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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来后的苏婼,根本就没有真正动过怒,但她一连串的手段足以让人心头发寒。
“我要的东西呢?”
苏婼问。
“来的人没提,只说秦公子一大早去了趟工部后,回来就让他传话。”
苏婼把信折了,蹙着眉想心思。
片刻后看着尚在面前的苏祈,她脸色又寒下:“滚出去!”
苏祈胆寒,却仍是道:“我偏不滚!我知道我斗不过你,但是,你就算把阿吉赶出京城,我也一定会想找办法找到她的!”
苏婼看了眼扶桑,扶桑便立刻拉上苏祈:“二爷快听话吧!”
门下的丫鬟也走进来,经过这几日的实操,几个人竟然熟门熟路地就把他给架了出去!
这一路自不必说洒满了苏祈的叫嚷,但谁又在乎呢?
苏婼喝了两口茶,甚至还看了看她昨日才涂上的蔻丹。
片刻后她把手放下,说道:“让木槿把人带回来。”
木槿就带着人在隔壁,回来时周阿吉的脸上还沾着糕饼屑子。
“坐下。”
苏婼指着旁边的凳子。
周阿吉坐下了。
苏婼望着她空荡荡的裤脚,弯下腰,撸起这裤腿看去,只见她左腿外侧果然有道三寸来长的紫色长疤。以苏婼前世流离失所途中受过的诸多伤来判断,这伤痕不会超过几个月。
周阿吉下意识地往后缩脚。
苏婼直起腰,靠进椅靠,看向她道:“你喜欢呆在周家吗?”
周阿吉迟疑不答。
木槿催促:“姑娘问你话呢。”
她挠了挠头,然后抬起了她的大脑袋,:“这怎么说呢?……我其实不太喜欢,咸菜篓子太重了,每次我背去集市卖,半路都要歇好几次。周家的小弟弟也太能哭了,长得又胖,给他换尿布抱开他我都很吃力。还有,尿布不能用皂角洗,一定要用清水搓,真的要搓很久很久才能洗到没味道。
“可是全赖周三叔收留,我才有饭吃有地方睡,要是说不喜欢周家,又太没有良心了。”
苏婼端起鸡丝粥:“那你给他们点钱,不就不用纠结了吗?”
“关键是我没有钱。”
“把你自己卖身给我,不就有钱了?”
“啊?”
周阿吉愣住了。
苏婼正色:“二爷为了你逃学,闯祸,你难道就白白受着这一切么?我们家是不许子弟在外跟不清不楚的人往来的。此番你是祸根,我给你两个选择,一是卖身给我,把这钱交给周家,买断所有关系。二是我连同你和周家一起,全部赶出京城去。你选吧。”
她这话说得不带一点情绪,周阿吉慌得站都站不直了,无措地看向木槿。
木槿也迟疑地看向苏婼。虽然苏祈之前为了这小孩儿又是逃学又是激怒苏婼,让人对她没有好印象,但是她一直以为苏婼只是唬唬苏祈罢了,没想到她来真的,这两条路,哪一条都不是什么好路啊!
这丫头是读书人家的女儿,卖身为奴,以后这辈子就只能当下人了。要连她和周家一起赶出京城,那周家夫妇必然会迁怒她,还能容她有饭吃有衣穿?
但她不敢质疑苏婼的决定,便看向周阿吉说:“没听见姑娘说的吗?你一个女孩儿家,还敢大晚上的私自进苏家来呢,这是你不对,快选吧。”
周阿吉支吾半日,直到苏婼把那碗粥喝完,才说道:“一定要选吗?”
“当然。”
“可是我没害二爷什么呀。”
“你不是害他逃学了吗?他是苏家的嫡长子,用功读书,勤习技艺,将来接掌祖业才是他的正事,你若是个益友,就该好生劝他用功,促使他往好的方向走,结果他却这样不思进取,为了你荒废学业,你是不是有过?是不是害了他?”
