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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噻,从厂办到服务公司,这可贬到地底下去了。不过,也该,看他一天到晚转着领导屁股后面转,就让人恶心。”
“老张这人还是不错的,围着领导转也没办法,那是他的工作嘛。不过,咱们的新厂长还真有点新气象,张建阳给他和新来的厂助配了两部大哥大,他愣是没要,让张建阳把大哥大退了,退回来的钱,给退休工人报了3万多块钱的医药费呢。”
“真的?有这样好事!这样的厂长,可真是不多见了。这么说,咱们厂还有救?”
“不好说。不过,我听人说,咱们这个新厂长是从部里派下来的,在部里当了20多年的处长,作风挺正派的,有没有本事就不知道了。”
“有没有本事倒在其次,人品好就行了。像咱们原来那帮兔崽子……”
张建阳的一颗人头,在临一机激起了无数的浪花。周衡就以这样拉风的方式,点燃了他在临一机的头一把火。
依着周衡原来的想法,只是要提醒樊彩虹、张建阳他们改变原来的工作作风,不要再给厂领导特殊照顾,下不为例。但唐子风的建议,让周衡觉得眼前一亮。以过分照顾厂领导为名,给张建阳一个严肃处理,虽说对张建阳不公平,但对于平复全厂职工对厂领导的怨念,却是大有好处的。
选择张建阳而不是樊彩虹下手,也是有考虑的。一方面,买家具、买手机这些事情,都是由张建阳经手的,处分他合情合理。另一方面,新厂长一上任就把厂办的正职给处理了,有点说不过去,副职就是用来扛雷的,张建阳应当也有这个觉悟吧。
周衡把樊彩虹和张建阳找来,向他们说了这个想法。樊彩虹惊得目瞪口呆,张建阳则顿时就面如死灰,却又不知道如何为自己喊冤。他其实过去就与周衡打过交道,知道周衡是个比较清廉的人,也犹豫过自己这些做法是不是过头了。不过,当时他转念一想,觉得新厂长上任,他宁可做过头,也绝不能让新厂长觉得不如意。好吃好喝地接待着,再送上最时尚的手机,对方就算是不接受,最起码也是伸手不打笑脸人,还能因为这件事而处分自己?
可谁曾想,周衡偏偏就是这样不识趣。自己做得越多,反而越成了罪过。周衡的道理也是上得了台面的,厂子的经营状况这么糟糕,你身为厂办副主任,不为厂分忧,不主动监督厂领导的奢侈行为,反而为领导大开方便之门,你这不算是渎职吗?
“周厂长,小张这也是好心办了错事,我觉得吧,把移动电话退了,对小张做个内部批评,也就可以了。毕竟小张这么多年在工作上也是兢兢业业,这一点周厂长你也是知道的嘛。”樊彩虹在旁边怯怯地打着圆场。她知道周衡的这雷霆一击,离她的俏脸也就差着0.01毫米,她如果敢说得再多,没准就要和张建阳一起度劫了。
周衡看着张建阳,说:“建阳,这件事,只能是委屈你了。我知道你是出于好意,但现在厂里这个情况,我们做领导的,一举一动都会影响到群众对我们的信心。你这样做,其实就是把我这个新厂长架到火上去烤了。如果厂里不能对这种行为做出一个交代,后面的工作就没法开展了。”
“我明白。周厂长,这件事是我考虑欠周了,给厂里和周厂长都添了麻烦,我向您做检讨,我愿意接受组织的处分。”张建阳带着哭腔说道。
他也是读过三国的人,知道周衡此举是借他的人头来收买人心,但他又有什么办法呢?周衡能够这样跟他说话,已经是很客气了。前面的厂领导都已经进去了,他这个厂办副主任哪里会没有一点污点?周衡如果要往深处去追究,真把他的脑袋砍了也不为过。
对张建阳的处分,相对来说还是比较轻的。除了一个党内警告之外,便是把他贬到厂劳动服务公司当经理去了,而且还保留了他原来的副处级待遇。劳动服务公司最早是厂里用来安置待业青年的机构,管着两家小型的家属工厂以及几个菜场、商店、饭店啥的,算是一个冷板凳。不过,如果你没啥雄心壮志,呆在劳动服务公司当个经理也不错,最起码家里日常的蔬菜副食都可以到治下的小菜场去白拿,也算是一些油水了。
可是,我还有理想好不好!我今年才38岁,我还想进步呢!
