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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舅舅阴沉着脸,在书房里,一面写字条,一面嘴里呵呵的笑:“王仁?什么猪狗不如的东西,也敢肖想我家女儿。不剁了你的手,你不知道什么叫老虎爪子蝎子心!”

管家叫老爷笑的背上全是鸡皮疙瘩,一面儿心里还给往下接话:老虎爪子蝎子心——又狠又毒。嘶,老爷这是动了真火气了。

程舅舅写完,亲自用蜡封好,叫管家:“你亲自走一趟,务必交到太爷手里。”

当日,程老太监看着字条,呵呵直笑,侍候他的是他收的徒弟,忙问:“师傅,怎么了?可是外头有人难为师兄?内务府里头还有好几个师兄弟呢,是哪个瘪犊子,非教训的他哭爹喊娘不可!”

这程老太监虽已半退,可经历了皇后掌宫、内务府、敬事房,都是要紧的地方,如今带出的好几个徒弟都已扶上了位子。况且敬事房的事情,他还是三总管之一,说的话还算数呢。这程老太监向来谨慎宽厚,最被人称道的不是他几十年都在高位,而是他会识人。虽不收干儿子,可收的徒弟皆是品性厚道的,他又尽心尽力的教导扶持,这几个徒弟敬他如父,连带没交情的程舅舅都只称呼师兄弟。

程老太监笑道:“我老了,却还咬的动呢!我这一双儿女,如今就只得这么一个小囡囡,别人还要把她往火坑里推!”

说着,看掀起蟒袍袖子看身上的中衣,这料子轻薄透气,一针一线的全是小囡囡做的,老了老了就这么一个孙辈。难得这孩子和自己一样的天赋,有双顺风的耳朵,合该是自家的孩子,又孝顺,先前的衣服都是闺女做的,这两年全是这孩子的针线。看这细密针脚就知道,这孩子没轻看自家是个太监,送来的衣服全是可心实用的,不像那些逢迎的恨不得用金丝银线作秀,只怕你看不见他们的好处。

抬起头就对徒弟笑:“你这个师兄,手段忒软和,打蛇不死反受其害,他却只想给个教训,这哪儿够呢?”

这徒弟亦是敬事房监正侍二人之一,上头除了三个总管,和一个监督领侍,就到他了。敬事房遵奉谕旨,承应宫内事务与其礼节,掌案办事,收覈外库钱粮,甄别调补内监,并巡察各门启闭、火烛关防。内宫之中,权利不可谓不大。

这卢正侍就笑道:“师兄一人在外头,也是难支。师傅说的这蛇,咱们办妥了就是。”

程老太监笑道:“有些个府里,家里出了个娘娘就把眼睛长到头顶上,族人骄奢淫逸的叫人侧目,皇爷节俭勤政,不知道多厌恶那做派呢。偏生这家里以为娘娘多么恩宠,一出一出的弄事情,省亲的园子也敢叫知人事的兄弟进去住……啧啧啧,秋后的蚂蚱呀。”

卢太监憨厚一笑,嘴上却毒:“抬举的狠了,不知自己姓真姓假了。一个守活寡的娘娘,也不过看有点儿位份,不跟他们计较。若说起来,他们哪里知道这宫里受厌弃的主儿过的是什么日子?”

程老太监掸掸衣袖,眯着眼忽道:“光这些哪里够呢。那位江南盐政的林大人快要进京了?”

卢太监忙道:“是。甄家都已被收监,阖族里与嫡支近的几脉都被抄了家,圣上气狠了。江南事了,这位林大人十分乖觉,并无把持盐政之心,自请回京述职。算着日子,就快到了。”

程老太监笑道:“这位林大人倒是好的,只他也苦命,膝下独女还寄居在泥窝里呢。听栖鸾殿的小喜子的话,栖鸾殿可是相中了他那独女?”

