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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淮光和田恬甜站起来给伴郎伴娘敬酒,誓洇那一杯又满又淳的酒,他一饮而尽,大家都夸他好酒量,他含着笑,眼里再没有那么多情绪。
谢惟燃坐如针毡,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
哪怕留有一丝余地,誓洇都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谢惟燃端酒杯的手微不可查地颤抖,他喝下那杯同样又满又淳的酒,胃里却异常烧灼,一直烧到他的心口。
宾客散去,誓洇拿起椅子上的外套正要起身走,谢惟燃赶过来一把将他拉住。
誓洇不想和他走,一根根地掰开他的手,笑意不减。
“学长,你喝醉了。”
他离开的背影走得稳稳当当,谢惟燃站在原地,心空作一团。
出了酒店大门,誓洇往回看了一眼,湿红的眼眶再也骗不了任何人。
上了车,眼泪不争气地望下流。
他的挽留,再多待一秒都会下意识地伸手接受。
他不敢,不敢多待一秒。
一边哭,一边发动车子。
他现在清醒得很,只是眼泪止不住,他也没有办法。
只好任由眼泪淌着,什么时候哭累了,就自己停了。
车子已经停在院子里,誓洇抹了抹脸,最后踉踉跄跄地下了车。
浴室里,他开着淋浴,将自己从头到尾地冲刷着。
忽然觉得上辈子的决定是正确的。
远离所有人一个人生活,那样是最好的。
从浴室出来,却在房间门口看清那里站着的人时,无措地颤抖着。
誓涟与他遥遥相望,在他身上半点寻不到从前的影子。
他忽然走到誓洇近前,一把扯住他的手臂,把人半拖半拽地拉回房间。
誓洇在进门时挣脱开他的手,含着笑意,“哥,一见面就拽我,是不是有点激动了。”
誓涟有点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他气定神闲地揉了揉刚刚被拉拽的手臂,进了房间,慢条斯理地找衣服穿。
誓涟从背后抵着他,将他圈在衣柜的角落里。
“小洇……”喊出那两个字,誓涟都在颤抖。
誓洇面色平静,拿出一件白色衬衣套到身上。
他直起身来看着誓涟。
“哥,不早了,洗洗休息吧。”
誓洇拿开他挡在身前的手,转到床上躺好。
誓涟洗漱好回来时,他已经睡熟了。
睡梦里感觉到有人靠近,他往里缩了缩。
誓涟想从背后抱着他,睡眠里他感觉到有人企图触碰自己,害怕得不停颤抖,急躁地摇头拒绝。
誓涟不敢再上前。
七年前。
得知谢惟燃毕业就要出国的消息,他马不停蹄地赶到北京见他。
或许是气氛烘托,或许是心意相通。
那一夜他们缠绵了很久很久,也约定了未来。
他们都彼此坦白分开这段时间各自有一个床伴,下定决心清理掉这份关系,全心全意地在一起。
这七年,他从来没有主动联系过誓洇。
也从来没有回过家。
直到昨天母亲给他打电话,说誓洇回来了,就像变了一个人,也试探性地问他,什么时候有空回来看看。
谢惟燃告诉他,谢淮光的婚礼上,誓洇是伴郎,看起来,就像另外一个人。
他承认那一刻,他真的慌了。
七年,是不是真的对誓洇来说太残忍了。
可最初,求他放过的,也是他。
誓洇确定不了那份心情,还是决定推掉会议赶回来。
真正见面的那一刻,誓涟比谁都心凉。
原来的那个誓洇到哪里去了?
如今站在他面前的这个誓洇,又是谁呢?
对他的触碰,他还是本能地反抗,而他也真的能够反抗。
誓涟这一夜,就守着他,半点困意没有。
他想等他醒,好好问清楚。
究竟他在誓洇心里,值几斤几两。
七点誓洇就醒了,一睁眼便坐起来,一扭头就是身旁瞪着眼睛守着他的誓涟。
誓涟眼疾手快地按住他,不给他半点反应的时间。
“小洇……你变了……”
誓洇别开他凑过来的头,平静地开口。
“哥,别自作多情了,我变成这样和你没关系。”
誓涟闻言立马紧张起来。
“谁?是谁?你告诉哥好不好,他是谁?”