张建阳在内心绝望地呼喊着。
张建阳怎么想,周衡是不在乎的。他让张建阳去邮电局退了手机,把退回来的近3万元款项交给财务处,指明用来报销厂里最困难的几十名退休工人的医药费。因为财务上没钱,职工的医药费拖欠非常严重,区区3万元不足以报销这几年欠下的所有医药费。周衡从樊彩虹那里了解到有一些退休老职工家庭生活非常困难,便指定先报销这些人的医药费,其余的稍微拖后一些再说。
优先报销退休工人的医药费,让大多数人都无话可说。这些退休工人,都是目前在职工人的师父,或者他们的师父的师父,属于工厂里的元老级人物。工厂里素有尊师的传统,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种说法,在工厂里还是很有市场的。每逢年节,徒弟们都要到曾经的师父那里去走一走,送点礼物啥的,不管你当了多大的官,不敬重师父都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这些年,社会风气有些变了,人们内心对于师长已经不再那么敬重了。但饶是如此,这种想法也只能藏在心里,在表面上,谁敢说一句老师父不重要?
此外,老工人一般都比较闲,是厂里各种舆论的传播中心。周衡一上台就帮他们报销了医药费,这些人对周衡肯定是会心存感念的。他们在各种场合宣传这件事,对于周衡在临一机站稳脚跟,也有极大的帮助。
处分张建阳,给一部分退休工人报销医药费,这两项举措所起到的效果甚至远远超出了周衡和唐子风预先的估计。没有经历过严冬的人,无法体会到春天的温暖。过去几年中,临一机的领导班子只顾自己奢侈**,中层干部各有打算,普通工人完全处于一种爹不亲、娘不爱的状态,只能自己去找出路。
可现在,来了一个新厂长,上台伊始就把专门舔领导沟腚子的张建阳给贬到服务公司去了,又给生活困难的老退休工人报了医药费,用的还是原本给新厂长配移动电话用的钱,这怎能不让全厂职工的心里暖洋洋的。大多数的工人其实都是很善良的,但凡有人给他们一点阳光,他们就能够灿烂起来。
接着,周衡又指示要把厂部的几部豪华小轿车全部变卖,收到的钱用于报销更多职工的医药费和其他欠款。这个决策经樊彩虹刻意宣传,在厂里再次掀起一个舆论热潮。借着民意,以及张建阳被贬一事在中层干部心里留下的阴影,周衡要求各部门立即上报小金库情况,并规定小金库自即日起全部封存,其中的资金由厂里统一安排使用。任何部门胆敢顶风作案,私分小金库,厂里将会采取最严厉的手段进行处分,最严重的可以移送司法。
这些措施相继出台,对于提振民心还真起了挺大的作用。封存小金库一事,对于不少机关干部的利益是一种伤害,但大多数人还是给予了非常谨慎的理解和支持。绝大多数人的命运都是与企业绑在一起的,企业如果垮了,自己的部门还能存在吗?部门小金库里那点钱,又够干什么用的?
如果新厂长真的能够革新除敝,让厂子起死回生,那么自己放弃一点从小金库得到的利益,又有何妨呢?想当年厂子经营红火的时候,有什么年终奖、双过半奖,五一国庆啥的,也都有各种名目的补贴,三块五块的,加起来也非常可观。还有,厂里夏天发西瓜,冬天发木炭,过年一人10斤猪肉、20斤鸡蛋,那叫一个爽。有这样的福利,谁又会在乎部门小金库里那点小钱?
至于说过去就无缘染指小金库的那些人,对于这个政策就更是举双手支持。同一个厂子里的人,说好的同甘共苦呢?早就看不惯机关里那些人私底下分钱了!