周阿吉听完,听了一声,然后揪着一双细软的弯眉耷下了脑袋。
苏婼喝着茶,继续道:“所以,要么,你就卖身给我,变成我换的奴才,听我使唤。要么,你就离开京城,走得远远的。永远也不要出现在他的面前。”
坐在杌子的周阿吉,愣成了一座圆萝卜雕像。
木槿别开目光。卖身和被驱逐,这两条路可真是都不好选啊。
屋里静默了一会儿,周阿吉的声音又响起来:“那,那我选卖身吧。”
苏婼撩眼:“想好了?”
周阿吉垂着头:“我反正是没家了,在哪里还不都一样?但我不能害周三叔一家背井离乡啊。”
木槿深吸气。
苏婼拿帕子印了印唇,然后自炕桌下拿出两张纸,又取出一盒印油,指着其中折起的一张道:“那你就在卖身契上按个手印吧。另外这是五十两银票,买你的价钱。
“你出去打听打听,牙行里上像你这样的年岁的,又瘦不啦几的丫头,可最多最多只能出三十两银子。
“呆会儿我会让扶桑带你回去取物,你须当跟周家夫妇说明白,从此往后,你与他们再无瓜葛。——扶桑,记得让罗家夫妇立下文书。”
旁边叠衣裳的扶桑便领下了这个奇怪的差事。
苏婼虽说这几个月以来性子变得有棱有角,但她从来也没有故意欺负人,然而眼下这会儿的她坐在那儿可真像个势利又刻薄的东家主子啊,拿捏人的由头一套一套的,这是无师自通吗?
第37章 苏家这些有本事的老爷们儿!
等木槿把人带下去,扶桑走过来:“怎么忽然要买她?家里采买丫头,可是要禀太太的呀。”
苏婼看着手上盖了手指印的那张“卖身契”,说道:“谁说我要买?我不是收留她吗?”
扶桑:“……”
这“卖身契”上竟然是苏婼昨日胡乱画下的一张绣花样子,根本就没有一个字眼儿。刚才递过去让她摁手印的时候,纸是折起来的,那个傻傻的小丫头,大概脑子已经给苏婼给忽悠没了,居然看都没看就按下了手印。
扶桑愣道:“姑娘这是何故?”
苏婼静默片刻,神色不惊道:“秦烨信上说,苏家这次给户部交付的这批锁,户部郎中左旸有些不满意,方才沈阁老把父亲请去了文华殿。
“苏家眼下这状况,我可没闲工夫管别的。祈哥儿这里少不了要时时敲打,既然他很紧张这丫头,那把人留在眼皮底下,对我来说拿捏起来不是更顺手吗?”
她本来不认识这小姑娘,是因为前不久撞见苏祈逃学才顺藤摸瓜发现这么个人。她也不耐烦管这些事,但是前世苏祈变得越发顽劣,到后来,甚至因为犯事而险些被苏绶剥夺了传家的资格!
从眼下他疯颠的程度来看,他犯事只怕跟这小姑娘有些关系,所以与其放任他们在外头瞎胡闹,倒不如管束在身边,省得到时候一个嫡长子连传家的资格都没了,白白给谢氏丢人!
扶桑望着低头喝起茶来的她,忽然抿唇,露出了会心一笑。
苏婼这番话有理有据,让人差点就信了。她嘴上不留情面,内心当真是如此冷血吗?
扶桑可不信。
这阿吉在周家日子过成那样,周家夫妇拿她当免费的下人,还连口饱饭都不给吃,一看就不甘心让她吃闲饭,也不是诚心收养。等将来长大了,还不定怎么处置她呢!可是看小丫头那榆木脑瓜,倘是劝她走,她八成是不肯走的。
无论怎么看,如今的苏婼要管束苏祈都是不用费什么力的。她也不缺这个丫鬟使唤,真要阻断苏祈的念想,直接把周阿吉送走就行了,至于苏祈恨不恨她,她反正也不在乎。
苏婼哄骗阿吉签下这“卖身契”,是不是因为同情不好说,但到了苏家,至少她自此衣食无忧,还能学到规矩。
以卖身钱为名买断跟周家的关系,还可让她脱离周家牵扯,免得将来周家拿这份收养的“恩情”来勒索要挟。
已经想得这么周到,她这还是苏祈口中冷无情,薄情寡义的苏婼吗?
