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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给他寄了一支春。

*

春去秋来,树上挂满了梨子。

姜婳从铺子中的丫头口中,听见长安又出事了。

此时,她的青年在世人口中,已经成为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奸相。前些日更是有御史联名弹劾,血溅朝堂,天子震怒,一气之下晕了过去。

姜婳在珠帘后,咬了一口梨子。丫头们进来整理东西,陡然看见姜婳,忙关心地问:“当家的为何在哭,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姜婳指了指桌上的话本子,轻声道:“看到小姐和书生私奔的情节了。”丫头们又打笑起来,说话本子写的都是假的,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放弃一切同一个穷苦书生私奔,这世道哪有这么愚笨的人。

是啊,这世道怎么有这么愚笨的人呢。姜婳笑着将丫头们送走,随后泪珠一点一点落满了话本。这两年她在想,她一直在想,谢欲晚啊,这个世道怎么有你这么愚笨的人呢。她听着她清风霁月的公子变成奸臣,她听着她如玉君子的爱人满身诋毁。

这是他选的路。

以一身清白名誉,换前世那悠悠十年。

*

长安城变了天。

自天子在大殿之上吐了那一口血,便缠绵病榻,终日不可上朝。

其间传出圣旨,朝堂一切交由丞相。消息很快传了出去,一时间,唉声怨载,人心惶惶。即便谢欲晚从未做任何可任人指摘之事,但以臣身行皇权,已经足以让天下人诟病。

谣言流言皆而不断,篡位之论喧嚣呈上。天子久病床榻一月,有心之人传播引导之下,民心乱。天子闻言,不由盛怒,几经咳血,成日晕厥。

只一日,此番消息便传到民间,秋日惶惶民心,恍若皑皑覆雪。一时间,大臣们将目光望向了尚在人世的皇室。

先帝的三皇子、五皇子早已伏诛,先帝的兄弟姊妹这些年被天子残-害。如今天子孱弱,思来想去,竟然只有那曾经瘸了腿远赴封地同当今太子一母同胞的安王最为合适。

大臣暗中派人去寻安王,进而发现,安王的腿居然好了。一众大臣于茶楼内商议,喜形于色又神色各异,自此,他们开始除奸相,扶安王。

天子之崩,便是号角。

*

天子崩了。

消息在宫中被隐下,被有心之臣发现,大肆宣扬。早就被他们接到长安的安王,被大臣们拥护着登上了皇座。

金碧辉煌的大殿之上,谢欲晚抬眸平静看着一步步踏上皇位的新一任的天子。数步台阶,新一任的天子走的沉稳有力,丝毫看不出腿曾经瘸掉的模样。

谢欲晚淡淡看着,医官是他寻的,他知晓徐宴时的腿是医不好的。如今徐宴时每走一步,都是锥心刺骨之痛。不过帝王的眼中,只有一片冷寂。

谢欲晚明白,那一路,徐宴时走过的那一路,不比这世间任何一人轻松。臣子站在他身后,徐宴时站在他身前,一般的大臣跪了下去,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另外一部分大臣看着他,许久未跪。

徐宴时居高临下望向皇座下的一切,包括那个他昨日秘密会见称为‘老师’的青年。青年一身官服,即便众口铄金,依旧清傲而矜贵。

他望着那个青年,周围所有大臣,站着的,跪下的,都望着这位丞相。僵持片刻之后,谢欲晚莞尔一笑,在众人讶异之际,恭敬行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后面大臣齐齐跪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时间,金碧辉煌的大殿之上,只剩下徐宴时一人。他在金色的皇座之上坐下,想起这一路所见的民生的苦难,水灾,旱灾,那些数不清的灾荒同尸骨铺在他面前,铸成了他回长安的这一条血路。

他挥了挥黄袍,庄重又威严:“众爱卿平身。”

他坐在龙椅之上,这个让他父皇败了身子,让他兄长日渐颓靡的椅子,如今让他来坐,他要坐的同他们全然不同。

徐宴时望向台阶之下的谢欲晚,他会谨遵老师的教导,勤于政务,兼听公正,体恤民生,心怀天下。

*

长安城的天变到江南,就成为了冬日的雪。

纷纷扬扬地,洒人个满怀。

这是姜婳来江南的第三个冬日,雪下下来的那一日,她过得同从前也无不同。窗外下着雪,她闭上了窗,打开了旧日的书。

外面热闹了一瞬,又安静下来,姜婳翻了一页书。自从橘糖来了之后,院子中热闹了许多。适才可能又是晨莲同橘糖在打闹,她们前两日还说等雪下得厚些了,便要拉上寒蝉一起堆雪人。

