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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已经是盛夏,宫里都换了轻薄的纸窗,此刻被连着砸了两件东西出来,窗纸带着木格,都破了好大一个洞。
从破洞里,隐隐约约听到一个人的声音响起:“敢对她动手,我看你们才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慕明棠也吃惊了,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这时候谢玄辰的声音由远及近,慢慢走向门口:“明棠,让开。”
慕明棠赶紧让开,等她离开门口后,谢玄辰忽然一脚踹到门上。慕明棠亲眼看到门框都震了震,他只是踹了几脚,坚固厚重的殿门从门框脱落,带着门把手上明晃晃的精铁硬锁,轰然一声坠倒在地。
对谢玄辰来说,锁门有什么用。反正在他眼里,所有东西都是纸糊的。
殿门砸到地上发出极大的声响,荡起许多灰尘。慕明棠算是知道谢玄辰为什么让她让开了,她捂着鼻子,用力扇了扇空气中的浮尘,等眼睛能看清视线后,立刻抬头看向谢玄辰。
谢玄辰站在门口,周围是纷纷扬扬的尘土。他眼睛通红,脸色白的近乎透明。
看情况虽不至于失控,但是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慕明棠一看就心疼了,谢玄辰虽然在府里也接受治疗,可是那时候全程有人盯着,每增加一丁点用量,每延长一丁点时间,都由他们算了又算,才慎而重之实行。哪像这次,皇帝为了万无一失,必然直接在熏香里加了非常多乌羽飞。
谢玄辰现在确实已经在理智的边缘,下一瞬间可能彻底失控,也可能恢复正常,已然非常危险。慕明棠一看着就知道谢玄辰不太好,平时治疗的时候,谢玄辰结束后虽然累,但是绝不是这种紧绷感和脆弱感。
现在有点像谢玄济和蒋明薇大婚那次,谢玄辰意外失控,又生生忍住的样子。
慕明棠不敢让他再待在有熏香屋子里,赶紧拉着他出来。她跨过门板的时候,都险些被门框拌了一跤。
谢玄辰看着不太对劲,但是扶住慕明棠却十分迅速。他碰到慕明棠后立刻紧紧握住她,慕明棠其实有些疼,谢玄辰的力道,比平时要大多了。
可见他现在情况真的不太好,连力道都控制不好。
慕明棠忍着没说,低声问:“你怎么样了?”
谢玄辰摇头,只能说现在是不幸中的万幸。幸好他早就开始治疗,已经可以适应少部分的乌羽飞,然而皇帝陷阱里的这个浓度,还是太大了。
他无意多说,低声道:“我们回家。”
“好。”慕明棠也不想在这座恶心人的宫殿里待了。她立刻扶着谢玄辰往外走,刚才的那些太监早就跑的无影无踪,只剩下地上两具身体,和身后损坏的大门。
刚才被谢玄辰扔出来那套香炉,多半便是加了料的那件了。谢玄辰本来在里面一边忍着头疼一边寻找刺激源,没想到中途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更没想到外面那些杂碎敢对慕明棠动手。
正好这时候谢玄辰找到了,就直接顺手扔了出来。
他们刚刚走到门口,忽然间许多禁卫军围了上来,个个全副武装,真刀实枪。慕明棠看到这些人,心里骤然通亮。
报信那个太监都没跑出去便被谢玄辰砸死了,禁卫军从哪里接到了消息,知道谢玄辰发病了,而且在没有人带路的情况下,如此准确地找到了位置。
可想而知,从一开始,这些士兵,这些刀枪剑戟,就埋伏在偏殿外面了吧。
皇帝今日,不仅仅是要让谢玄辰在众人面前失控,彻底毁掉谢玄辰的名声,还要一并让谢玄辰这个人在世界上消失。
谢玄辰失控,在宫闱中滥杀无辜,禁卫军在制服谢玄辰的同时不小心失手,误杀了谢玄辰,也是十分正常的事情,不是吗?
怪不得刚才那些太监敢直接上手掐慕明棠,因为在他们的计划里,谢玄辰今日必死无疑,慕明棠,多半也是走不出宫廷的。
对付一个将死之人,还顾忌什么身份地位。
慕明棠和谢玄辰看到禁卫军脸色都不好,禁卫军看到谢玄辰好端端从宫殿里面走了出来,也惊疑不定。
这是什么情况?为何谢玄辰看着精神不好,却并不是发疯的样子?现在谢玄辰没有主动攻击,那他们要怎么办?