这小喜子十分善巴结,程老太监只露过一丝儿对栖鸾殿注意的端倪,他就时常把栖鸾殿的事情报给卢太监的干儿子知道。

卢太监笑道:“可不是,真真心比天高,小喜子说那位贵主儿每次都特地给林家姑娘高一等的赏赐,还念叨过几回‘可为良配’,只是上回那位王太太进来,密商了半晌,小喜子没能听到。”

程老太监一笑:“无妨,左不过害人害己的勾当罢了。这林大人是玉瓶,咱们打老鼠也得叫这玉瓶知道老鼠的害处,若不然,这玉瓶挡前头,倒给他们当筏子了。皇爷的大事与咱们不相干,动一动那些无关紧要的,还是能得。”

卢太监想一想,笑道:“师傅容我打听打听,那家子跟筛子似的,黄师兄管着皇庄一档子事情,人头熟,必有所得。”

程老太监这才满意,笑道:“内宫里也加把火,别叫贵主儿冷着了。外头的,就交给你和黄猫儿。”

作者有话要说:

注:“遵奉谕旨,承应宫内事务与其礼节,掌案办事,收覈外库钱粮,甄别调补内监,并巡察各门启闭、火烛关防”——引自百度百科·敬事房

第77章 墙倒

“怎么领来的都是黄蜡和羊油蜡?娘娘惯爱用白蜡, 白蜡呢?”抱琴看宫女新领来的份例,恼道。

那宫女缩缩脖子,道:“如今天热,白蜡不易运送, 内务府说先暂且紧着皇子和公主们习字读书用, 就连主子娘娘宫里都只有一半的份例。”

抱琴怒道:“胡说!内务府作久了事情的, 怎会没提前留存, 哪儿用得着这时候运送,定是你没说清楚!”

宫女急忙跪下道:“真的,他们说咱们娘娘往常只叫支领白蜡和羊油蜡, 份例里头的黄蜡从来都是叫调换成白蜡。说以往给的够多了, 如今都短了, 请娘娘担待则个。”

贾贵妃从小就比别个姊妹尊贵娇养些, 荣庆堂点灯熬油, 向来是用上好的白蜡。贾母教养她一场, 这贾贵妃也和贾母一样的喜欢明亮奢华。等入了宫, 许是前几年受了委屈, 由女官封妃后愈发注重这些体面东西,故是只用白蜡。

她将封妃不久, 当今就允椒房眷属入宫请候, 贾母和王夫人来了, 这银子底气就足了, 拿银子开道儿,份例里的黄蜡就全换成了白蜡。纵然圣上不来,整个栖鸾殿亦是不落人后, 灯火辉煌。

可白蜡稀罕,就是贵妃每日的份例也只是黄蜡两支, 羊油蜡五支,白蜡仅两支罢了。宫妃所用蜡烛粗细长短,乃至于花纹都有规矩,光照亮栖鸾殿都得至少同点六盏琉璃灯,栖鸾殿里光蜡烛这一项开销月月五十两银子都打不住。

宫女的话叫抱琴越发气愤,合着每月打点的银子都喂了狗了,那起子小人!“你跟我走,我亲自去问李总管,怎么吴贵妃那里的白蜡就尽够呢。”

“唉哟,抱琴姑娘,不是咱家不给贾贵妃这个面子,实在是短了。川滇、湖广两地蜡园里放养的白蜡虫遭了灾,原本早该进上来的白蜡到现在还没有影儿,下一茬还得等到八月节之后,可不得紧着些吗?”

抱琴笑道:“公公别唬我,我知道你们这里这向来有提前置存一年的规矩。况且就算两地遭灾,那吴越、闽岭等东南诸地亦有蜡园,总不至于都遭灾了罢?”

李公公脸上的笑就收了收,道:“抱琴姑娘懂得真不少,怪道主子娘娘都说贾贵妃学贯古今呢,姑娘跟着贵妃娘娘,也熏陶出来了。”

这是刺贾贵妃女官上位呢。刺了一句立马就收起来,吩咐当值太监:“去,给抱琴姑娘取两包白蜡来。”

抱琴笑道:“烦劳这位公公给咱们从冰窖隔侧的蜡库里取。”

