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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枝枝,父皇怎么到,到如今这把年纪了,”成安帝搁下玉匙,手在膝上摩挲两下,仰面故作轻松地笑道,“好像还不会做个父亲。”
“你皇奶奶都走了,你皇奶奶都走了……”成安帝笑着笑着落了泪,“我既不会当儿子,又不会当父亲。那么多年,我不知道她在怕什么,竟也没问,没去问……”
“陛下……”姚窕朝他递了帕子。
成安帝似喃喃自语:“除了做个平平庸庸的皇帝,朕这一生,什么都没做好。”
成安帝有些失态,在这里坐了一会儿,便往正厅去了,留她们母女在这好好叙叙话。
“狼奴的事情急不得,有时候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兴许是因为找他的人太多,他不明情况,所以在想办法躲避。你不是说他六月前一定能回来吗?还有小半个月呢,枝枝,耐心等一等。”姚窕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边说边把剩下半盏药喂下去了。
楚言枝抽抽噎噎地望向姚窕:“娘亲,抱抱我。”
姚窕眼眶一热,忙俯身过来,将她轻轻搂到怀里。
她近日瘦得厉害,姚窕光是抱着都心疼得不行了。
楚言枝伏在她肩膀上哭起来。
姚窕拍着她的背,哼着苏州小调哄她。
“我还没跟他说过……我很爱他,娘亲,我不要他死。”楚言枝在娘亲的怀里仍觉得无助,打着哭嗝一哽一哽地道,“我好想去找他,他是我捡回来的,他就算,就算碎成很多很多块,我也要把他一块块捡起来、拼回来。”
“他一定能回来,他是天底下最厉害的小狼,小时候能在狼群活下来,长大了能杀那么多鞑靼,一定不会出事的。枝枝要好好吃饭、好好吃药,等他回来了,娘亲求父皇给你们赐婚,好不好?”
“他一点都不厉害啊……他好笨啊,看不穿坏人。”楚言枝拿手背擦眼泪,哭得累了,把眼睛埋在姚窕的肩膀上闷闷地哽咽。
姚窕陪她陪了很久,又和成安帝跟她一起用晚膳,等到酉时才不得不先回去了。
五月间的北地大部分地方已是绿草葱茏,风声呼啸。
脸颊上、手臂上、脖颈上,传来一种熟悉的濡湿。
狼奴极缓地眨动了下眼睛,听到身边的小狼们呜呜咽咽的低嘤声。
他撑起身子,才坐起来,又有许多白绒绒的小狼拱到他怀里来。狼奴也呜了两声,贴了贴他们的脑袋。
他想站起来出去看看,可才一起身,那种头重脚轻的感觉又来了,他往洞壁上一靠,喘着粗气滑坐了回去。
他往腰间一摸,师父送他的剑还在,还有那根平时用来系木奴的带子。
狼奴瞬间回想起那晚发生的事,想起木奴碎在他眼前的样子,还有余采晟最后望向他时的眼神,攥紧了带子。
他把脖间那根红绳抽出来,琥珀小坠还在。
狼奴紧握着,看着那粒小乳牙,想起殿下拥抱着他攥着把玩时的样子。
他要回家……他一定要回到殿下身边。
狼王将狼群刚猎来的几只兔子拱到了狼奴面前。
狼奴体力透支,没有办法即刻离开这里赶路了。他应该睡了很久,但是那包什么散的药效还没过去,头只是稍微动一动就觉得十分眩晕。
他强撑着拿起那几只兔子开始处理,利落地撕了它们的皮,用师父曾经教过他的办法生火,将这几只兔子都串到剑上炙烤。
他不能再吃生肉了,殿下知道了会嫌弃,会不愿意再亲他。
狼奴看看自己身上,太脏了,太脏了,可是他现在连好好洗个澡都不行……
烤完兔子,狼奴取下几个给狼王和小狼们吃,自己吃了两个。他食欲也消减得厉害,根本咽不下去,但不吃就没力气赶路,北地离京城太远了,他还没有马。
狼奴想起师父送给自己的小马,它一定也死掉了。
吃完兔子,狼奴稍歇片刻,感到恢复了些力气便扶着洞壁要出去。
“呜,呜呜——”
狼群跟着他往前,不要他走。外面有很多人找他,他们带着他辗转很多次才避开。
狼奴还是要走,他不可以一直躲在这里,否则殿下就要嫁给小表哥了……她不可以不要他。
“呜!”
