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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是为了这事。”老书生长叹一声。
末了,他紧着开口。
“既然道长来了,也请道长帮个忙,老夫鬼力有限,只能让这些长虫暂且闭眼,还要劳动道长,帮忙将这些长虫捉了,放归山野之地,以免再出现老夫这样的憾事。”
顾昭朝老书生看去。
只见他说着憾事,长长的叹了口气,青白的鬼脸上浮现黑紫之色,宽袍下的手抖了抖,陡然多了道狰狞的伤口。
那是长虫尖锐的獠牙所啮。
顾昭想起了多福客栈里,小二哥给自己雄黄时说的话,心里有了猜想。
老书生:“转眼都几十年过去了,鄙人姓王,名博元,曾经也是乡里惊才绝艳的人物,十五岁就中了秀才。”
老书生想起曾经光辉的岁月,鬼音幽幢,里头是道不尽的怅然。
“打那以后,考运就不成了,哪里想到,竟然一事无成,蹉跎到满头霜雪色,可悲,可悲啊。”
顾昭听着,视线落在他鬓间的风霜,心里也有了酸涩。
这科举一路,着实不易。
王博元自从做了鬼,被困在贡院这一片天地,也久未与人言,顾昭虽然是道人的炁息,却意外的不让鬼物反感,左右无事,他便和顾昭说起了话。
只见他盘腿坐在号舍的木板上,抬手抚过褐色的木桌,闭了闭眼睛,好似还能感觉到那道墨香。
“那一场考试,我觉得自己能成,写到最后,精神亢奋,挥墨自如,下笔酣畅淋漓,那一刻,我确确切切的感悟到前人说的,何为十年磨一剑了。”
他摇了摇头,面上是无以言表的怅然和不甘。
十年磨一剑,哪里想到,在剑芒出鞘的那一刻,竟然功败垂成。
当真是世事无常,他竟然在贡院里被蛇咬了,最后蛇毒攻心,药石罔效。
许是不甘,魂灵被困在了贡院这一处天地,从此成了号舍之间的一道游魂。
王博元叹息,“想来,我就是坊间所言的科举鬼吧。”
顾昭跟着叹息一声。
一场科举一场空,执念起,鬼怪生,谓之科举鬼,此鬼,皆是郁郁不得志的学子亡故后,因执念而不得往生的鬼魂。
……
察觉到两人的沉默,王博元侧目。
只见他宽袖盈风,倏忽的一笑,“罢罢,不说这些事了,都是一些陈年旧事了,无趣得很,夜已深,道长和这位朋友先回去吧。”
他站了起来,视线环顾过这一处处的号舍。
号舍在就像是一个个黑黢黢的小洞,又像是坐在黑暗中,妖物那大大的眼睛,它散发着诡谲的幽光,不知不觉之中,就将人迷住。
王博元怅然一声。
可不是迷住么,功名利禄看不透啊。
顾昭抬眸看了过去。
在这王老先生和这一片贡院之间,有着一道牵绊,似绳索,又似链条,若隐若现,就像当初的树妖谢树棣一般情形。
此乃执念未消,自缚困地的地缚灵。
……
顾昭捡了地上落下的银杏叶,元炁拢过,手中的银杏叶便成了一个麻袋,接着,她和孟风眠两人便将贡院里残留的蛇虫一网兜尽,这才告别了王老先生。
“道长再会。”王博元摇了摇手。
只见他的鬼影化作一团黑雾,重新没入一张木板之中,褐色的木板上倏忽的多了道鬼纹,像一张鬼脸,有人的轮廓,人的眼睛……黑黢黢的,颇有精神。
秋风萧瑟,卷着落叶吹来了。
将布袋这些蛇虫处理后,两人一道往多福客栈走去,远远的就见多福客栈的灯笼亮着,映衬得匾额上的名称若隐若现,四角屋檐处,长长的灯笼串随着风轻轻摇摆。
顾昭:“大哥,你说,困住王老先生的是什么?
孟风眠沉思片刻,“是他自己的心吧。”
是多年苦读,结果一事无成的颓败,是成功就在眼前,却戛然而止的不甘,亦或是那一场还未考完的乡试,那一张还未写完的卷子……
顾昭若有所思。
……
多福客栈。
小二瞧见顾昭和孟风眠,一甩布巾到肩上,热情道。
“二位客人回来了?灶房里有汤头,我阿爷今儿去巷尾张伯那儿采买了些梆梆面回来,您没尝过不知道,张伯的梆梆面在我们这儿可是这个。”
说完,他竖了个大拇指过去。
“来祈北郡城没尝过这面,那可白瞎了走这一趟。”
“好啊,那我可得好好的尝一尝。”顾昭被他的热情感染,跟着一笑。
接着,她的目光看向孟风眠,问到。
“大哥要不要来一碗?”