虽然此后阿吉名义上是成了苏婼的下人,可是像她这样飘萍似的人生,本就没有什么底气纠结尊严吧?更别说,苏婼压根就没有让她卖身,她实际上还是良藉呢!
她家姑娘啊,就是嘴硬。
扶桑安心地前去办差。
这里刚走出门槛,却听得隔墙一阵阵地传来高亢的说话声。
刚刚歪在榻上,把秦烨着人送来的信拿在手上端看的苏婼也抬了头:“怎么回事?”
扶桑走出门去,片刻后快步回来:“是二太太一大早回府了!容娘让人去禀二爷,结果二爷在胡姨娘屋里。
“胡姨娘又不曾知会二爷,却是自己去正房见二太太,还阴阳怪气地说了些有的没的,二太太数落了她几句,可巧二爷就过去了,撞个正着,这就怪上二太太不能容人了。
“这会儿,可不就在屋里闹上了,把才回来的二太太气哭了,太太和三太太也过去了!”
苏婼闻言,冷笑着把手里的信合上:“苏家这些老爷们,可真是有本事啊!从上到下,一个个地惯会欺负明媒正娶的媳妇儿!”……
此时坐在文华殿内的苏绶,毫无预兆地打了个喷嚏。
上首的沈阁老看过来,他颌了颌首无声致歉,正好右首的刑部郎中曹钧不动声色递了给他一块干净帕子,他便接来擦了一把,然后继续听着户部郎中左旸的陈词。
“此番这批即将用于库房的锁一共五十把,皆出自苏家天工坊。但是这批锁的簧片构造已经沿用了至少五十年,而苏家锁已经流通了这么久,这显然已经存在隐患。
“两年前我就曾向苏大人进言,期望能够在锁的基础上做出改良,但苏家此番交的这批锁,依然如故,我想请问苏大人,莫非是对自家的锁太有自信了么?”
苏绶把帕子放下,直视左旸:“左大人其心可嘉,但在苏某人看来,这不过是杞人忧天。不说别的,就凭家祖在大理寺天牢之中的那套已用了数十年的机括锁器,我不认为苏家在锁道上的造诣还有可质疑之处。”
“是啊左大人,苏家的锁器还有什么可忧心的?前日小阎,啊不,韩捕头那个打不开的铜箱,不还是苏大人年方十一的长子给解开的么?这要是还对自家锁器没有信心,那要怎样才有信心?”
“左大人实属多虑。”
在座人都替苏绶说起话来。
上首的沈阁老听完,望着下方道:“洪泉也是为国着想,即便是多了些顾虑,那也无甚坏处。兹事体大,终究谨慎些好。不过这批锁已经制成,弃之而换新,又未免劳民伤财,苏家的锁器至今还没出过差鏎,技艺还是可信的。洪泉你先把锁拿去换上,日后衙门再换锁器,请延良再多费些心力便是。”
延良是苏绶的表字。苏绶拱手称是:“晚辈领命。”
左旸看看四面,凝着眉头想再出声,沈阁老却已经盖上茶盅站起来,便也没能再有机会再往下说。
人散时,曹钧与苏绶同行走出甬道,说道:“这左旸是怎么回事?特地让沈阁老召集咱们来说这些!即便是他才升户部郎中,想干出一番成绩,在户部群吏之中露脸,那也不是这样搞法!”
苏绶摇头笑笑,抬眼看到前方来车,便停步拱手:“贵府来接曹兄的到了,天寒地冻之中,不宜长叙,改日有空,曹兄到鄙舍来吃茶。”
“一定一定!”
苏绶目送他登车,随后笑容随着车辘轱声渐渐敛去,神情变得深沉。
……
第38章 别哭,不值当
二房在东跨院的荣禧堂,苏婼到达时,庭前雪已经扫干净了,挂着尺来长冰挂的屋檐下方,下人们正来来往往地在院子里走动,但一个个屏声静气,大气也不敢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