李公公“唷”了一声,“抱琴姑娘果然识货。既这么着,劳动抱琴姑娘往库里走一遭,您自个挑两包?”省的再嫌咱们给你拿的不好。

抱琴看他一眼,欣然应了。

这蜡烛么,尤其是白蜡,天热的时候容易软弯形状,就算存放的好,经了热天,点起来也常爱滴泪。蜡烛滴泪,这些讲究的后宫主子以谓不吉,这内务府便生出了法子:就是在窖冰的冰库一侧辟出蜡库来,春天运送的蜡烛挑选出一批先装箱入冰库冻几个日夜,再存进隔侧蜡库里。这经冻过又存放进凉库的蜡烛,就不会有滴蜡的危险了。这个蜡库毕竟有限,向来只有得意的主儿能用里头的存蜡。

抱琴心道,就不能一味作小讨好这些势利眼儿!这一强硬,自己这里还未抬出吴贵妃比对呢,这起子小人就伏了软。

李总管勾着一侧嘴角,闲闲的看她挺得直直的背影,嗤笑着对身后的干儿子道:“咱家可是亲自劝过了,你听到了?这位抱琴姑娘和栖鸾殿的贵主儿不依不饶呐,有什么法子呢?”

心下暗忖道,这栖鸾殿的主儿是聋子瞎子不成,自个宫里把不严实也就罢了,连外面的消息都不会探。可见这主仆被捧得过高了,忒不得人心。自家还没出手呢,这人就一头撞上来。也罢,反正今儿蜡烛没出岔子,明儿那茶肉布匹也得出岔子,她们自己撞进来更没痕迹。

这日至晚,膳房总管问:“何处传膳?”

侍奉身侧的总管太监见当今以手捏眉心攒竹穴,忙捧上茶来,小声劝道:“皇上日日勤于政务,也该注意龙体。”

说着,就挥手叫剪灯太监掌灯。

圣上道:“天色未暗,不必。”

总管太监笑道:“不若到玉明殿?”玉明殿皆用玻璃作窗,十分敞亮。

见当今不置可否,才禀膳房总管之问。

当今捏捏眉心,起身道:“罢了,往后头走一走。”

总管太监会意,立刻宣敬事房太监进来。须臾,卢太监就弓腰捧盘进来,跪下呈到当今面前,朱漆盘子黄绸上一溜象牙做成的签牌,签头为绿色如意云头,上有黑色小字写着某宫某妃嫔。按制,常在圣上进膳时呈递,故称膳牌,偶有皇上去后宫中进膳时,就会先翻这绿头签。若圣上挥手叫退,就表明或歇在中宫,或不招侍寝。

当今扫一眼,忽在最末停住了:“栖鸾殿病愈了?”

卢太监低着头,回禀:“是。”

当今一晒,栖鸾殿的生母,一个深宅妇人,记载她罪状的帖子比弹劾大臣的还厚呢。这样的母亲,生养的女儿自然也不省油,皇后不待见她,以病为由停了她的膳牌,几个月了还是又叫她翻腾起来了。

当今摇头,挥手叫退下。“玉明殿传膳。”未翻牌子,也无往中宫去的意思了。

卢太监忙后退,退到门槛处,方才转身。

次日,仍是一般的步骤,这每日的绿头签增减、排序都不一,当今看时,“周贵人抱恙?”

原来周贵人的膳牌被撤下,卢太监忙回:“周贵人手带金环。”当今就不问了,这是周贵人来红不方便的意思。

旁的多少都有变动,唯有“栖鸾殿贤德贵妃”依旧最末,偏这些绿头签就属这张小字最长,越发显眼起来。

当今道:“也罢。”伸手将栖鸾殿签牌儿翻了过来。

卢太监出来,心里暗暗佩服师傅,果然叫他老人家说中了:圣上早年不受上皇重视,兄弟排挤,过的着实辛苦,故而常有怜弱之心。况且近日前朝许多事情都与这位贾贵主有些瓜葛,只要栖鸾殿的绿头签在最末不换地方,五日里必被翻到。

当今先去了中宫,与皇后说了一会子话,才起驾往栖鸾殿去。栖鸾殿中无论宫女太监,早已欢欣鼓舞,色色都准备妥当了。

当今一入栖鸾殿,就被灯火辉煌闪了一下,整个殿中,蜡烛高照,琉璃生辉。比皇后中宫,要阔绰的多。

复又传膳,贾贵妃几上有燕窝八仙汤、攒丝鸽蛋、鹿筋炖肉、肥鸡火熏炖小菘菜……当今由东朝西独坐,身前膳桌已齐备,侍膳太监只觉圣上的眼里都冒了冷光,一席膳伺候的战战兢兢。

