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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也正是李渊担忧的,说实话,以现在的情形,续守太原只是权宜之计,这一点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离开太原后去哪里,他也有打算,当下不表明意图,只是想试一试儿子们,察看他们的识见与胆略。陇州地广人稀,物产匮乏,他的先祖在那里建国,不过三十年即告倾倒,现在陇州的北面与西面都被突厥人占据,情形比当年更恶劣,虽有几座孤城可以据守,但难以持久,去那里只是苟延残喘,随时会覆灭。取长安倒是一招好棋,关中富饶,人口众多,长安虽是国都,城坚池深,但守军精锐大多被杨广带到江南,防卫空虚,城里又有成千上万的李氏族人可以作为内应,取长安有八成的把握。占了长安,以关中为依托,可以察看时机,徐图后路,进退余地就大了许多,他唯一担心的就是李建成提到的突厥。
突厥的十万大军就驻扎在太原城北百十里处,拱卫太原的云州、代州等城池早在数年前就被沙钵略大可汗打下后拆毁,突厥骑兵随时可长驱直入,冲到太原城下。
李渊问道:“文静,你在晋阳多年,对突厥最熟悉,可有办法把他们留置在这里?”刘文静道:“办法是有,就怕唐公不肯。”李渊道:“现在火烧眉毛,有什么肯不肯的?说来听听。”刘文静道:“办法只有一个,就是投靠突厥。”他话音未落,李元吉就大叫道:“什么鬼话!”李渊与突厥是死敌,双方血拼多次,伤亡无数,投靠突厥太也匪夷所思,李元吉怒瞪着刘文静,李建成也变了脸色,只有李世民神情如常。
李渊看了看三个儿子,沉着脸问刘文静:“这是你与世民商量好的吧?”刘文静与李世民很投缘,两个人结为忘年之交,私下里常谋划些非常之事,刘文静经常给李世民引介一些所谓的能人异士,李渊时有耳闻,但从不过问。李世民向前一步,坦然道:“孩儿确实与刘令计议过此事。”李渊哦了一声:“原来你们早就议过了,与突厥也勾连上了?”他用了“勾连”一词,显然心中有些恼怒。李世民道:“还没有,刘令与突厥在战阵上多次交手,威震敌胆,突厥人无不知道刘守备,想要联系,只要他出面即可。”李渊不动声色:“联系上又如何?”李世民道:“只要不南下,答应他们一切条件。”此言一出,李建成惊呆了,李元吉跳了起来:“我不同意!”他手指李世民:“他们让大人当牛为奴你也答应?”
李渊在大殿中踱来踱去,沉吟不语,转到李世民面前,停下问道:“突厥会要我如何?”李世民道:“突厥人性情卑劣,贪图钱财,只要多许金帛,必能诱使他们允准我们南下。”李渊又问:“我们现在府库空虚,哪有那么多金帛给他们?”李世民道:“我们手边没有,可关中有,可让他们派兵随我们进长安,金帛归他们,人民与土地归我们。”李渊问:“我们南下后前途未卜,许一个空头愿,突厥可汗会信吗?”李世民道:“突厥人贪小忘大,只顾眼前。表面上看,现在是我们在为他们火中取栗,这样的便宜,突厥人肯定会占。何况大军南下,太原三郡就像空城一般,将士家眷都在城中,就是现成的人质,他们也不怕我们食言。”李渊点点头,踱了一圈,又问李世民:“那长安百姓岂不是要遭殃?他们会不骂我们?”李世民直盯着李渊的眼睛,道:“大人将来要善待他们!”李渊眼中精光一闪而没,心里暗道:此子心肠太狠。
李渊又踱了几圈,猛地停下问刘文静:“沙钵略还在代州吧?”刘文静回道:“他的大帐就扎在代州南面的白石谷,三天来没有移动。”李渊道:“辛苦你了文静,就按世民说的,能成则成,不成速回。”刘文静躬身道:“遵命,属下立刻出发。”他转身走出大殿,李世民向李渊道:“我去送送刘令。”李渊道:“送送可以,但别再捣什么鬼。”李世民躬身道:“孩儿不敢。”
李世民在大院中追上刘文静,刘文静道:“公子放心,刘某心中有数。”李世民拍拍他的肩头:“不用叮嘱,我的意思你懂,只要不犯太原,随他们开条件,最好再让他们送些战马。”他从腰上解下一块玉佩交给刘文静,道:“直接走北门。”