禁卫军被计划外的变故打乱阵脚,一时间拿不定注意,不知道该进该退。谢玄辰看到他们冷冷笑了一声,正眼都懒得施舍一个,直接和慕明棠往外走去。
谢玄辰主动向包围圈走来,站在前排的禁卫军不由往后退。前后士兵刀甲相撞,军心立马涣散。首领见势不对,猛地喝道:“站住!陛下有令,今日中秋戒严,任何人不经审查,不得通行。”
谢玄辰听到,终于抬眼看向禁卫军首领,薄唇轻轻吐出一个字:“滚。”
他此刻眼睛通红,唇色苍白,有一种脆弱又危险的美感。禁卫军首领被那双眼睛注视的时候,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凉了,一时都不敢动弹。等他反应过来,谢玄辰已经走远了。
其余禁卫军也是类似反应,他们本是奉命来捉拿,以及格杀谢玄辰。然而如今他们的目标对象就站在眼前,谢玄辰也没有说任何威胁的话,只是一个眼神,就没人敢伸手拦他。一层层兵甲像涟漪一样,沉默而压抑地给谢玄辰和慕明棠让开路,就这样目送两人远去。
谢玄辰走后,副官凑近禁卫军首领,略带着些担忧道:“将军,安王走了。圣上明明有令……”
禁卫军首领低低叹了口气:“不要轻举妄动,不要拦他,也什么都别做。先去禀报圣上,事情有变吧。”
皇帝看到慕明棠突然从席位上跑出去的时候,就知道事情大概有变。但是皇帝那时候还胜券在握,因为他知道,致胜的关键从来不是别人,而是谢玄辰。
所以慕明棠发现了也没关系,就算他们明知道有诈又怎么样,谢玄辰即便明知不对,也没法抵抗药物的操纵。
从一开始,皇帝就是稳赢的,区别只是在于赢得漂亮不漂亮而已。慕明棠离席的时候,皇帝只是觉得今日收场恐怕不能完美,除此之外,并没有多做担忧。
他不觉得慕明棠能对结果产生什么影响,所以压根也没派人去抓慕明棠回来。
皇帝等了一会,忽然见门外有人踌躇。不消皇帝说,御前大太监便已经悄悄走过去了。然而等回来时,御前太监的表情明显不好了。
皇帝心里生出些防备,等听完御前太监的禀报后,皇帝的脸色也彻底阴了下来。
众人只见御前大红人公公往外走了一趟,回来后在皇帝身边附耳说了什么,皇帝的脸色便变了。皇帝的变化太过明显,不光后宫之人,就是下面的臣子也看出来。
大殿中歌舞声一时停顿,先是安王妃突兀离席,后来皇帝脸色也不太好,此时便是傻子都能想出来,恐怕是安王那里发生什么变故了。
皇帝勉强笑了笑,站起身说道:“中秋佳节,众爱卿尽情玩乐,不醉不归。朕另有要事,便先行一步了。”
皇帝说完,都没有理会欲言又止的皇后等人,一甩袖子就转身走了。
只剩下众人,面面相觑。
怎么了?
过了一会,出去打听消息的下人陆陆续续回来,官宦圈和后妃圈逐步散播开消息,刚刚,安王和安王妃一声招呼都没打,直接出宫了。
听说,禁卫军也被惊动了。只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竟然能引得禁卫军出马。
慕明棠回府后,才刚一回到熟悉的环境,就立刻一叠声吩咐丫鬟:“快备水,开窗通风。来人,立即请太医来。
第93章 心意
慕明棠说到这里,微微迟疑了一下。她也知道,此刻最好是请小道士过来,然而这个风口浪尖,如果他们叫了小道士,外面人立刻便能知道解毒的关键是小道士了。
谢玄辰一眼就看明白了慕明棠的顾虑,他此刻脸色依旧苍白,可是已经比在宫里时好了许多,嘴唇也恢复了极淡极淡的血色:“无所谓了,直接唤李祖冬过来吧。”
反正今日之后,就算他们不暴露,皇帝也一定会查到小道士身上。真正关键的时期是刚解毒那个阶段,如今大势已定,没有必要再遮着掩着了。
今日这次,谢玄辰和皇帝无疑彻底撕破了脸。以前皇帝和谢玄辰相互防备,皇帝想让谢玄辰死,谢玄辰也觉得是皇帝动的手脚。然而一切毕竟停留在猜测阶段,两方没有挑开,还能彼此维持叔侄情面。
但是今天这场鸿门宴,坐实了一切猜测。
皇帝知道谢玄辰知道了,谢玄辰也知道是皇帝动的手脚。撕去叔慈子孝的表象,两方人都露出阴森森的真面目来。
慕明棠一想也是,便改口道:“不必去叫太医了,唤李道长过来。”
小道士已经习惯在一些奇怪的时间点出诊。他来了后很淡定地给谢玄辰把脉,按了一会,小道上脸上的表情都维持不住了。
小道士的淡定一扫而空,语气十分凝重:“怎么回事,他今日为什么突然接触了这么大剂量的乌羽飞?不要命了吗?”
慕明棠欲言又止,最后只是简简单单回了一句:“是个意外。”
小道士此刻凝重的语气毫不作假,谢玄辰此刻的脉象可谓十分凶险,小道士知道这种治疗方法就是悬崖上走钢丝,所以一直很小心地把握着用量,突然加大剂量,会很危险的。
但是小道士也知道慕明棠和谢玄辰不是没轻没重拿命作死的人,再看这两人此刻一副不想多说的样子,小道士略一多想,就记起来今日中秋,慕明棠和谢玄辰入宫赴宴了。
小道士无声“哦”了一声,不敢再多问了。他重新换了个姿势诊脉,一边诊,一边在草纸上写写画画。
慕明棠小心翼翼地问:“小道长,他如今情况怎么样?”
