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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玥心如死灰,捡起剑,飞快往脖上一抹。

“不要!”凝珑边跑边喊道。

可终究晚了一步。

暴雨骤至,有人终于松了口气,即便浑身湿透,也在雨里奔跑着大声喝彩。

有人心如死灰,不知该如何应对。

凝珑抬头看冠怀生。他们设的计完美做成,但总觉得,好像失去了什么……

她缓缓站起身,慢慢朝冠怀生走去。

冠怀生丢下剑,“假的,剑没开刃。”

他扬起一抹疲惫又温暖的笑容,张开双臂迎接凝珑。

可下一刻,却突然喷出一口血。

“噗——”

眼前发黑,身子发软,最后仅有的视线里,是凝珑惊恐地朝他奔来。

第70章 奔丧

◎你还想不想逃?◎

凝珑抱着昏迷的冠怀生, 垂眼看见他面无血色,仿佛是一瞬间就没了精气神。

治山安排人给凝理与凝玥收了尸。凝玥与凝家夫妻埋在一起,凝理的尸身则需要放在冰柜里运回京城请陛下过目。毕竟陛下吩咐过,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他把一把伞撑在凝珑头顶, “当初大夫解了几种毒, 唯独有一种毒极其难解。因要攻山, 所以解毒的事暂时停了下来。如今毒发……”

说话间,两位侍卫便抬着担架过来, 凝珑帮不上忙,就接过伞撑在冠怀生身上。

因要在雨季来临前坐上回程的船,所以当下的要紧任务是理清闽州一带的各项事宜, 与地方衙门官员取得联系。冠怀生尚被一群大夫拥着解毒, 这些琐碎又不得不做的事都由凝珑出面解决。

半晌过去, 毒性被控制住。那头凝珑也把事办好, 又跟云秀一道收拾东西,一大帮人连夜乘船归京。

船厢内, 冠怀生换了身素衣,尚躺在床榻里不省人事。凝珑坐在床边,想说些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

心里闷, 便顶着雨往外面走。

云秀赶紧撑伞跟在她身旁,“姑娘放心, 大夫说, 待把毒性稳定控制好后,他们就能给世子施针熬汤解毒。大夫日夜不停地试药, 终于试出个可行的办法。南方诸多州郡皆已平定, 往后天下太平, 姑娘也再不用受奔波之苦。”

尽管狼狈与落魄都是计,可云秀看了凝珑出山时的失魂落魄模样,心里仍旧不好受。

她劝道:“姑娘也快回船厢里待着吧。”

凝珑拂了拂手,手腕上戴着一个沉甸甸的玉镯。这玉镯是冠怀生赠给她的见面礼,她在他沾了血的衣裳里找出来的。

这沉甸甸的重量像是在提醒她不要忘了先前许下的承诺。

她说过,此次计划若顺利做成,她定会跟他好好开始。

说是好好开始,其实内里含义俩人心知肚明。

她终于愿意卸下伪装,以真诚的自己去拥抱同样真诚的他,而不是顾左而言他,口是心非地掩饰情意。

美好期冀眼见已经成真,可她的心却莫名慌了起来。

凝珑的声音发颤:“云秀,我有些怕。”

云秀:“姑娘怕什么?”

“我怕我不再是我……”她还想继续说下去,却怕云秀听不懂,便住了口,把嘴努向一望无际的运河。

因下暴雨的缘故,这日天黑得早。墨云遍布,把天际压得低,仿佛触手可及。运河本是一道亮晶晶的好水,今下落着豆大的雨珠,水面波澜起伏,水也被墨侵入,黑得瘆人。

而凝珑已经盥洗完毕,换了身洋气美艳的鼠灰长褂,套一间描着金丝边的褶裙,是天地间唯一亮眼的色彩。

云秀稳稳抓着伞柄,将伞架撑开,彻底把雨水隔绝。

她知凝珑有心事,也知凝珑不欲告诉她,便只是静静地给她打着伞。

“姑娘心里有数就好,不愿说就不说。”

凝珑自然听出了她话里的怨气。俩人小半月未见,彼此藏着许多话要说。

凝珑撤开扶阑干的手,转身朝里面走,“你随我来。”

收过伞,再一抬眼,几袋干果跃在眼前。

云秀大喜,拿过其中一小袋:“这是给我的?”

