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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言蜚语快速地传开了,织田家的荒唐三少勾搭上生驹家嫁不出去的剩货,大傻瓜配老姑婆,绝配!
吉法师和吉乃没有把背后这些难听的传言听进耳里,在弥七郎认识吉法师以来,还从没见过他这么地快乐。他们俩如胶似漆地黏在一块,吉法师若不是陪着吉乃骑着马去原野兜风,就是带着她和哥们一起廝混。小平太常常看着他们的背影嚷嚷着「上了上了!阿吉这小子总算上了!」简直比吉法师本人还乐。
他父亲信秀大人的征途也相当顺利,好消息一个又一个从前线传来,联军势如破竹,接连攻下城池,朝仓宗滴由北而南进军,织田信秀则一路北伐,将关键城池「大垣城」纳入手中,双方即将在斋藤利政的主城稻叶山城下会师。
商家们络绎不绝地来到古渡城献礼,希望能在信秀凯旋而归时率先夺得好印象。这还要多亏平手爷出手摆平了赏花会的事情,吉法师大闹赏花会之后,让生驹家宗和几位津岛眾的大老上古渡城来讨公道,平手爷好说歹说,既弯腰又道歉,还赔了不少谢礼,才平息商家们的愤怒。也多亏平手爷在后面擦屁股,吉法师才能逍遥的带着吉乃游山玩水。
由于信秀远征在外,土田御前又没有插手干预,生驹家宗似乎也没有阻止,两家人对于孩子们交往的事情也算是睁一隻眼闭一隻眼地让它过去了。
这天傍晚,大伙又在外面玩了一天,转眼间就夕阳西沉。眾人就着暮色踏上归途,吉法师和吉乃共乘一匹走在最前头,眾人跟在后面兴高采烈地交谈,然后就看见一匹马载着一名武士缓缓渡步而来。大家一开始也没多看他几眼,毕竟在大道上不论是骑马或步行,往来的旅人多不胜数,直到他缓缓地倒卧在马背上,背上还插着三根箭矢,吓得吉乃一声尖叫。
来到那名武士身旁,那武士全身装备相当精良,除了旗帜遗失之外,盔甲上还留有无数砍杀的刀痕,携带的武士刀和胁差不知流落何方,只剩刀鞘还系在腰上。
「没气息了。」胜三郎上前探了探那名武士的鼻息,又摸了摸他的脉搏,得出结论。
「好端端的,附近又没打仗,怎么会有人中箭死在这边?」小平太纳闷地问道。
「各位,」信长把死者脸上的血跡抹去,「是岩越。」
眾人顿时心中一凛。
弥七郎在织田家待了好几个月,也认得不少人。岩越胜三郎是信秀马回眾的成员,也就是信秀的亲卫队,武艺也算高强。作为信秀亲卫队的岩越既然死在返回尾张的路上,那就代表信秀的本队受到袭击,信秀的安危也就失去保障、生死未卜,甚至可能代表织田军遭遇前所未有的大败,才会让主将的本队遭受攻击。
「我要去古渡城!」信长调转马头,朝着古渡城的方向急奔而去,眾人赶紧跟上。
一路上大家都没有说话,心里忐忑不安。
抵达古渡城时,天色已经全黑,月亮高掛在山头。古渡城已经进入全城警戒的状态,所有火把全都点亮,整个城灯火通明。信长在城门下叫喊,守卫认出是自家的少主,赶紧开了门让大伙进去。
进门的广场上,信秀就坐在军凳上,拄着自己的武士刀一言不发。他披头散发,满身是血,身上插了三、四隻箭,看上去脸色相当阴沉,一旁大夫大气也不敢喘一口地为信秀处理伤口。吉法师立刻下马走上前去。
「战败了!?」他问。
「安静,仔细等着。」除此之外,信秀没有多说什么,就连大夫拔下他身上的箭失时,也只是闷哼一声,什么话也不说。吉乃站在吉法师身后,不敢多说半句。弥七郎等人更是忐忑不安,心里七上八下。
等了两刻鐘的时间后,城门又再次开啟,十来个伤兵彼此扶持,摇摇晃晃地走了进来,还有些人是被同伴一前一后地抬了进来,一旁的平手爷招呼他们往城里养伤去。
