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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墨离开了。
程静书维持着他离开前的姿势,就站在原处,像是石化了。
她甚至连眼珠子都没有转动过。
“程姑娘?”
蝶倚叶装睡了许久,见逐墨走了,他才从地铺上爬了起来。
闻声,程静书浑身一颤,眼珠子终于开始转动了。
依旧是那双清澈的眸,却再也没有往日的华彩。
蝶倚叶叹气,问:“你很喜欢那位戴着面具的公子吧?”
程静书喉咙一紧,满眼苦涩瞬间涌了下来。
她方才憋得太狠了。
她不敢在他面前哭。
她虽然爱哭,虽然总在他面前哭,但她不傻。
她能分辨得出什么时候哭有用,什么时候哭没用。
方才,逐墨那样坚决。
她若是嚎嚎大哭,反倒会惹他嫌恶。
此刻,她终于不用再忍着,她可以毫无形象地大哭出声。
整间屋子都是哭声。
苦涩,绝望。
蝶倚叶提醒:“程姑娘,小心把人引来。虽说大家都以为我死了,也都把我住的这间屋子视为不详,一般人都不会来。但您这哭声吧,实在是太引人注目了。”
程静书没有说话,但哭声渐渐消失。
她捂着嘴,只有离得近的人才能听到她的呜咽。
蝶倚叶索性坐了下来,他烫了壶酒,倒了一杯给程静书。
他说:“多情总被无情伤。程姑娘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
程静书依然低着头,落着泪。
蝶倚叶饮了一大口酒,道:“于嗟女兮,无与士耽!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程静书闷声喝酒。
蝶倚叶摇了摇头,叹道:“程姑娘现在哭给谁看?你要哭就该在心上人面前哭,女子哭泣得要有人心疼,不然就白哭了。你方才若在那位公子面前这样哭,他的心就算是钢铁做的,也该软了。”
程静书终于抬起头。
两只眼睛如今肿的就跟核桃似的。
她说:“你懂什么?”
“情爱最是磨人。也不知这世间男女都是怎么了?惯爱在心上人面前说一些违心的话,伤人伤己,两败俱伤。”说到此,蝶倚叶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很多看似轻描淡写的小误会会硬生生将相爱的两个人拆散,等到他们醒悟时,为时已晚。程姑娘,你不要走这条路。太累了……”
蝶倚叶的双眸渐渐变得浑浊。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堪回首的往事,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子哀伤。
程静书瞧了他一眼,没追问。
每个人都有藏在心底的秘密,不能与外人道,不能与旁人说,只能躲在那个专属的角落,腐烂发霉,或是开花结果。
程静书吸了吸鼻子,也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烈酒入喉,灼热滚烫。
她又倒了一杯,握在手里,无意识地摩挲着。
她说:“我和他之间牵绊太深了,他往日其实都纵着我,所以我才敢逗他,可今日他明显没有开玩笑。我只有这么做,只有这么说,他才能让我见他。”
“不见就不见。程姑娘,这个时候你需要硬气一点。我瞧着那面具公子待你还是与旁人有几分不同,你就该答应不再与他相见,看看他是否熬得住。男人有时候就是这么后知后觉,往往在失去过才懂得珍惜。你的心上人清冷寡言,看起来无悲无喜,想必更是如此。”
“我倒是头一次听到这种见解。”
在程静书的认知中,爱一个人就要和他在一起,即便心无法靠近,人也要在目光所及之处。
就像上一世,厉北廷爱她成痴,得不到她的心,也要留住她的人。
毕竟,只有人在身边才能想方设法保护、想方设法对他好。
如果人都见不到,他们又该如何表达内心深情呢!?
蝶倚叶笑,道:“程姑娘还是太年轻了。你成日围着他转,他倒会把你的好当成理所当然,只有你彻底消失一段时间,他才会想念。”
程静书饮了口酒,问:“那如果他不想念呢?”
“那就证明这个人对你就是无情无义。既如此,你又何必将心许给一个无心之人?”
“我…”她顿了顿,长睫上将落未落的泪一眨眼就落了下来。
她说:“我赌不起。”
如果逐墨真的不再出现,她会疯的。
因为这一年程府会失火,逐墨会去救她,他会因此毁了容貌。
她要看紧他,阻止命运的齿轮重复上一世的悲剧。
蝶倚叶问:“若他信了呢?”
“嗯?”
“若他信了你对他没有非分之想呢?”
“你…”程静书打了个酒嗝,指着蝶倚叶说:“蝶老板,你居然偷听我和公子说话。”
蝶倚叶笑得狎促,道:“你现在才反应过来?可见你方才的心思都在那面具公子身上。”
“小心公子知道会杀了你。”
“有你在,他不会杀我。”
“为什么?”