狼王走到他脚边,蹭了蹭他的腿,说要和他一起走。他一个人是离不开北地的,有狼群在还能及时躲避追杀的人。
狼奴没再拒绝了。
正是深夜,狼群分三列将他护在最中间,狼奴以剑撑地,在月下跟着他们走。
足足走了五日,数次险遇搜查的人,狼奴终于离开了北地。
狼群站在远处,低低嗥叫着目送他再次离开这里。
狼奴进了人间的市集,搜遍全身找不到通关文牒,一粒银子也找不到。他把腕上两个银护褪了下来。这银护是走的时候师父送给他的,师父鼓励他不要怕,尽管放手去做所有事。
这银护很漂亮,狼奴很舍不得,但还是给融成了银子。虽然他现在头脑昏沉得几乎快要失去思考能力了,但心里很清楚,如果被江炽的人发现他留下的东西,再跟着一路追查,他就无法回京了。
找江霖……找他一定没用,有用的话就不会有好几拨人来追他了。狼奴也不想因为余采晟最后那番话而去认他做父亲。
这两只银护分量够足,足有二十多两,狼奴去马市买了匹马后就只剩下一点碎钱了,他又买了只水囊和一大包的馕饼。
来时的路上狼奴走的就是可以避开所有人视线的路,如今到了夏天,各处绿绿葱葱,很多地方变了样子,但也更方便他躲藏了,狼奴紧咬着牙一路朝京城的方向而去。
后面的日子里,成安帝只要抽得出空来都会带着姚窕来七公主府看望楚言枝,楚姝也常来陪她说话。成安帝知道她跟辛鞣关系好,还让孙留去大理寺把辛鞣接出来了一回,让她给她看看诊。
因为本就是成安帝的刻意安排,又有各方打点,辛家众人在天牢内过得还算安稳无恙,就是老定国侯和辛鞣的身体底子差些,近日也略有不适。
辛鞣轻咳着撤去了腕枕,写着方子和楚言枝继续道:“殿下莫要把小鞍那天的话放在心上,父亲后来狠狠教训过他一顿了。”
楚言枝不太在意这个,略一点头,问她有没有得到点关于狼奴的消息。这问题才一出口,楚言枝自己都觉得荒唐。她真是病急乱投医了,他们一家都在天牢里,怎么可能知道更多的消息。
辛鞣却想了想道:“北镇抚司有许多锦衣卫校尉被钱公公带去了,好像有点风声说,说北地那边几乎所有的狼窝山洞都被搜寻过,没有找到狼奴的踪迹。他如今很有可能不在北地了。”
与去时不同,江霖父子返京的路走得极慢,虽有述职调令在,但他们至今仍未行至通州,恐怕要等六月末才能到。他们晚到京城自然有好有坏,好在于有更多的时间去找狼奴、联系各地的驻兵,坏在于也有可能让他们更快找到狼奴、集结兵力。
今天已经五月三十日了。
楚言枝已经从最开始的懊悔伤心中抽离了些许出来,也思考起这些政事,并想如果狼奴最终真的回不来了该怎么办。
找不回来他,于朝廷而言算不上什么极大的损失,该怎么对付江霖还是怎么对付。但对于她而言不一样。
实在找不回,等江霖父子的事一解决,她要亲自去找他,把他重新捡回来。
宫婢们退下后,楚言枝于夜色下强撑着身体打开窗户,望向那轮圆月。
她抱着不知什么样的情绪等着,期待、害怕、忐忑。然而不论何种情绪,她都只能这样等下去。
若至天明他没有出现,他很有可能是真的死了。
那她便为他守寡。
这一辈子,她只要他一个小狼夫君。
