。
她似是对谢容皎十分有兴趣,笑盈盈问:我观小郎君衣饰像是南方那边的款式,可是接到帖子特地敢来浴佛会的?
收到浴佛会帖子的宗门世家没有上千也有数百,这段时间来一家接着一家地赶,女掌柜早就见怪不怪。
这本没什么好隐瞒,谢容皎承认:确是如此。
女掌柜捂着嘴笑了一声,殷殷提醒道:小郎莫怪我多嘴,这边离西荒紧,魔修可凶得很,小郎带的侍卫虽说修为不错,到底势单力薄,我见着小郎姿貌爱得紧,管不住自己嘴巴。
李知玄不是很明白为什么自己每次和两人在一起的时候,总会沦落成侍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