“因为你和金大夫还有赌约。”
程静书眨眼,未被面具覆盖的左脸颊红扑扑的,她反应都慢了半拍,道:“对,赌约。可是他不喜欢我,我的赌约和他没有关系。我输了他也不会心疼,就像我哭了一样,他也不会心疼。”
“那倒未必!”
“你是不是在嘲讽我?”
“没有。”
“蝶老板,你的命在我们手上,你居然笑话我!”
“我真的没有。”
“我要告诉公子,公子肯定会为我出气。他可以笑话我,但是其他人不行,你也不行。”
蝶倚叶在她面前挥了挥手,问:“醉了?说话都开始颠三倒四了。”
“没!”程静书又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酒,她将酒灌入喉咙,喝了个精光不剩,道:“我还可以再喝。来,干杯!!!”
蝶倚叶捂脸,去抢她的酒杯,道:“别喝了。”
“不要!满上,我可是千杯不醉!继续喝,今日不醉不休!”
蝶倚叶无奈地摇了摇头。
也许,他可以帮帮这个为情所困的小姑娘。
倒不是他爱多管闲事,只是…看到程姑娘,他就想到了年轻时候的自己。
都是被情所伤的人,都是孤注一掷的人。
他已经得不到好的结局,他总盼着有人能得到好结局。
这样,他也能稍微觉得安慰一些。
至少,他还能告诉自己,他和他的心上人只是爱不逢时,而不是爱错了。
他没再劝程静书,就看着她一杯杯地喝着。
他还主动替她加酒。
终于,程静书醉得几乎整个人都趴在了桌上。
蝶倚叶暗笑,故意大声喊着:“程姑娘,你怎么了?”
到底是唱戏的人,感情充沛地顺手就能拈来。
“程姑娘,你不要吓在下!”
“程姑娘,你醒醒吧!”
“哎哟,这可怎么办啊?程姑娘,你听得到我的声音吗?”
“程姑娘!”
蝶倚叶活脱脱就像个嚎丧的。
砰——
一阵急促的风刮过,一道人影出现在他面前。
蝶倚叶笑了。
功夫不负有心人啊!
他可以功成身退了。
他默默地往后退。
逐墨俯身,轻拍姑娘的脸,嗓音与他的冷面格格不入,唤着:“程小姐?”
程静书微微掀开一条缝儿,冲他傻笑。
逐墨浓眉紧蹙,侧目看向躬身后退跟做贼似的蝶倚叶。
他低吼道:“你怎么能让她喝那么多酒?”
蝶倚叶无辜道:“我拦不住啊!程姑娘看起来很伤心,像是遇到什么过不去的坎了,我怎么问她都不说。公子,你知道程小姐为什么借酒消愁吗?”
逐墨目光又回到了程静书身上。
他喉咙滚动。
他可能知道。
他又叫了她几声。
她只是笑,挂着未干的泪痕笑。
逐墨沉声道:“蝶老板,我的人就在这附近,即便我离开了,你也休想逃走。”
“我不敢!您这是要把程姑娘带走?”
“嗯。”
“您可别做什么禽兽之事啊!”
逐墨目光沉沉地看着他。
蝶倚叶笑着说:“毕竟程姑娘对您没有非分之想,咱们是男人,不能强迫姑娘啊!”
逐墨:……
他双手攥紧,隐在面具下的脸色很是难看。
蝶倚叶暗笑。
逐墨抱着人就离开了。
这身手!
蝶倚叶打了个寒颤。
他还是保命要紧。
他觉得自己肯定逃不脱这个面具男子的手掌心。
……
城郊一处客栈。
逐墨用大裘将程静书包裹地严严实实地,他向掌柜的要了间上房。
掌柜的是个中年男子,看向逐墨的眼神充满了不可言说的笑意,故意问了句:“客官,您只要一间吗?小店还剩两间上房,相邻着,也是极好的。”
“不必!”
“客官怀中这位姑娘是?”
“与你何干?”他周身冷气勃然喷发而出。
掌柜的耸了耸肩,没再说什么。
他让店小二领着逐墨去房间。
逐墨道:“煮一碗醒酒汤送上来,再准备一些稀粥小菜。”
“可以,不过需要加钱。”
“嗯。”
“公子爽快!”
逐墨关上门,他把程静书抱到床上,替她脱下外袍、鞋子,为她掖好被角。
他还去取了热水,用干净的毛巾替她擦脸擦手。
做完这些,他站在床前,无奈都看着她,喃喃道:“小酒鬼!”
嗓音低沉。
有无法忽略的宠溺。
程静书嘟囔了一下,翻过身,面朝逐墨。
她无意识地吐了吐舌头。
逐墨几乎是瞬间就背过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