寂然饭毕,膳房太监捧盘鱼贯而出,饶是贾贵妃眉目含情,多有秋波相送,当今也并无赐一菜半羹下来。反倒以皇后宽仁待下、崇节俭以身躬,赏了苏脍一品,野鸡丝香蕈一品。

当今勤俭,侍奉太上皇依旧按祖制每膳一百二十道,他自己裁俭用度,只二十四道。只二十四道,这赏赐御菜的恩宠就不一般了,往常在后宫进膳,当今向来给脸,不管是菜是羹还是饭,总有赏赐陪膳宫妃。如今在栖鸾殿,却丝毫未赐,不等贾贵妃诚惶诚恐的小心侍奉,御茶膳房太监一去,这消息就跟风一样传遍了后宫。

“贵妃这里比别处亮堂,大伴,取朕昨日所看之书来。”

贾元春见圣上脸上无有怒色,稍安心些,见他当真擎了书来看,心里十分不解:圣上若不喜欢,不来便是;来了宫妃这里,偏又看起书来。

遂道:“抱琴,将新得的琉璃灯点上,这里暗,别伤了皇上的眼。”

此举犹火上浇油,当今似笑非笑:“内务府的奴才们可勤谨,贵妃这里火烛可够用?”

贾元春一面亲自打扇,一面小心笑道:“倒还够用。只是听说内务府存备的白蜡少些,臣妾还说若无白蜡,黄蜡也一样,些许烟气罢了。”

当今将书卷握在手里,笑问:“你知道白蜡不足?”又指着数盏明灯,“这里头竟是白蜡,果然一丝烟气都无。那贾妃知道,这白蜡为何不足吗?”

不等贾元春说话,已勃然大怒:“去岁今春过寒,冻死蜡虫蜂卵无数,都中烛火皆缺。恩科在即,多有举子在豆大刺鼻的油灯下夜读!为准备恩科,连皇后都俭省下白蜡,贾妃这里却奢侈无度,糜掷民膏!”

总管太监忙劝当今息怒,保重龙体,一面又用袖子抹眼睛:“娘娘可知,圣上从蜡库拨出万担给都中举子,又要封存足量白蜡以备恩科,如今,圣上看书都不舍得点两盏明灯……这,您,哎……”

当今甩袖怒离,整个皇宫都在看栖鸾殿的笑话。

程老太监呷了一口香茗,眯着眼道:“顺势而为吧。”

卢太监心悦诚服,忙道:“师傅,你请瞧好罢。黄师兄那里也有了动静,别的不敢说,倒有一事,既不与圣上的大事相干,还能叫他颜面扫地。林大人那里,更是得恶心透他家。”

程老太监道:“叫黄猫儿看着办就是。倒是你,如今有些鲁莽了。”

卢太监忙听训道:“是,以后定当牢记师傅的话。”

程老太监笑道:“皇爷与太上皇老圣人可不是一个性子,皇爷护短,眼里揉不得沙子。你若想成事,得顺着大势走,千万别以为做了个监正侍,就了不得似的。那夏守忠,六宫都内相,好大的名头,你只瞧他的下场罢。”

这夏守忠,正是盘剥敛财最猖狂的一位,卢太监往日未必不羡慕他,没了命根子和子孙后代,这金银就是太监的后路,由不得不眼红。卢太监看着眼热,心里也打着趁权柄在手,谋些好处的主意,是以对付栖鸾殿的手段就不免急切了些。才刚发力就叫程老太监拦住了。

这会儿听师傅直接说这夏守忠长不了,卢太监唬的一身冷汗。

程老太监笑道:“什么银子能伸手,什么银子要命,你心里得有数儿。这会子你再使你的那些法子,就无虞了。栖鸾殿的银子,现在才是不赚白不赚。你不伸手,旁人也会伸,可你伸的再长,也不会碍皇爷的眼。”