面对着一片好评,周衡心里明白,这一切都不过是暂时现象而已。厂里已经又有两个月没给工人发工资了,不满的情绪正在积蓄。等到大家发现自己做的一切不过是一场“秀”的时候,他们会重新对厂领导失望,并且会掀起新的一轮讨薪运动,让新厂长颜面无存。
“老韩,周厂长能不能在临一机站住脚,就看咱们此行的成果如何了。如果我们不能把金尧车辆厂欠我们的200万货款要回去,厂子就要彻底完蛋了。”
千里之外的霞海省金尧市,唐子风拽着韩伟昌从火车上下来,笑呵呵地对他说道。
第12章 犯不着为公家的事情生气
临一机连年亏损,已经欠了银行4000多万元,还有欠上游企业的钱,也有几百万。但与此同时,临一机也有近500万的在外欠债未能收回,那是临一机把机床销售给了客户企业,而客户企业因为各种原因,迟迟未能支付货款。年复一年,就积下了这么大的数字。
这样的情况,在时下并不罕见。有时候,甲企业欠了乙企业的钱,乙企业又欠了丙企业的钱,丙企业再反过来欠甲企业的钱,大家的债务互相循环,谁也还不上,这就是所谓的“三角债”问题。三角债现象最严重的时候,有些企业完全不敢通过银行转账,因为只要钱出现在银行,就会被截留下来,用于偿还各种欠款。这些企业销售产品,一律只收现金,采购原材料,同样是背着一包现金去支付,整个生产经营体系简直是回到了几百年前的自然经济状况。
周衡还在京城的时候,就已经了解到临一机在外面有几百万应收款,他也早就打了这些应收款的主意。如果能够收回一部分货款,他就能够给全厂职工发一个月甚至两个月的工资,这对于缓解全厂职工的困难是非常必要的。唐子风说要优先拓展业务,这个想法当然也不错,但从揽回业务到收到货款,中间起码是两三个月的间隔,嗷嗷待哺的工人们能等得了吗?
就这样,周衡在厂里大搞亲民秀的同时,唐子风便奉周衡之命,出门催讨欠款去了。周衡也知道,这种事情让一个嘴上没毛的小年轻去办,实在有点不靠谱,但他又抽不开身,因为他必须先把厂里的情绪安抚下去才行。唐子风交代的关于攒书的事情,也给了周衡一些小小的信心。既然唐子风是做过业务的,还赚了大钱,没准也能办成一点事情吧?最不济,他也可以先去探探路,递个话啥的,等周衡腾出手来,再亲自出马。
唐子风要催讨欠款,当然不能一个人去,需要带个拎包的助手。周衡和唐子风刚到临一机,眼前一抹黑,也不知道谁能干不能干。唐子风灵机一动,想起了火车上遇到的韩伟昌,便向周衡提出,自己可以带着韩伟昌一道去。韩伟昌其人有几分机灵劲,同时又是技术人员,遇到一些技术问题还可以应付一下。要知道,唐子风是学经济出身,在技术方面完全就是白痴。
韩伟昌对于自己被周衡点名成为唐子风的助手感觉很是无奈。他知道自己已经陷得很深了,如果新厂长能够在临一机站住脚,甚至做出一些成绩,那么自己的前途就是一片光明。反之,如果新厂长灰溜溜地离开了,他这个被新厂长贴过标签的人,在厂里就真的不好混了。
“唐厂助,你坑我啊!”
在前往金尧的火车上,韩伟昌不止一次地对唐子风幽怨地嘟哝着。唐子风明明是陪新厂长到临一机去上任的,却骗他说自己是个新分配过来的大学生,害他说了那么多不该说的话。现在唐子风出去催讨欠款,也要把他带上,这是逮着他一点把柄就不放手的节奏吗?
“老韩,这是周厂长对你的信任,你可别不识好歹哦。”唐子风说。
“厂里这么多能人,尤其是这事应当是归销售部管的,结果让我一个技术部的人去,你让销售部那帮人怎么看?我可听说了,周厂长在厂里严查小金库,这可是把销售部往死里得罪了。没准销售部的人还以为是我告的密呢。”
“你敢说不是你告的密?”
“我……”
韩伟昌顿时就哑火了。唐子风说得没错,的确是他向周衡告了密,而且人家周衡连老虎凳、辣椒水都没拿出来,他就一点没剩地把临一机的事都给抖出来了。周衡采取雷霆手段,封了各部门的小金库,还让采购部、销售部的人员都停职整顿,严查各种吃里爬外的行为,厂里早就有人议论,说肯定是谁把厂里的事情都泄露给新厂长了,否则新厂长的打击怎么可能这么精准。韩伟昌这些天在厂里走路都鬼鬼祟祟的,看谁的眼光里都觉得充满了恶意,再这样下去,他都打算得个抑郁症啥的了。
“老韩,你想多了。”唐子风笑嘻嘻地安慰着韩伟昌,“老周到临一机来,是真正打算做点事情的,我有足够的信心,老周能够让临一机起死回生,重振辉煌。到时候,你就是从龙之功,前途一片光明。至于说你向老周告密这事,就算厂里的工人知道了,也会夸你是见义勇为,大义灭亲,谁会责怪你?”