信秀一边焦急地等待,有时来回渡步,有时坐在军凳上咬着指甲。整个晚上,他们都在等待伤兵陆陆续续地从外地归来。
吉法师的叔父织田信光带着上百人回来的时候,信秀和信光激动的相拥,「信康回不来了…」,弥七郎看见信秀兄弟俩抵着头低泣。
「坏…坏…」阿狗摇着头低语,「到现在为止回来的人还不到四成…」吉法师听到之后神色凝重,他看向父亲,不知道此时织田家的一家之主有何打算。
「不对劲,」信长低语道,「我父亲即使失败,也从来不曾如此焦虑过,这不是单纯的战败。」
他们在火光下继续等待,突然,城楼上的哨兵大喊着,「林大人的部队回来了!」
城门打开,林通胜和林通具兄弟俩领着今晚最大的一群部队鱼贯走入城内广场,算上这群人的回归,织田家出征的部队才有六成活着回来。
信秀站了起来,朝林兄弟走过去,林通胜看到信秀走来时,目光也不回避,直接和信秀对上。
「林通胜,你对于在战场上擅自撤退一事,已经做好觉悟了吧?」信秀额头此时青筋暴露,眼角布满血丝,正处于盛怒之下。
「主公,我不明白,我是遵守主公的命令撤退,保存织田家的兵力,何来擅自撤退一事?敢问主公是从谁听来这类谗言的?」林通胜讲得倒是理直气壮。
「我当时给的命令是率领军队守在河口掩护我军渡河撤退,但是在斋藤家发动攻击的时候,我可没看到任何掩护。」
「我有下令放箭射杀敌军,当时黑夜,又是战乱之中,可能主公因此没有看到。」林通胜继续辩解。
「我到对岸的时候可没看到半个友军。」
「战乱之中,渡河的军队和我的部队混在一起难免会有误会。」
「我在对岸的时候身边只剩寥寥几个残兵,哪有什么大军和你的部队混在一起这种事?」信秀的语气越加激动。
「主公,你现在追究这种事情根本于事无补。当时斋藤家成功暗杀土岐赖纯,使朝仓军失去大义名分而退兵的时候,你就应该退兵了。是你贪恋即将攻下的城池不肯退兵,才导致今天的大败!」
听完这句话后,信秀脸色铁青,一直强忍着不发作的他把左手默默地放到刀鞘上,拇指微抵刀格,弥七郎感觉得出他随时就要拔刀。林通胜却不为所动,左手一样默默握住刀鞘,他弟弟更加猖狂,右手握住刀柄,刀剑已出鞘半截。
气氛僵持凝重,和林兄弟一道回来的伤兵顾盼四周,茫然不知所措。但林家的家兵却纹风不动,看似已经做好战斗的觉悟。这群人个个毫发无伤,而且在其他织田家士兵浴血奋战的时候养精蓄锐,在场的人数也比效忠信秀的士兵更多。
如果这时候开打,固然在城里休养的士兵比林兄弟的手下更多,但即便他们立刻醒来,依然是远水救不了近火,何况他们浑身是伤,面对林兄弟完好无缺的部队能不能形成战力也是问题。
「要我现在把城里的人都叫起来吗?」胜三郎悄声问道,信长手掌微抬,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剑拔弩张,信秀也正在盛怒之下,双方随时都会当场开打,但是信长却大胆地走上前去,站得比父亲还要靠前。他姿势夸张地举起手来,再缓缓地放到剑柄上,把剑一吋一吋慢慢地抽出,两边的人马都不自觉地盯着他看,彷彿灵魂都被抽离出那场紧张的对峙,目光中闪烁出微微的困惑。
弥七郎注意到吉法师此举反而让信秀从盛怒之中冷静了下来。
「三郎,你在我千辛万苦返回城里的臣子和士兵面前拔刀做什么。」信秀平淡地把话说出来,声音却相当宏亮。
信长立刻带刀入鞘,手离刀柄,对着父亲微微鞠躬,一句话也不说。
「关于这场战斗的胜败之因,我会在月评定上深入检讨。你们辛苦了,下去休息吧。」这话是对林兄弟说的,他们手下士兵听到后似乎松了口气,林通胜不冷不热地向信秀行礼,而林通具却毫不遮掩地露出「到手的鸭子飞了」的神情。
