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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哥,下周我开学,我妈偏让我让我给你和雪竹姐带一些干货,你们最近是在家的吧?” 电话那头传来陆溪平睽违已久的声音,他家乡的堂妹陆浔景今年考上了国立大学医学系,下周就要来到他所定居的城市报到入学。
“我们都在。干货什么的太麻烦就不用带了,行李重不方便。” 陆溪平想到橱柜里堆着的,来本市出差办事的亲戚从家乡带来的特产,不禁一个头两个大。陆溪平今年28岁,和吴雪竹结婚一年不到,两人是经朋友介绍认识。溪平大学毕业后进入一家知名外资企业,但两年后因为耐不住工作的消磨,又被翻云覆雨的造富神话诱惑,遂辞职打理起了自己的生意。雪竹好像正相反。她最开始是一名新闻记者,由于受不住成日出差跑动,最后选择离开通讯社,在24岁那年顺利进入一所私立高中成为英语教师,两年过去了,她觉得自己当初的决定无比正确。
新婚后的两人暂住在离雪竹学校不远的公寓里。公寓虽然老旧,但是设计很时髦,靠近老城区的商圈。这也为亲朋好友上门拜访提供了不少便利。陆吴二人性格温和,怕麻烦却懒得计较,每次客人来也都认真接待,毫无闪失。他们决定等有孩子了再换更大的房子。
“东西不多。我的车礼拜五到,那到时候见吧。” 浔景的回复简洁明了,虽然6年没见了,但她好像还是那种干脆利落的性格。
“路上小心。” 溪平总觉得话还没说完,对方已经抢着挂掉了电话。
“是浔景要过来对吗?她也快开学了吧。” 雪竹听到了对话,走到溪平身边,“刚好你这周也在,你也好久没见过她了。” 浔景对于吴雪竹来说不是个陌生的名字,她听陆溪平提起过这位堂妹:聪明,成绩好,从小就会做一些精致的手工玩意儿。当然这些描述都有一些苍白,她不知道浔景的模样,也不知道她到底是什么样的性格。
陆溪平更清楚一些,但他对浔景的了解也只停留在了6年前。
在那之后两人再也没有交集,主要是因为自己在刻意躲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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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溪平大学毕业那年回了老家一趟,用俗气一点的说法,也可以叫做衣锦还乡——名校出身,即将进入人尽皆知的大企业工作,一眼望不到头的光明前途。假如自己再家境贫寒一些,就还真有凤凰攀高枝的意味了,不过老陆家家境尚可,做到这些事情也不过是分内之事。但成为年轻弟弟妹妹的榜样也够用了。
12岁的陆浔景曾不幸成为陆溪平受害者之一,主要原因在于自己坐不住,习惯性打架逃学,把作业烧掉声称家里不幸失火,把扯自己马尾辫的男生揪着耳朵扔进老师办公室,在老师再三强调女生穿裙子的联欢晚会上穿着裤子大摇大摆在校领导面前走过……这种小烈马一样的性格让她被大多数同龄人疏远,陆父陆母尽管没有过多苛责女儿,但还是忍不住念叨:
“你要是像溪平一样省心多好。”
那个惹是生非的陆浔景在她10岁那年突然消失了,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她日渐变成了一个教科书版的好女孩儿,乖巧懂事,聪明机灵。认认真真念书,休息日和朋友出去闲逛,或者安安静静在桌前做手工。浔景父母暗暗想,莫非女儿的叛逆期提前来,又提前走了?
因为10岁那年的陆浔景,突然意识到,陆溪平的存在,是一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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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自小宠爱自己的祖父突然去世,大学二年级的陆溪平匆匆回到千里之外的家。祖父的黑白色照片被蜡烛和贡品围绕着,他深邃的眼平静地望着灵堂里哀恸的子孙。身着黑色衬衫的陆溪平跪在蒲团上一言不发,沉默良久后,他缓缓对着祖父磕了一个头。起身时,他的眼泪已经挂在了镜片上,水珠的光晕让祖父的脸变得模糊。陆溪平顾不得擦拭镜片,跪坐着一言不发,直到水珠变干成水印,在眼镜上留下一个不规则的圆。
“溪平,起来吧。” 母亲轻唤着自己,递过来一片橘子,“吃一点东西。”
陆溪平把冰凉的橘子放在口中,让汁水停留在自己舌头上。橘子很甜,可以短暂抚慰自己的悲伤。过了不知多久,他才缓缓咽下。吞咽的时候,他的喉结微微起伏,随后纤细白净的脖颈又恢复原样——这个无人在意的场面,只有浔景在静静观赏。
“你要像溪平一样该多好。” 父母的叹息在她耳边阴魂不散。
像他一样该多好,一个理想的孩子,就连悲伤的时候都是无可挑剔的。她陆浔景可能永远也做不到。祖父也爱护自己,可是她在别人面前却没办法流眼泪,只能板着脸。而陆溪平,他胸口别的那朵白色的花好像都在默哀。
这个无可挑剔的溪平哥,真像一个假人。
但是假人看起来却是那么令人赏心悦目,燃烧的线香和纸钱搞得灵堂烟熏火燎,而他好像躲进了一个由眼泪做成的泡泡里,在其中自顾自进行着独属于家族骄傲的表演。
真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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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浔景总是向我们打听溪平你的事,一直把你当榜样呢!” 陆溪平最害怕亲戚之间这种僵硬的客套,只能客套着“哪里哪里”应付着。
“我们浔景啊,这两年乖多了,之前非常不省心。我们都说是因为那年溪平你回来奔丧,她第一次见到了哥哥,终于知道学好了。” 陆溪平突然意识到,上次回老家还是两年前祖父去世的时候,只记得当时自己只顾伤心,应付亲戚的事全都交给了父母。
现如今,当时那个板着脸的小姑娘,渐渐出落成笑眼盈盈的少女模样。
“哎,你这下一毕业,我哥他们可算盼出头了——” 陆溪平的小叔感慨道,又看了看浔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盼到我们家丫头成材哦……”
“还能什么时候,十年后呗。” 浔景翻了个白眼,“到时候我说不定混得比平哥好哩。”
陆溪平露出了舒展的笑,“对,浔景一定会比我好的。”
“家族的骄傲”就这样云淡风轻地让步,浔景觉得有些无趣——溪平哥不像是会被轻易冒犯的样子,这让他身上的假人感又变强了一些。
酒足饭饱后,众亲戚在院子里三四个人扎堆打起了牌。溪平不喜凑热闹,在一旁逗弄着狸花猫,见浔景一人落单无所事事,就向前去搭话:
“现在学业还忙吗?” 毕竟相差了十岁,他找不到更合适的话题了,尽管这样看起来自己像一个无聊的大人。
“还好。” 浔景没有做任何展开,陆溪平感觉有点尴尬。堂妹对自己略显冷淡的反应,和叔婶嘴里那个总是打听自己的事的小姑娘有很大的出入,
“我听你妈妈说,你做手工做的很好。” 既然已经开了口,做哥哥的也只好没话找话了。
“那要看看吗?”