“唐厂助,你就别说了。”韩伟昌连哭的心都有了,什么见义勇为、大义灭亲,自己完全就是嘴太贱好不好?唐子风说得越多,他就越觉得心痛,索性还是岔开话题。
“唐厂助,咱们这次到金尧车辆厂,是打算把他们欠咱们的钱全部要回来,还是只打算要一部分啊?”韩伟昌问。
唐子风说:“当然是全部要回来。咱们厂都已经揭不开锅了,哪还有钱向别人放贷?我到销售部查过了,金尧车辆厂欠咱们的钱,最远的已经欠了五年了。我也真是服了你们原来那批厂领导,这么一个买东西不给钱的客户,你们居然还年复一年地给人家生产设备,欠款这样一年一年累积起来,都累积出了200多万,这些厂领导不会是傻子吧?”
韩伟昌冷笑道:“傻?他们才不傻呢。金车这边欠的是临一机的钱,又不是他马大壮的钱,他着什么急?马大壮的媳妇娘家就在金尧,每次马大壮的媳妇回金尧探亲,不都是金车接待?一趟下来,连吃带拿东西的,也得好几千,马大壮能不给金车面子吗?”
他说的马大壮,正是刚刚落马的原临一机副厂长,是分管销售工作的。金尧车辆厂是临一机的老客户,每年都要从临一机订购一些机床,金额从十几万到上百万不等。这些年,金车自己的财务状况也不太好,订货之后经常不能及时付款。马大壮以金车是老客户,又是国企,不可能赖账为由,一直容忍金车拖欠货款,甚至在金车欠临一机的货款已经高达近200万的情况下,还向金车发货。这其中,韩伟昌说的原因当然是最重要的,另外一方面就是这些原来的厂领导根本就不关心临一机的死活,偶尔去催讨一次欠款,讨不回来也就算了。
现在换了周衡当厂长,这种情况当然是不能再延续下去的。周衡让销售部给金车发了一个函,表示临一机现在经济状况非常糟糕,希望金车能够及时偿还欠款。同时,他又通过自己的关系,找到了金车的上级部门铁道部,让铁道部方面给金车打了一个招呼。
金车方面做出了答复,先是强调了一番自己的困难,表示自己也身陷三角债的泥潭,人家也欠了他们很多货款未还,导致他们自己资金也非常紧张,所以才不得不拖欠了临一机的货款。随后,便是声称可以先偿还一部分欠款,余下的随后再分期支付。具体的偿还比例之类,就需要临一机派人过来面商了。
古今中外,欠钱的都是大爷,讨债的都是孙子。周衡虽然是个强势的人,但钱在人家金车的口袋里,人家不说话,他也掏不出来,所以也只能委曲求全,派了唐子风代表自己,去与金车协调。唐子风临出发前,周衡向他密授了半天的机宜,最后给了一个要求:最好能够把欠债全部要回来,最不济也得拿回50%。如果金车方面愿意归还的欠债不足50%,唐子风就别回来了,在那耗也得把钱耗回来。
唐子风当然也知道周衡的这个要求只是一种态度,如果他真的要不回50%的欠债,周衡还真的能不让他回来?不过,他还知道一点,周衡放这样的狠话,是因为他的退路已经不多了,如果不能从金车这边拿回来100万元,厂子就真的揭不开锅了,后面的各种措施,都很难出台。
“全部要回来啊?我看悬。”韩伟昌咂巴着嘴说,“金车是铁道部下属的大企业,排场大得很,平时很强势的,谁的面子也不给。”
“谁的面子也不给?那他们对马大壮的老婆鞍前马后地伺候着,又是怎么回事?”唐子风说。
韩伟昌说:“这个不一样啊。接待马大壮的老婆,那是私事。在私事上,大家都是会互相给面子的。道理也很简单,金车的领导在临河这边也都有个亲戚朋友啥的,同样需要我们临一机帮忙照顾。私人的事情,谁会不尽心去做?我们去讨债,这是公家的事,人家得罪你就得罪你了,你还会为了公家的事情跟他们生气不成?”