卢太监连连应着,若非栖鸾殿素来出手大方,他也不会着急,错了章法。师傅这一提点,他只禁不住的后怕:太上皇在位时,失宠妃嫔磋磨惨状是常态;可当今上位后,嫔妃少,又是个严谨性子,后宫里头敢奴大欺主的太监渐渐都消失了,纵然是个小答应,兴许吃用差些,却没人敢故意磋磨。这可不就是师傅说的护短吗。

若是栖鸾殿无错时,他克扣用度磨折人心,许真就碍了圣上的眼。可如今,那百般手段使出来,包管她有苦说不出,但凡多抱怨一句,满宫妃嫔都能把她吃了。

自这日起,贤德贵妃就事事不顺。同样是九斤八两的猪肉,那白水煮肥肉片子,能和酸甜可口的咕咾肉比吗?十斤鲜菜心,能同十斤不新鲜的菜叶子比吗?

更有哔哔啪啪有烟气的蜡烛,蟒缎、妆缎、素缎不是花色过时的陈料,就是颜色鲜嫩的贾贵妃根本压不住的。

每日吃穿用度,皆不如意。说起来都是些小事,可偏就是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忒是恶心人。份例都是给足的,叫抱琴也挑不出毛病,偏只是驴屎蛋外面光,脸上抹的、贴身用的、入口的、穿戴的全是华而不实的东西。

这时候栖鸾殿最忌讳“华丽”,华丽即是奢靡,栖鸾殿是求人无门,也无从述说委屈。

贾贵妃的银子没少撒,引来了无数吸血的蝼蚁,可替她办实事的,一个都无。不仅不办事,还将贾贵妃娘娘赏赐大方的事情揭了出来,尽数坏了贾元春低调的算盘。一个愿赏,一个接赏,皇帝皇后也无法。

可养大的胃口,哪儿有那么容易缩回去。若是银子不到,这些奴才能使法子在伏天里叫菜肴凉透,还会按时送过来,贾贵妃一看,那菜上都结着厚厚一层猪油,宫女们都吃不下去。若是硬挺着,哎唷,那可对不住,次日的饭菜里许是好菜底下盖着馊的,许是有人绊一脚,正把盛饭的食盒打翻了……宫妃的份例,可带着底下人的,一宫里的奴才都跟着挨饿,本就不齐的人心,越发浮躁了。

况且她这财大气粗、遍地赏钱的做派更使得圣上不喜,直接令她闭宫思过。更在口谕上,称呼作“贾妃”。这一下可了不得,若只像之前在栖鸾殿时说出来,这不过表示警醒,贵妃的仪仗份例全都如前。可这下口谕时,称贾妃,就有意指“同妃位待遇”的意思了。

皇宫大内,宫妃们犯错会降位份,可比降位份更可怕的是不明不白、不清不楚的混着。既不干脆明旨降下,偏生金口玉言又有所指,不上不下,就如同荣国府的邢氏,忝为长房正室,却无处立足,十成的尴尬人。

贾元春如今就是这态势,若是降为妃,中宫按例消减了人口用度也就罢了,可偏偏混着,无份例可依,内务府供给更是随心所欲,无从指摘。栖鸾殿里的宫人,如热锅蚂蚁,各寻门路各显身手,才几日,随侍宫女八人就调了一半出去。

内务府不知是按贵妃制补足八人,还是按妃例,齐六人。有这现成的由头,乐得撂开手,只作壁上观。

贾元春进宫多年,方才知道受人磋磨的滋味儿,与如今相比,往日受的不叫委屈,叫享福。

就连来潮所用的巾带儿,以前都是极柔软厚实的细棉布为里,外面软缎上还要绣上精致的葫芦瓜花纹去秽,每月皆是新做,烫洗烘干还得熏香,就这,一日也得换抛个十来回。一匣子整整齐齐的放在偏殿,元春只小心养护身子,从未对这些东西上过心,自有抱琴替她准备妥当。

可这月将来潮时,抱琴翻捡了库房,不得不前来禀明:“娘娘,因新布干净,往常咱们只用新布,故而每月都是内务府新送的,可如今……小库里绫罗绸缎尽有,这细棉布却……娘娘,都是奴才心里没章法,没预备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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