“十分凶险,但是熬过来了,也不是没有好处。”小道士说道,“我一直不敢冒险,每次增加剂量都十分小心,这样治下去,拖的时间长,后期效果也未必好。如今一下子把上限拔高,我知道了他现在最高可以忍多少,之后再安排治疗就方便多了。”
说到这里,小道士由衷感叹:“我一直不敢尝试,没想到你们一上手就加这么多。动手还是你们自己人狠。”
这话说出来慕明棠和谢玄辰都不想接。外人尚且会瞻前顾后,于心不忍,自家人捅起刀子来,那是直奔着死穴,一点都不客气。
不过小道士的话虽不讨喜,但他前面透露出来的转机还是非常有用的。皇帝这一手阴毒无比,但是误打误撞,也加快了谢玄辰解毒。
至少,这个剂量的乌羽飞,已经对谢玄辰效果不大了。
小道士刷刷刷运笔如飞,写下了好几张药方。知道了接下来该怎么治,那其他的就简单多了。
小道士可以确定,这种前无仅有,后面恐怕也少有来者的解毒方法是有效的,以现在看,大体已经成功,剩下的就是水磨工夫,用药调理,加不断巩固。
小道士开完药之后,又嘱咐了几句,就拍拍袖子回去了。他倒是心大,小道士即将出门之前,谢玄辰难得良心发现,提醒了一句:“这几天,你自己多注意些,不要走夜路了。”
“嗯?”
“虽然他们动手也已经太晚了,但是保不准,万一呢。”
小道士呆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谢玄辰在说什么,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谢玄辰说完了就不管了,挥手赶小道士离开。等人走后,丫鬟也被慕明棠打发下去熬药。
在玉麟堂伺候的丫鬟已经非常有眼力劲儿了,很快就自觉散去,将室内空间让给慕明棠和谢玄辰。慕明棠站起身,到窗户跟前仔细看了看有没有人,才一扇扇合住。
谢玄辰问:“你在看什么?”
“我怕外面藏着人,我们在里面说话,一不小心全被他们听走了。”
谢玄辰对此只是无所谓地应了一声:“无妨了。”
“什么?”
“有没有人偷听都没差别,反正明天,这些人都不会留着。”
慕明棠被谢玄辰的话吓了一跳:“你说什么?”
“事到如今,我和他之间已经没有情面可言,府里也没必要留着他派来的眼线了。明日,这些人要么死,要么滚,总得选一个。”
王府里人员成分十分复杂,里面不知道混了多少家眼线,这段时间有改投谢玄辰的,有明哲保身的,也有忠心耿耿依然效忠自己主子的。从前谢玄辰一直让各方势力维持在一个平衡状态,水足够浑,才适合渔翁得利。但是现在,谢玄辰连平衡都不想维持了。
那些来路不明的人,留着做面子情的人,以及各家的眼线,从现在开始全部滚。
慕明棠惊讶,谢玄辰这是要和皇帝公开宣战?把人赶走,无疑于宣告全城,谢玄辰和皇帝彻底闹掰了。
慕明棠想过接下来他们和宫里会冷战,但是没想到,一切来得如此迅猛凶险。慕明棠悠悠叹了口气,坐到谢玄辰身边,有些担忧地看着他:“头还疼吗?”
谢玄辰想都不想摇头:“没事了。”
他这个人就是这样,他病歪歪地嚷嚷自己头疼的时候,必然活蹦乱跳健康得不行,但如果他说自己没事,那就是情况很不好了。
慕明棠在心里叹气,没有拆穿他,而是柔声道:“没事就好。那我给你揉揉额头吧。”
谢玄辰下意识想推辞,话到嘴边才发现自己是不是傻。他最终半推半就,靠在塌上,感受到慕明棠跪坐在身边,轻轻为他揉捏头上各个穴位。
经历了今日这一出,谢玄辰其实是非常累的,仿佛整个人气血被掏空。可是此刻慕明棠的手轻轻压在他额头上,谢玄辰又觉得遭再多罪都值得。
其实谢玄辰经过这段时间的脱敏,对乌羽飞的香味已经可以很轻松地分辨了。当时香料一燃,他就察觉到不对。
可惜明知道又如何,还是一样无计可施。谢玄辰当时头疼欲裂,眼前所有线条都在扭曲旋转,只觉得浑身暴虐,心里有着发泄不完的黑暗。
这种感觉太熟悉了,他曾无数次被这种念头把控,生生毁了自己的生活。可是那时他刚意识这种感觉又来了的时候,产生的第一念头,不是愤怒,不是恨,竟然是害怕。
他害怕自己折在这里,往后余生,再也无法参与慕明棠的生活。他甚至还没有带她回襄阳,没有带她去谢毅和殷夫人的墓前,没有陪她喝完后院的十七坛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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