“我太阳的,这是什么逻辑!”
唐子风怒了。他自忖也不算是什么大公无私的人,但好歹还知道吃人家的饭,就要护着人家的锅。临一机的领导也罢,金车的领导也罢,都是吃公家这碗饭的,居然能够觉得公家的事情不要紧,大家犯不着为了公家的事情去生气。
“老韩,我跟你说,这回的事,我还就当成私事来办了,我倒要看看,他们给不给我这个面子!”唐子风愤愤然地说道。
第13章 金尧厂准备赖账
“是临一机的唐厂助和韩科长吧?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哎呀,早听说唐厂助是年轻有为,这一看……,呃,呃,果然是名不虚传啊!”
金尧火车站的月台上,一位举着“欢迎临一机领导”字样牌子的中年人看到向他走过来的唐子风和韩伟昌二人,笑吟吟地迎上前来,热情地打着招呼。他嘴里喊着“唐厂助”,手却是向韩伟昌伸过去的。在他看来,韩伟昌的年龄才像是厂领导的样子,唐子风显然应当是韩伟昌的跟班。
这位中年人,正是金尧车辆厂派来迎接唐子风一行的。他叫李全胜,是金车厂办的一个副科级干部。在此前,李全胜与临一机销售部通过电话,对方说自己这边派出的是一位很年轻的厂长助理,所以李全胜早就在心里准备好了“年轻有为”这个词。一看韩伟昌的脸,李全胜觉得似乎也够不上年轻有为这样的评语,但是话已经说出去了,只能接着往下说,补一句名不虚传,就是在给自己圆话了。
韩伟昌多精明啊,一眼就看出李全胜是摆了乌龙。他连忙放慢了步子,让唐子风走到他的前面,同时向李全胜介绍着:“这位才是我们唐厂助,我是给唐厂助提包的。”
“呃,这……”李全胜窘了,认错领导这种事情,是非常严重的,这意味着你认为对方长得不像领导,搁了谁也不会乐意。
如果换成一位与唐子风同样级别的干部,犯这种错倒也无妨,你还能跟我较这个真?问题在于,金车的厂领导对临一机前来讨债一事并不积极,只派了李全胜这样一位副科级干部过来迎接。李全胜知道,像临一机这种企业的厂长助理,一般是正处级甚至副局级,与他的级别有着巨大的落差。他一个小科长,敢说人家长得不像正处级,这不是狗眼看人低吗?
可是,你也真的不像个正处级干部啊!有你这么年轻的正处吗?
李全胜在心里愤愤地嘀咕着,同时对唐子风充满了羡慕嫉妒恨。
这就只能说是位置决定想象力了。机械部安排周衡和唐子风前往临一机工作,给周衡的任命是临一机厂长,唐子风作为周衡的助手,自然不能没有个位置,于是就被顺手任命为厂长助理了。至于厂长助理是个什么级别,唐子风的年龄又是否合适担任这个级别,对于一个部委来说,有必要考虑吗?
基层干部苦哈哈地熬资历,熬到四五十岁才提成一个副科级,也足以让一干同僚羡慕了。但在部委里,副科级几乎就是一个起步的级别。你跟谁讲理去?
唐子风心里没有这么多小九九,他也没觉得李全胜认错人有什么不妥。听韩伟昌报了他的身份,他便上前一步,向李全胜伸出手,说道:“我是临河第一机床厂厂长助理唐子风,请问你怎么称呼?”