孟风眠眼里也有了笑意,“那就来一碗吧。”
“好嘞!梆梆面两份。”
生意上门,小二哥声音都高昂了两分,给顾昭和孟风眠倒了两杯清茶,转身就去灶房间忙活了。
很快,两碗大海碗的面条便被端上来了,只见汤清色红,周围点缀些肉片和葱花,一股酸辣鲜香的热气扑鼻而来。
孟风眠尝了尝,给自己的碗里又搁了些醋,侧头问顾昭。
“要不要再加一些,这面食就是要用上祈北这一地的醋才够味儿。”
小二哥热情,“哎,这位客人是个懂行的。”
“承让承让,我也是祈北这一地生养长大的。”孟风眠道。
顾昭抬起头,正好撞进孟风眠瞧来的目光,他眼里带着分淡淡的笑意,谈起往事,已然少了许多芥蒂。
她忍不住跟着一笑。
“那我也再添一点。”顾昭道。
孟风眠替顾昭添了小半汤匙的醋,顾昭尝了尝,忍不住道,“酸,又酸又香,还有股猪油的香味。”
孟风眠还未开口,旁边的小二哥就道。
“是嘞,顾小郎你这鼻子灵,在出锅的时候,是淋了些热猪油,这一招我是特意从张伯那儿学来的,这一淋,面食就更香了。”
小二哥说着话,顾昭和孟风眠相视一笑,接着吃大海碗里的面食。
不愧是用一根木棒敲打,使面团成一张薄纸,在美食上有“一张纸,下到锅里莲花转”的美称,这面食十分的有韧劲。
再配上酸辣鲜香的汤汁,秋日的夜里吃上一碗,整个人从头暖和到脚。
顾昭:“对了,少东家,你前两日说的,在考场里被长虫咬的那人——”
店小二摆手,“哪里记得,那都是我阿爷年轻时候的事了。”
“是一位王姓的老书生。”这时,一道上了年纪的声音传来。
顾昭几人看了过去,说话的是多福客栈的掌柜,只见他花白头发,留着山羊胡,个子中等,瞧过去倒是显得有些富态。
……
第189章 (捉虫)
“掌柜的。”
顾昭打了个招呼,孟风眠微微颔首。
“阿,阿爷。”小二哥有些心虚。
见掌柜的没有特别的反应,他这才放下了心。
看来,顾小郎的那一声少东家,阿爷虽然听到了,但也没和他计较,想到这,小二哥又抖擞了起来,殷勤的给掌柜搬了个圆凳,嘴里问道。
“阿爷,你饿不饿啊,我给你也来一碗面食?”
“不了。”掌柜摆了摆手。
他看着这几日清减不少的大孙子,叹了口气,眼里有怜惜之色闪过。
“阿爷不比你们这些年轻人,夜深了,吃了不好克化,这几日乡试,秀才公们忙,咱们泉哥儿也跟着忙,都瘦了,去吧,到灶房里煮一碗给自己吃,回头早些歇着。”
小二哥:“哎,那我给你烫壶酒,再来个小菜,喝两盏,夜里也好眠。”
掌柜的:“好。”
小二哥去灶间忙活了,掌柜看向顾昭和孟风眠。
“你们问的那被蛇咬的秀才公,我倒是有印象,可惜,着实可惜啊。”
想起了以往的时光,掌柜上了年纪的眼睛里有惋惜掠过,他抚了抚山羊须,长叹一声,回忆道。
“那还是我年轻时候的事了,那是个老秀才,听说早早就中了秀才,也曾意气风发,不想,在乡试一路上却不顺当。”
“回回考,回回差一点儿运道,屡试不第,说的就是他,最后,更是蹉跎成了两鬓霜雪。”
“听说那一次,他的文章做得极好了,可惜,还是出了这等意外,着实是件憾事。”
顿了顿,他又道。
“抬出来的时候还剩一口气,一张脸都发黑发紫了,那一双眼里还淌着泪,一直看着贡院的方向……”
想起那时的事,虽然记忆已经模糊,那怅然可惜的情感却还在。
老掌柜沉默片刻,“是我那兄长看诊的,人没救过来,在他手中断了气,自打那以后,每逢乡试,我那兄长都会送雄黄过来,让我分给客栈里的学子。”
“能少一分憾事,便少一分吧。”
“也不知道是不是雄黄的原因,亦或是官府的衙役检查得更认真了,贡院没了长虫,打那以后,到底是没有再发生过这等憾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