摒开那些杂乱的心思,姜婳认真看着手中的书。书又翻了一页,外面传来了敲窗的声音。姜婳怔了一瞬,因为听见这个声音,她就会想起谢欲晚。

不过谢欲晚同她说的三年,如今虽然已经是她来江南的第三个冬日,但远没有到三年。她没什么脾气地上前去打开了窗,口中的话还没说出来,就怔在了原地。

轻轻悠悠的雪中,隔着一扇窗,一身雪衣的青年正抬眸望着她。整整两年未见,他依旧是她记忆中的模样。反应过来那一瞬,她已经提着裙摆跑出去开了门,青年从窗边走到了门边,她一下子扑入青年怀中。

她哭着道:“谢欲晚......”

青年很紧很紧地将她搂住怀中,轻声道:“小婳,好久不见。”

姜婳泣不成声,她甚至觉得这是一场梦,在这个大雪纷飞的冬,她的谢欲晚回来了。她一直一直哭着,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

青年温柔地将人抱住,手轻柔地抚摸着少女的长发。在外面冷漠清淡杀伐果断的权臣,此时语气却万般柔软。他望着怀中不住哭泣的少女,轻声道:“小婳,对不起。”

姜婳红着眸,泪一点都止不住,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将人紧紧抱住。那些两年间忍住的思念、心疼和委屈在这一刻全然涌现。她轻声哭着,一直一直哭着,像是要透过雪衣,哭进青年的心脏。

她像是一个终于可以任性的小孩,要着自己的糖果,委屈着声音道:“谢欲晚,你还走吗?”

问出这一句,她的心同指尖同时颤了一瞬——

然后,在漫天纷扬的雪中,她听见一身雪衣的青年温柔地说:“不走了,再也不走了。”

姜婳不知为何哭得更厉害了,她踮起脚搂住他的脖颈,重重地咬了他一口。但因为在哭,没有力气,也舍不得用力,最后连一个浅浅的牙印都没有留下。

青年直接将她抱起,放到了一旁的栏杆上的长凳上。她红着眸望着身前的青年,手轻轻地牵住他的手。

谢欲晚温柔地看着她,然后蹲下身,轻轻地用帕子为她擦着脸上的泪痕。姜婳看着他,他擦了,她又落了泪,他耐心地擦干,泪又落了下来,就这样往复,最后是他无奈地望着她,轻声道:“小婳,别哭了,明日眼睛要疼了。”

她还是哭了,因为她觉得他有些凶。又被哄了许久后,她对着青年说出这个原因的时候,她看见青年温柔地望着她。

他轻声说道:“是雪之的错,不该凶小婳。”

旁人说这些都要带三分笑意,但是谢欲晚说得格外温柔,姜婳看着,直接抱住了身前的青年。她将整个人埋在他怀中,过了许久,青年轻声说道:“要去坐秋千吗?”

她眨了眨眼,从青年身上起来:“秋千?”

谢欲晚温声应了:“嗯。”

姜婳被他牵着去了隔壁的院子,进来那一刻,她才想到这方院子她进来过的,当时莫怀将她领进来,说这个院子里面都是谢欲晚亲自种的花。

走进院子的那一刻,姜婳怔了许久。

明明的大雪纷飞的冬日,院子里面的花却都生机昂昂,姹紫嫣红地开着。被群花围绕的院子,里面有一个被花藤缠住的秋千。

她回身望向谢欲晚,想问他什么时候做的。似乎她不用问,他也知晓,轻声说道:“是昨日夜间到的江南,太晚了,觉得小婳一定睡熟了,便先来了这一处同小婳相邻的院子,想着小婳,未能睡着,便搭了一个秋千。”

姜婳眸一直红着,忍了许久还是哭了出来。她上前抱住谢欲晚,在满院的花中,少女踮起脚,轻轻地吻了上去。

一刹那,大雪纷飞,满园春。

那个昨日被青年连夜搭建的秋千,成为温存的场所。亲热之后,在漫天的雪中,青年推开秋千,在江南的雪中,少女乘着秋千到了高处。

刹那之际,花藤上的花同雪一起飞扬,一番玩乐之后少女扑到了青年怀中,雪衣上面粘着淡淡的雪,姜婳用脸贴着青年的脖颈。

她轻声笑着,恍若着两年只是眨眼。

那些她不曾宣泄思念的每一日,都在今日化为江南纷飞的雪。隔壁传来晨莲的声音:“雪下大了耶,明日是不是就能堆雪人了,寒蝉要不我们再打个赌吧。”