段举自从得了李世民的命令,日夜在北门值守,家都不回。这天晚上,当值的校尉跑来向他报告,说有两个人要骑马出城,领头的指名要见他。段举下得城来,借着昏暗的灯光,看到要出城的两人穿着黑色长袍,腰间挂着长刀,用布巾掩着大半个脸,前面领头的那人身材魁梧,眼睛亮闪闪的,另一人跟在他的马后,身材偏瘦,头脸隐在暗处。
那魁梧大汉见到段举,跳下马来,背着众人向段举晃了晃手中的玉佩,附在他的耳边轻声道:“他让我们出城,明晚子时回来。”段举认得那玉佩是李世民经常挂在腰间的,点点头,命令亲信校尉打开城门,放二人出去。
城门打开,那大汉一言不发挺身上马,和同伴一前一后进入城门,这时城下一个士兵手中的火把烧到了尽头,他随手将火把扔到地上,火星贱了开来,后面的那匹马受到惊吓,前蹄猛地一撩,那个骑手非常老练,身形向下一挫,扬手一鞭,马疾冲向前,驰出城门消失在黑暗中。
那骑手策马扬鞭的动作段举再熟悉不过了,他心中的震惊简直无法形容:就在刚才,他的顶头上刘文静违背李渊的命令,偷偷出城奔向北方!北面不远就有突厥人,突厥大可汗沙钵略带领着十万铁骑,攻打晋阳不克,退兵后就驻扎在北面的白石谷。刘文静身负抗击突厥的重任,竟然暗夜里投突厥去了!李世民让刘文静出城做什么?李渊知晓吗?段举想破脑袋也猜不透其中的关窍,但他信任李世民,相信此举必有深意,于是吩咐手下关好城门,返身上城继续值守。
第二天,段举又调换了北门的守卫,到亥时,正好轮到他最信任的校尉周大泽当班,他站在城楼上北望,外面黑乎乎的看不到一点光亮,除了风声,也听不见其它声音。鼓楼上敲了子时,段举仔细倾听,既听不到人声,也听不到马蹄声,看来刘文静不可能在子夜赶回了,他不由得焦急起来,如果刘文静今天不能归来,事情就闹大了,一城之首在大敌压境时连续两天不露面,无论如何是掩盖不住的,他私放刘文静出城,如果李渊追责下来,他必须挺身替李世民承担。
段举正焦虑之际,忽然听到一声马嘶,远远的,似有似无,他奔到城边,凝神再听,果然北面隐隐有马蹄声,他紧盯着城下,不一会就看到有五匹马飞奔而来,到了护城河边,为首的人勒住马,点燃一支火把,抬头望向城楼,让城上的人看清自己的面目,段举认得正是昨夜为首的那个大汉,余下的四人都身着黑衣,包裹着脸,身材最矮小的那个,隐约就是刘文静。段举观见刘文静二人行动自如,不像是被挟持,于是下令打开城门,放他们进城。
李渊与三个儿子一直在大殿中守候,听说刘文静回到了晋阳,立刻传他来见。刘文静在暗夜中骑行了一百多里,脸上看不出一丝的倦意,进来后先瞟了一眼李世民,然后向李渊行礼。李渊起身上前,抬着他的胳膊,道:“刘令辛苦,见到沙钵略了吗?”刘文静道:“见到了,唐公的意图也讲了,他同意我们的条件。”李渊舒了一口气,又问:“他还讲了什么?”突厥大可汗沙钵略贪婪成性,李渊料定他必会附加条件。刘文静道:“他派了使者随我进城,说他的条件要当着唐公您的面讲。”
李渊问:“使者是谁?”刘文静道:“是大可汗弟弟的儿子律特勤。”特勤是突厥贵族的爵位,相当于中原的王公,只有大可汗的子弟才能封特勤,突厥王族姓阿史那,律特勤的名字叫阿史那刺达。李渊点点头:“听说过他,是员悍将。”刘文静道:“有点狂妄,说话口气很大。”李渊问:“仅他一人?”刘文静道:“还有一个通译,一个护卫,通译是胡人,姓史。”李渊问:“那三人眼下在哪里?”刘文静道:“在守备府里。”李渊暗夸刘文静会办事,问:“晾晾他们?”刘文静道:“他们说天亮就要出城。”李渊噢了一声,道:“看来现在就得会会了,请他们过来吧”。
刘文静领命后带着突厥使者进了晋阳宫,来到殿前,门外值守的护卫拦住道:“请解下兵刃!”原来使者三人腰间都挂着护刀,那突厥卫士身材高大,腰间的护刀又长又宽,简直像柄铡刀。通译用突厥话说了一遍,那使者高声嚷了几句,显然不乐意,没等通译开口,李渊一摆手:“来者是客,请他们进来。”说着起身离座,迎上前去。
那三人走了进来,在殿中昂然一站,目不转睛地瞪视着李渊,也不还礼。烛光之下,大家看清了三人面目,那使者身材敦实,大宽脸上一双豹眼闪着寒光,通译是个三十来岁的胡人,高鼻子绿眼睛,头发与胡子都是红色的,那个护卫身材高大,脸黑黑的,二十多岁的年纪,左手按着刀柄,眼睛直盯着李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