誓洇一把推开他。
“一个陌生人罢了。”
他起身穿衣服,收拾东西,不理会誓涟的崩溃。
临出门时,看着床上还没有回过神来的誓涟。
终究还是心软了。
“哥,以前的事,我不怪你,你也没有错,我总是要长大的,我现在过得很好,没有哪里不好。你也要好好地,我走了。”
誓洇开车离开,只剩誓涟颓然地坐在那里。
他做错了,他不该的,都是他的错。
小洇,对不起,哥错了。
这一趟回来,似乎也让他看清了很多事情,能放下的,他都想一一放下。
转而,他思考起另一个问题。
河里的那具……骷髅。
那条河他已经去看了无数次,也下河看了无数次。
也就是说,这个时间点,那个人,还没有遇害或者,自杀。
誓洇想为他做点什么,就当是报答。
在河边租了套房子,他搬了进去。
傍晚闲时,支开窗子,落日余晖洒落,倒也别有一番闲致。
一个朋友开了一家买手店,邀请他去坐一坐。
离公司也不远,下了班他开着车正好过去。
一进门,内里的陈设透露着一股子艺术家的独特品味。
朋友本行是软件开发,后来去了趟巴黎,回来改做设计,对服装设计颇有心得,于是开了自己的买手店。
“誓洇,你来了!这边坐!”朋友留着一头长发,个子很高,穿上颇有设计感的衣服,艺术家那味就上来了。
“岑少可是让我好找啊,这么想到把店开在这里,图清净吗?”誓洇进门就开始打趣,目光在窗橱和衣架里留连。
岑远抬手扶了一下誓洇,“这个地段可不便宜哦,我费了很大劲谈下来的。”
他带着誓洇四处转了转,想看有没有适合誓洇的衣服。
走到回廊时,誓洇停在木架前。
那是一件白色,素袍。
岑远头一次在誓洇脸上看到那样震惊的眼神。
他向来从容淡定,一抹笑意浅浅淡淡,任何人看见都会觉得亲近。
相处久了,就越发佩服他的胆识魄力和能力。
“怎么了?这衣服,有问题吗?”
誓洇摇了摇头,又回头看着岑远。
不像,确实不像。
至少,没有这么高。
岑远一米九的个子,骨架也极其优越。
岑远猜不透他在想什么,随即笑起来。
“誓洇啊,莫非你喜欢这件?好说好说,我……”
誓洇打断了他的话。
“岑少,这件袍子是唯一一件,对吗?”
岑远点点头,“国内也只有这一件。”
誓洇捻起设计师简介,女性,那就更不可能了。
“我有一个不情之请,不知道岑少可否愿意?”
岑远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来。
“请讲。”
“要是有人来买这件衣服,第一时间告诉我,我不做别的,只是想确认一个人。”
岑远立刻脑补了一些追妻火葬场的故事,随即拍了拍他的肩膀。
“没问题!这点小忙我没问题!还有别的衣服,我再带你转转。”
誓洇转完一圈,买了两件衬衫,回去的路上,岑远还在旁敲侧击他。
“对方是个什么人?你给个提示吧。”
誓洇摇摇头,“不清楚,我不知道来的会是谁。”
岑远立刻从单箭头恋爱八卦视角切换至多箭头恋爱八卦视角,暗叹誓洇果然了不得,是有些本事在身上的。
夜里,誓洇反复睡不着。
等了一年,也没有等到岑远的消息,誓洇心头忽然没了底。
谢淮光得了一对双胞胎,邀请他去吃满月酒。
思来想去,他还是去了。
去了果然又看见谢惟燃。
从周围人的只言片语中他推测出,谢惟燃正在一所研究院上班,出门都有保镖时刻护送。
和前世一模一样,除了未婚。
誓洇只顾低头吃菜,谢淮光夫妇抱着孩子满场跑,一时半会儿还敬不到这里。
谢惟燃吃得少,碰也只碰一些冷食素菜。
真稀奇,为爱保持身材?
誓洇自嘲地想想,随即该吃吃该喝喝,即使夹菜时目光碰到了一起,也会礼貌地移开。
席间有人问起谢惟燃,怎么没有带着男朋友一起。
谢惟燃笑了笑,“他工作很忙。”
这一桌都是平辈,话题也没有那么拘束。
谢惟燃弯了这件事,大家也没有很震惊。
“上次惟燃你带着男朋友进门,嗨哟,老太太的脸色都难看了,最好笑的是小婶说,怎么还是那个没有换。”
周围人都笑起来,话语间都羡慕他是个长情专一的人。
誓洇却好像在话题之外,也没有因为他们说的话触动多少,他吃饱了,谢淮光还差一桌才到这边。
他身旁的男生也吃好了,于是没话找话和他聊起来。
“誓洇吗?经常听光哥哥提起你,我是光哥哥二姑家的,听光哥哥说你是干软件工程的,这行怎么样?”
“还行,新兴产业,你想投资的话可以找我。”
那小男孩懵懂地笑笑,“我妈叫我回家继承家产,惨啦,那几个温泉有啥好继承的。”
誓洇却觉得这小孩子有趣,“你还有家产可以继承,多好,大不了以后多开拓几个领域嘛,机会多得是。”
小男孩点头笑笑,随即八卦起来。
“你在云南就一个人吗?光哥哥都担心你打一辈子光棍,说你自从被出国留学深造的对象甩了以后就一蹶不振……哎呀,提这个会不会太失礼了,七八年了吧都,你应该走出来了吧。”
誓洇嚼着花生米,听着这话直想笑。
“年少不懂事而已,哪有那么多走不出来,云南风景不错,闲时出去逛逛就不错,有机会你来云南,保证我给你安排得妥妥当当。”
那小孩立马高兴起来,掏手机和他互加了微信。
这会儿谢淮光也到这一桌了。
挨个儿敬酒。
“哥,这杯敬你!甜甜难产的时候还好有你帮忙,这两个孩子以后我肯定让他们给你和涟哥养老送终!”