姜婳同谢欲晚对视着,两个人眼中都有了笑意,然后少女就被青年吻住了。在他们相触碰之前,不知谁的唇边落了一片雪,一番温存之后,两个人吻着同一片雪。

冰凉的雪,温热的唇,冰凉的雪化为温热的雪水。

闹了半日,等到娘亲回来的时候,姜婳还是拉着谢欲晚乖乖回了院子。季窈淳见到谢欲晚,柔声道:“回家了。”

青年俯身行礼,轻声道:“是,回家了,娘亲。”

姜婳红了脸,侧过身去,却还是没忍住轻声笑了出来。季窈淳看看女儿,又看看谢欲晚,眉目间满是温柔。她将东西递给一旁的晨莲,温声道:“好,今日娘亲做膳,为雪之接风洗尘。”

谢欲晚轻声应道:“多谢娘亲。”

季窈淳转身那一刻,也红了眸。她望着江南的雪,看着不远处雪中打闹的人,温柔地摇了摇头。

雪中,姜婳捏起一个雪团,向着谢欲晚砸去,只是她捏的雪团小而松,砸出去那一瞬,就散落在地了。谢欲晚没笑,反倒是姜婳自己笑了起来。她一把将手放在青年的脖颈上,眨着眼问:“冷吗?”

青年俯身吻上了她的唇。

姜婳一怔,然后听见谢欲晚温声说道:“不冷。”

即便亲吻是很寻常的事情,但是娘亲同她们就一墙之隔,姜婳踮起脚掐住了青年的脸。青年温柔地看着她,许久之后,又轻轻吻了一下。

姜婳脸彻底红了,怕让娘亲看见,她将谢欲晚拉到了房中。门被关上那一刻,青年就将她抵在了墙边。一瞬间,恍若大雪压下,雪花片片落入少女的脖颈,温-热的触-感顺着唇向-下-移动,她不由轻-吟-着仰起头,抬眸-朦-胧地望向面前的青年。

她软声唤道:“谢欲晚,我、我有些受-不-住。”

青年的眼眸明显深了一瞬,却还是安静了下来,他眸中含着浅浅的笑意,静静地将人搂在怀中。少女的呼吸声比往日急促,他轻轻地抚摸着少女的背。

姜婳乖乖地呆在他的怀中,手也回身环抱住他。过了许久,少女抬眸望向他,见到他眸中浓郁的情愫,不由闭上了眼。

她想,其实也可以-忍-忍。

但青年只是俯身很轻地亲了亲她的眼睛,随后抱住了她:“小婳,我们来年春天成婚好不好?”

姜婳弯眸应了:“嗯~”

他原来明白她信中的意思。明明两年未见,但是从见面的那一瞬,她却觉得他们从未分离。外面发生了许多大事,同他有关,同她也有关,但同她们无关。

*

隔日。

姜婳一起床,便开始梳洗打扮。明明从前都不太愿意做的事情,但是好像今日也愿意了。因为谁自然不言而喻。

她望向铜镜,是娘亲给她的一张很标志的脸,很好看。只是女为悦己者容,她想着昨日已经很素净了,今日要不素净些。

上了脂粉,染了唇。她望着铜镜,最近眼神停留在自己的唇上。想了想,她还是拿起帕子将口脂擦掉了。

被昨日那般亲的话,还是不要涂口脂了......

少女打开衣柜,认真地挑选了一件绛红色的衣裙。这是她衣柜中鲜少颜色如此鲜亮的衣裙,她弯着眸将裙子拿出来,对着铜镜比划了比划。

好像......挺好看的。

姜婳捏了捏自己的脸,不由眨了眨眼,怎么谢欲晚一回来,她又开始说胡话了。不过如果只对谢欲晚说的那话,应该也没事吧。她心安理得地将自己说服,然后换上了这件绛红色的衣裙。

开门时,她偷偷向外面看了看,没有在门外看见谢欲晚后,不知为何她松了一口气。她推开门,走了两步,然后就看见了谢欲晚。

昨夜下了大雪,如今雪很厚,现在青年正冒着大雪在院子里面搭秋千。其实隔壁院子就有,这个院子就不用了......很大的雪很冷的。

姜婳怔了许久,然后跑过去抱住了青年:“谢欲晚,好冷的,我们进屋好不好。”

青年自然应‘好’,他转身看见一身绛红色衣裙的的姜婳,温声说道:“小婳看上去很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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