就在这时,信秀冷不防地朝着林通胜挥出一拳,通胜几乎要被打倒在地,幸而及时扶住身旁的士兵才没有吃土。
「这是罚你擅自从前线撤离。」信秀语气依然相当平淡。
林通具紧盯着他的兄长看,通胜的半边脸颊已经肿了起来,嘴角破皮流血,但目光一直朝着地面,没有把怒火投向信秀。最后,他抿住嘴唇,向信秀弯腰,「感谢主公开恩。」看到他的兄长没有发作,通具也乖乖地向信秀低头。
信秀终究得到他要的屈服。
林兄弟和他们的人马就地解散了,信秀继续坐在他的军凳上,一手撑着下巴,万念俱灰地看着其他溃散的人马陆陆续续回来报到。直到东方的天边缓缓地变成一片亮灰色时,回到古渡城的士兵顶多也才原来的七成,织田家元气大伤,惨灰色的天空开始飘起细雨,彷彿在与信秀深锁的眉头相互映衬。
「主公,您应该去休息了,剩下的人就由臣下来接待吧。」平手爷出声劝道。
「不,你也下去休息,把……大学助叫起来吧,让他接手剩下的事。」信秀拍了拍膝盖缓慢地站起来,一向自詡年岁长而体不衰的他,此时动作却像老了几十岁一样,似乎挪动一根手指都很困难。
「无须多劳,主公,臣已经醒来了。」一个声音从后方传来,大家回头望去,一个壮年男子缓步走来,盔甲穿戴得整整齐齐,身后跟着几名队伍略为凌乱的士兵,弥七郎认得那人正是佐久间盛重,大学助是他的别名。
「大学啊……你睡了多久?」信秀抬着沉重的眼皮问道。
「够久了,我是第一批睡的,正好带年轻人起来站早哨。」佐久间盛重抬头挺胸,试着表现出精神抖擞的样子。
「早哨啊…今天可不是什么寻常的日子。」
「不论颳风下雨,武士的职责都不能懈怠。」
「呵,」信秀淡淡地笑了一声,「伤势呢?」
「过得去。」佐久间盛重讲得轻描淡写。
「那好,」信秀的脸色舒了下来,似乎如释重负「就交给你了」
信秀抬起他的脚步,轻轻推开了平手爷要扶他的手,一拐一拐地走向内门。「其他人都下去吧。三郎啊,陪你爹走一段路。」
织田三郎信长要跟上他脚步缓慢的父亲并不困难,他让其他人先护送吉乃回津岛,自己陪着父亲慢慢走远。
弥七郎默默地走在队伍最后面,突然衣角被人从后面轻轻拉了一下,回头一看竟然是平手爷,远方的织田父子两人正观察着他。弥七郎默默地跟着平手爷回到原地,信秀大人对着他上下打量。
「我要你推荐一个人进马回眾,我以为你会选身材壮硕的服部,或是枪术高明的前田家四子,你推荐津上给我倒是蛮让我意外的。」信秀言谈之中显露出对于弥七郎的评价似乎不甚欣赏。
「弥七虽然武艺平庸,但他守口如瓶,而且不论张口或做事之前都愿意多想几遍。我认为他是父亲此时此刻比较需要的人。」相比父亲的婉转,吉法师对弥七郎的评价却是直接明白、毫不掩饰。
一想到织田家当家父子二人对他的评价都只是这般程度,让弥七郎感到有些无地自容。
信秀摸着下巴打量着弥七郎,「嗯,这人确实有些地方派得上用场,那就确定是他了。」他回头望向平手爷,「五郎左,文书就由你起草,把他加入新晋名单里面。」
由于身处黄沙尘土,不好下跪行礼,弥七郎仅是深深地一鞠躬,「感谢主公提拔。」
「五天后过来报到。」信秀拋下这句话后就走了,只留下吉法师和弥七郎待在原地,目送他和平手爷穿过内门后消失在视野里。
「你父亲看来很信任你。」弥七郎对着吉法师说道。
「有用处的时候都是这样,只要他想,他也可以看上去很信任你。」吉法师盯着已经没有信秀身影的内门。
弥七郎听到这话竟无言以对。父子俩一个模样,他这样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