虽然暑气渐热,楚言枝最近病得厉害,常会觉得冷,身上还得披着件薄毯。她站在内室一直望着,心却愈发坚定,拢紧了毯子。
一个时辰过去了,两个时辰过去了。
楚言枝站着浑身发冷,坐到了炕沿上。
天快要亮了。
楚言枝绝望地看着天际的那抹白。
久病中苦熬一夜,楚言枝两眼昏花,将要撑不住倒下了,她伏在桌上,压抑地哭起来。
地上忽然传来一声轻响。
楚言枝立刻警觉地回身看去,惊愣在原地。
微茫的天光之下,少年浑身脏污,原本剔透的眸已布满了血丝,手里艰难地撑着一柄血迹斑斑的剑。
楚言枝朝他走进了一步。
狼奴虚晃着,移步朝她迈去。
“小狼……”
楚言枝还未来得及抱住他,狼奴手里的剑“砰”地落了,身体无力地朝她倾倒而去。
楚言枝跟着跪坐下来,他已再无法支撑自己这副透支到极致的身体,几乎把全身的重量都压到了她身上。
楚言枝哽咽着,颤抖着抱住他:“小狼。”
狼奴下巴搭在她的肩膀上,于她颈间轻轻嗅了嗅,气息微微,声音嘶哑:“殿下……奴把自己,捡回来了。”
第103章
“坏枝枝,我要把你,锁起来。”
楚言枝手心感觉到一片粘稠, 借着朦胧光线看到了满手血。
她有好多话想说,好多问题想问,可现在一个字都吐不出来了, 抖着手去摸他的脸。
狼奴双目已经阖上了,无力地靠在她身上。楚言枝起身想把他抱到床上去, 然而她自己病得厉害,狼奴身子也太沉, 她根本拖不动,更怕牵动到他的伤口。
守在外间的红裳隐约听到外头动静不对,提着灯就拉开门过来了,见到楚言枝伏在地上无助地拖抱着个人, 惊得忙弯身照来, 看到了狼奴那张苍白的脸。
“红裳,帮帮我,帮帮我。”楚言枝费力地抱狼奴, 仰面央求时泪水盈盈。
红裳已在看清狼奴脸时就放下灯帮她抬了,还想扬声朝外喊人。
“他成这样了, 先别喊!”
楚言枝带着往床榻挪,红裳虽脚步还跟着,不免蹙眉急声道:“怎么可以让他睡进殿下的帐内……”
“他是我夫君。”楚言枝泪音抖着, 抬目看向红裳震惊的脸,“我和他是夫妻,娘亲也已同意了我们的事。红裳,府里我只信得过你, 你帮帮我。”
红裳垂眸, 动作顿了又顿, 最后一言不发地抬起狼奴帮着把他挪到了架子床上。
楚言枝手足无措地要去找药, 红裳按着她的肩膀让她冷静些:“殿下自己还病着,多保重自己。不还有奴婢在,我去拿药打水。”
楚言枝点头,红裳把床前的灯都点亮便快步下去了。
楚言枝动手解狼奴的腰带,小心翼翼地剥他浸了不知是汗是血的衣服,看到他胸膛上、臂膊上、脖间要么是青青肿肿,要么是血淋淋愈合不了的伤口。
他怀里还藏着个信封。楚言枝掏出来一看,是当初她写给他的那封,已经被血浸透了。
红裳打了水拿了药来,楚言枝回身接过巾子,袖子忽然一紧,狼奴攥着她的袖摆,已是出气多进气少了,眸还紧闭着,苍白干裂的唇费力张合好像要说什么。
楚言枝俯身摸着他的脸去听,越想听却越抵不住剧烈碰撞的心跳,只能感觉到他的气息微弱地喷在她耳上,听不清字。
楚言枝忍着哽咽央他再说一遍,狼奴指尖仍勾着她的袖子,睫颤了下:“……要奴,殿,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