这一番话颇有分量,谢惟燃点点头,把酒喝了。
“誓洇,这杯敬你!你也是孩子的干爹了,以后养老送终肯定也不会忘了你!”誓洇笑了笑,“孩子还没长大,你倒是给我安排得明明白白了,不用担心我,我签了遗体捐赠,劳烦你家两个孩子扶个灵就行!”说罢把酒也喝了。
下一个是那小孩,赶紧站起来说,“光哥哥,我先说哈,不需要养老送终哈哈哈,等我小孩也出生的时候让他们一起玩儿就行!”席间都笑起来。
等谢淮光到下一桌,誓洇也站起来拿外套。
“谢惟隽,我就走了,回头想去云南玩联系我啊,帮我和你光哥哥说一声,我赶着回去开会,回见。”摸了摸小孩的脑袋,誓洇出了包间。
听到身后跟来的脚步,誓洇不做理会。
到停车场,刚拉开车门的手还是被一把截住。
低头看了看那手,无名指正好好戴着一枚戒指。
多残忍,像是特意要告诉他的。
誓洇捏着那只手,在无名指的戒指上摩挲了两下,随即笑着放开。
“学长,一年不见,你又喝醉了。”
谢惟燃缩回手,换了一只手拉他。
“别急着走好吗?至少坐下来喝个茶……”
誓洇关上车门,对上他的目光。
“好啊,学长这么热情,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坐到一家茶庄里,两个人对坐在一个包间里。
誓洇低头喝茶,内心的情绪翻涌压了又压,最后目光清明地对上谢惟燃。
“想说什么,就一次性说清楚吧。”
谢惟燃对着那双眼睛,怎么也说不出心头的那几个字。
“不想说的话那算了,你和我哥的事我都听说了,什么时候办喜酒,叫我一声。”
“誓洇……我们的事……是我做错了……”
誓洇抬手止住了他。
“没有的事,你们不用一个接一个地认错道歉了,没有谁做错什么。我年少不懂事而已,情难自禁,精虫上脑,过去的事,就过去吧。你不提我不提,就揭过去吧。你们在一起,好好地就够了。不用觉得对我愧疚,我也没吃亏。”
誓洇说完喝了口茶,又低着头,将心头涌起的酸楚悉数压下去。
谢惟燃一肚子的话都叫他三言两语都打发了。
两个人对坐着,只有沉默。
誓洇率先站起来,“话也说了,茶也喝了,就这样吧。我们到此为止,都各自回各自的位置上去,各司其职。”
誓洇穿上鞋离开,谢惟燃愣坐在当场。
他知道,这块空了的心,终究是回不来了。
誓洇出了茶庄,那没忍下来的情绪都从眼泪里涌出。
但他面无表情,心好像撕成两半。
一半在笑。
一半在哭。
他无力合起来。
打开车门,发动车子。
开了四个小时,车子停在自己租的院子里。
脸上的泪痕都干了,眼睛红得充血。
电话响起,是岑远。
挂完电话,誓洇又坐回车子,开车去了岑远那里。
“誓洇啊,这一年都没有来买这件衣服的人,那位设计师和我的合作也到期了,这件衣服就要撤下来了,你若是真的等不到那个人,就自己收了这件衣服吧。”
岑远的话,如一记重锤敲在他心头。
他想通了其中的关节。
他赶去衣服下架之前,把衣服买了回来。
岑远一见到他哭红了眼,宽慰他似地拍拍他的肩。
“有些梦,该醒,就醒来吧。”
是啊,该醒来了。
大梦一场,终成空。
是夜,河水在月光照映下泛着光亮。
誓洇换上了那件衣服,很合身,很漂亮。
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忽然想起前不久一部日本的电影里,白无垢新娘就是身着一身白衣,在一个雪夜,去嫁自己的情郎。
只可惜,云南太暖和了,冬天没有飘雪,不然,一定很漂亮。
下水前,他仔细检查了绳子和石头,绑得很牢,他一步步朝河里走去,任由河水将自己淹没。
他沉到水里去。
他终于看见了他。
他朝他伸开手。
他义无反顾地搭上去。
他和一具骷髅拥抱在一起。
亲吻在一起。
他们紧紧搂着。
沉于河底。
素来冬日无雪的云南下起了雪。
在这个寻常的冬夜。
雪花一点点飘散在河面上。
誓洇应该看到了吧。
白无垢的新娘。
终于嫁给了心爱的情郎。
他们一同殉葬在那个雪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