“好。” 溪平跟着浔景走上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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浔景的房间朝南,采光极佳。靠窗的处放着一张巨大的书桌,不过目前看起来更像一个工作台。手工制作的余料七零八落摆在桌子的右半边,左手边放着几个完成了七八分的作品。有一件精致的西装外套,像舞台剧的演出服装;一小顶过分华丽的礼帽;一条白色灯笼裤——看起来都是给玩偶制作的衣裳。此外还有大一些的胸针和珠花头饰,可能是她给自己用的。陆溪平一边赞叹着眼前这些小玩意儿的工艺,一般暗自惊奇堂妹的才华——她刚才说以后比自己混得好,未必是在开玩笑。自己在她的年纪,可没有这样的才能。
“你这些小衣服,是给谁的呢……噢,我才看到那边还有个柜子,这些都是你做的娃娃吗?”
“是呢。”
“你玩这个多久了?”
“两年多吧。”
“那你很厉害啊……两年就能做这么好了!” 陆溪平是发自内心赞美的。
浔景没有回答。
柜子里只放着三个人偶,其中两个人看起来像是一对,陆溪平猜测刚才桌上的衣服就是为他们做的。两人都是金色的头发,脸上都有夸张的彩妆——既像是舞台剧角色,又像是马戏团演员。不过这样华丽的设计,也像是浔景这个年纪的女孩子会喜欢的东西。相比之下,另一位人偶似乎朴素多了。
一身黑色的衣服,服帖的衬衫的胸口,用心绣着一朵白色的蔷薇花。戴着银色边框的眼睛,眼神似乎很悲伤。
“这些人,都是你看的动画里的角色吗?” 溪平背对着浔景发问。
“不是,是我自己想的。”
“这两个金色头发的好看,像我在外面橱窗里看到的娃娃,不便宜呢。”
“另外那个不好看吗?哥哥。”
现在轮到陆溪平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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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年过去了,陆溪平想到那个漂亮的人偶,还是会忍不住冒冷汗。
因为他认出了自己的脸——但他没有当面指出,浔景也没有做任何解释。
她只是笑眼盈盈地说:“如果平哥你喜欢,我可以送给你。”
他被吓到了,自己的人偶毫无头绪地出现在堂妹房间,穿的衣服和两年前奔丧时一模一样——这还不是唯一的证据,人偶脖颈的右侧,有一颗不太显眼的痣,和自己那颗位置一模一样。
只有仔细地注视,才会发现的,那颗痣。
陆溪平不记得那天自己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离开叔婶家的,只是在那之后,他日常电话问候的频率迅速减少,并从来不关照浔景的情况。维系家人感情的事情就交给爸妈,自己一心扑在事业上。他自觉无法过度揣测一个十二岁女孩子的心情——最好不要是痴迷和爱,那种情感他无法承受;也不要是什么巫蛊之术,破坏了自己的运势可就不好了。
他说服自己这只是一个诡异的巧合,并努力尝试着忘掉那个人偶。
不过尽管给他带来了巨大的恐慌,人偶的出现没有半点影响他一帆风顺的人生轨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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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咚,咚。吴雪竹趿着拖鞋匆匆前去应门。
眼前出现一位素未谋面的女孩,但她能猜到这是谁。过肩的中长发,服帖的齐刘海,和陆溪平有几分相似的鼻梁——大约都遗传自他们的奶奶。女孩的身体有些单薄,宽松的棉麻衬衫显得她的脸又小了几分。九月初的雨把这座城市浇透了一轮,今日气温断崖式下跌。看着她,雪竹似乎体会到了什么是我见犹怜,总想给眼前这个女孩子披上一件外套,怕她着凉。
“雪竹姐?是你吗?” 女孩笑着询问。
“呀——浔景——” 雪竹赶忙请她进来,顺手拿过她手上拎着的口袋。陆溪平在厨房里听见了开门的声音,大声问道:“是浔景到了吗?”
“平哥,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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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碎碎念:这一章节本来打算是一个过渡性质的回忆章,但是没想到写出了计划中两倍的内容。上一辈人的故事会是本文中的一条重要的副线,突然加入几个人物对自己也算个挑战,毕竟一直觉得自己也不是一个擅长写配角的人。写作原来这么辛苦啊!写的时候总是在这么想。
同时在本章中终于敲定了本文里人物的姓(捂脸 本来想不带姓糊弄过去的,但是发现好像称呼人全名的时候情绪会有微妙变化,于是不得不妥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