“我叫李全胜,是金车厂办接待科的副科长,是我们刘主任安排我来接唐厂助和韩科长的……”李全胜忙不迭地与唐子风握着手,结结巴巴地报着自己的身份。
“刘主任是……”唐子风拖了个长腔。
“是我们厂办副主任刘锋,他是我的直接领导。”李全胜解释道。
唐子风漠然地点了点头:“了解了。辛苦李科长了。”
“不辛苦,不辛苦!”李全胜满脸陪笑地说,接着又伸手去帮唐子风接行李,同时招呼着说:“咱们出去吧,小车在外面等着。”
唐子风把自己的行李交给李全胜,自己帮韩伟昌拎了个包,跟在李全胜的身后出了火车站,来到停车场。
金车派来接唐子风和韩伟昌的是一辆老掉牙的拉达轿车,车子很小,而且车身的漆皮都掉了不少,看上去很有一些复古工业风的样子。李全胜殷勤地请唐子风坐在副驾位置,这也是一些底层干部的错觉,总觉得副驾是个比较尊贵的位置,应当留给领导。换成稍见过一点世面的干部,就知道大领导都是要坐后排的,前排是秘书或者警卫员的位置。
不过,唐子风上了车之后,才感觉到李全胜的这个安排也不能算是错误,因为车子实在是太小了,前排副驾好歹还能伸开脚,韩伟昌和李全胜二人坐在后排,就只能半蜷着身子了。
“李科长,我和韩科长这次来金车的目的,你应该了解吧?不知道你们刘主任打算怎么安排?”
车开动起来之后,唐子风向李全胜问道,他坐在前排,也懒得回头,就这样看着前面的道路对后排的李全胜说话。
“刘主任跟我交代过了,说唐厂助和韩科长这次是来商谈货款的事情的。具体怎么安排嘛,刘主任没说,他就是让我先把你们接到厂招待所,再负责你们这几天的吃饭和用车,其他的就不知道了。”李全胜说。
“哦。”唐子风淡淡地应了一句,心里对于自己此行的难度已经有数了。
自己是临一机的厂长助理,也是属于厂领导级别的。对方只派了一个副科长来接站,而且还自称是受厂办副主任的安排,也就是说,金尧的厂长连安排接站都不屑于做。再看前来接站的车,也是如此破旧,唐子风才不相信金车会没有几辆好车呢。金车这样做,一方面可能是因为不重视临一机的事情,另一方面也可能是在给他唐子风一个下马威,以便在后续的谈判中获得心理优势。
出发前,周衡告诉唐子风,他已经请铁道部的朋友给金车打过招呼,金车这边应当是会给个面子的。另外,金车的厂长宋福来与周衡也是认识的,以往开会的时候碰上还会互相寒暄几句,关系说不上很近,但也算不上太远。照周衡的意思,唐子风与宋福来见面的时候,可以提一下这层关系,拜托宋福来看在周衡初任厂长、百废待兴的份上,“拉兄弟一把”。
可现在看来,周衡的打算是有些过于乐观了。铁道部给金车打过招呼不假,但金车也只是限于愿意与临一机商谈欠债的事,并没有承诺更多。从金车表现出的怠慢来看,他们肯定是想赖账的,至少也要赖掉大部分的欠款。
后面的事情发展,与唐子风的预计完全一致。
李全胜在金尧的厂招待所给他们俩开了一个双人房间,然后便带他们去厂里的小食堂用餐。他们仨在小食堂的一角占了一张桌子,李全胜去端了几个菜过来,虽说也是有荤有素,但明显能看出这就是在大锅菜里盛出来的,绝不是单独为他们炒的菜。
吃饭期间,李全胜只是与唐子风他们聊些金尧的风土人情,还征求了一下他们的意见,问他们是否有想去周围旅游一下的想法,如果有的话,他可以帮着安排一个车。韩伟昌有些耐不住,问李全胜金车打算何时安排他们与有关领导商谈欠债的事情,李全胜只是搪塞说自己不知情,具体安排要向刘主任请示,请他们二位稍安勿躁。
吃过饭,李全胜把二人送到招待所门口,约好晚饭的时候再来相邀,然后便匆匆地离开了。韩伟昌看着他的背影,往地上干唾了一口,说道:“我呸!金车这是打算跟咱们耍流氓呢,派了这么一个上不了台面的家伙来糊弄我们。”
他这样说,其实是把自己也给贬了,因为他在临一机的职位也就是一个副科长而已,还真没有瞧不上李全胜的资本。不过,他是站在唐子风的立场上说这话的,有点狐假虎威的意思。
“没事,这也是预料之中的事情。”唐子风说,“如果催欠款这种事情这么好做,老周也犯不着派我过来了。”
“是啊是啊,唐厂助是人民大学的高才生,足智多谋,周厂长派你过来,就是觉得你一定能够解决问题的。”韩伟昌送着廉价的恭维。
唐子风没有在意韩伟昌的垃圾话,他问道:“老韩,你的摄影技术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