凝珑说自然,“知道你这丫头爱吃干果,所以在虫瘴山蛰伏的这段日子,我让凝理寻了不少干果,借口说是我要吃,其实是给你留的。”

又说不止如此,“这只是一小部分。”

言毕指了指一张长桌,那桌上堆满了各种礼物,有点心、衣裳、簪珥、有趣玩具等。

凝珑给几位要好的姐妹都准备了她们各自会喜欢的礼物。

云秀眼里噙起泪,“姑娘身处险境,自己的脑袋都差点要被割下来了,竟还不忘想我们。”

凝珑不禁抚上脖侧早就愈合的一道伤口。

这伤口是她与凝家四口最后的一点联系。所有爱与恨,都藏在痂里。等到完全愈合,过往经历便成了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再跟谁提起,人家也嫌晦气。

她知道自己能脱身是因冠怀生拼命护着她。凝家早已没了陛下的信任,而她凭借姻缘,不说脱身得清清白白,好歹在旁人心里,自己与那一家恶鬼是彻底没了联系。没人会想她是罪臣之女,只会把她看作端庄大气的世子妃,王府少夫人。

所以这桩姻缘好就好在这里。

坏嘛……

倒是没多坏。程家人丁不旺,一个老头,一个小姑,一个夫君。老头不管事,最近专注修道。小姑在家待不住,风风火火地往外面跑。夫君也常有公务,有时他忙起来,三天都见不到人影。

外面的亲戚不大走动,内里没有妯娌相伴,有时太过自由,甚至觉得有些孤独。

凝珑说:“待回去,我要去祖陵拜拜爹娘。”

云秀说好,“届时婢子提前备好纸钱等祭奠物。”

同时云秀心里也为凝珑感到欢喜。如今这个姑娘只用说“要”,不用说“想”。

她终于离开了那个虎狼窝,彻底自由了。

也终于能把野心与各种欲望慢慢显露出来。

第二日天一亮,大夫便把冠怀生扎成了刺猬。

数根针定在数个穴位,这一针清淤血,那一针清余毒,又一针调理脾胃。

半晌,冠怀生终于睁开了眼。然而仅仅是睁开眼,意识还没回来,整个人混混沌沌的,看起来似乎提不起劲。

他的手在半空摇摇地虚抓几下,大夫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凝珑挪步走过去,试探性地抓住他的手,没想到他倒真不晃了。

那涣散的眼目不转睛地看她,看了会儿,又阖了眼。

大夫说再施几日针就好了。

又七日过去,凝珑被云秀伺候着梳洗,忽然听婢子来报说世子醒了,正到处寻她。

原来他解毒这几日,因厢房里常有大夫来往,她住在那里不方便,所以一直跟他分厢住。两套厢房离得稍远,凝珑让婢子传再让他等一等,等她收拾好就过去。

不曾想刚送走婢子,冠怀生就兀自寻了过来。

他身子还有些虚弱,来得匆忙,只披了件靛蓝长衫。头发也未用冠竖起来,披在肩后。

而凝珑满头珠翠,靓丽明媚。

彼此都不知要说什么,只是眼睁睁看着离得越来越近。

冠怀生坐在她身旁,“你怎么不来找我?”

凝珑失声半晌,良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不来找你?那我这满头珠翠是为谁而戴?这身团花褙子又是为谁而穿?”

她还是喜欢先声呛人,那媚声还是那么婉转动听。

冠怀生勾唇浅笑,“也怪。你一训我,我便浑身舒畅,精神焕发。你再训我几句……哦,不,再狠狠骂我几句,把我骂醒。”

说这混蛋话时,云秀恰沏好热茶,背对着主子自顾自地偷笑。

凝珑先瞪他一眼,又转眸示意还有外人在场。

云秀识趣地从隔间走出。

凝珑把一根玉簪解下来,赌气似地扔到他怀里。

“走,走走!别来我这里丢人。”

她生气时甚是可爱。媚眼瞪成个石榴圆,月眉挑成个半弯,嫣红的唇瓣也圆嘟嘟的,两腮鼓着,是与平时展现的盛气凌人模样大为不同。

冠怀生接来玉簪,又站起横插到她鬓边,捋了捋她有几根发毛的发丝。

他从背后环住她,镜里倒映着她慢慢变红的脸。

再说话又成了浪荡纨绔模样,先狠狠亲了口她的侧脸,吃脂粉也欣喜:“有没有想我?”

凝珑口齿含糊,极快地闪了句回复。

“什么?我没听清?”

说罢又咬着她的耳垂不放。

“我偏不说。”凝珑把他轻轻一推,“色字头上一把刀,你这才刚好,休想缠着我胡来。”

冠怀生怡然道:“你信上说的话,可还作数?”

凝珑说记不清了,“在我这里是不作数,在你那里作数也没有用。我来了才知,原来漫山遍野都是你的人!好啊,亏得我还以为九死一生,结果儿戏一般就把山给攻了下来。你诓骗我在先,那我的话也不作数了!”

冠怀生扯起她的手摩挲,“天底下竟有你这样的人?稳妥地活下来不比九死一生好?偏你还真想置身险境。”

凝珑不占理,任他如何磨,自己就是不松口。

因中间要换乘,所以船走水道行至沧州,大家在此稍息些半刻。

当然,谁都能歇得了,偏凝理不能歇。于是又专派几条船日夜兼程地赶回京里,先抬到陛下面前过目,再置办下葬的白事。

落脚沧州时,盛夏已过,三伏天的暑气却尚未消散,把凝珑热出半胳膊红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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