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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了,他的名字叫小莲。我怎么把他给忘了。

明明小时候玩得那样要好。

都这么多年了,也不知道那时候的小莲现在去了哪里,生活得怎么样了。

或许自己就是潜意识里还一直记着他,才在取名字的时候脱口而出了同一个名字。

半夏揉了揉脑袋,站起身来。首先看到的是自己屋子内多了一件质地柔软,材质高级的男性衬衫。

那件蚕丝质地的白色衬衫扣齐了纽扣,衣袖折起了半截,瘫软在餐桌和椅子之间。袖口耷拉着,袖口前桌面上掉着一双凌乱的筷子,和一碟显然只吃了几口的早餐。

这份早餐相比起前几日的精心制作,显得有些简易。不过是稍微烤过的吐司,配上两个煎蛋和一些洗净的生菜。

那样子宛如有一个人匆匆做了早餐,坐在桌前,没来得及吃上两口,便凭空消失,只留下这么一件穿戴过的衣物。

半夏的目光下移,果然在墙边那个熟悉的盒子里,看见她的“小莲”。

黑色的小莲趴在洁白的垫纸上,闭着眼睛睡得正香。

半夏蹑手蹑脚走过去,蹲在了饲养盒边。这个小家伙昨天晚上不知道跑去了哪里,显然是疲惫得狠了,本来异常警觉的他,今日竟然没被自己起床的动静吵醒。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跃过窗外的树林,斜斜地披在那小小的身躯上,使那浓黑的色泽带上了一圈柔光。

也不知道是梦见了什么,睡在阳光的小守宫轻轻摆了摆尾巴,紧紧闭合的眼角冒出了一滴泪珠,剔透的水珠在日光里闪了一下,掉在了洁白的吸水纸上,留下浅浅的一点痕迹。

半夏的心里就唉了一声,捡起一条柔软的小方巾,轻轻盖住那个在睡梦中落泪的小小身躯。

小莲一直是沉默而乖巧的。他习惯隐忍,不太爱说话,从没和自己述过苦喊过疼,提过任何要求。在这晨曦的暖照里,因为沉睡,才难得地袒露了这份脆弱柔软。

以至于半夏有些忘记了,第一天夜里他是怎样顶着寒雨爬上窗子,开口向自己对自己说出“请帮帮我”的。

现在想想,他这份娴熟的厨艺,利索的家务能力,只怕正是生活艰难的一种侧写。那些备受着父母呵护长大的孩子,又有几个能养成这样乖巧隐忍的性格。

以后就在我家住下吧,别再到处乱跑了。

半夏坐在桌边吃起了早餐,随后她眨了眨眼,注意到了落在家里的那件男士衬衣。

自从小莲来到家里之后。有好几次,她都打定主意要悄悄熬夜,想偷着看一眼小莲变为人形后的模样。无奈也不知是因为自己过于疲惫,还是受了灵异氛围的影响。她总是能在呼呼大睡中一觉到天亮,错过了一次又一次的机会。

这样想想小莲每次变为人形的时候,都是用什么遮体的呢?自己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也没想起来给他准备衣物。

半夏舔了舔沾了吐司屑的手指,目光在厨房的围裙和曾经给小莲做窝的浴巾之间转了一圈,后知后觉地觉得有些羞耻。原来他也是需要穿衣服的呀。

可是眼前这件剪裁精致,质地柔软的男士衬衣是从哪里来的?为什么看上去还有那么点眼熟。

猛然之间,半夏想起了什么,一下从地上蹦起,探出窗外向隔壁的窗口看去。

果然,那位刚刚入住了新邻居的窗口,挂着几件十分类似的同款衬衣,靠近自己的这一侧,更有一个空了的衣架,孤零零挂在晾衣杆上摇摆。

所以小莲是找不到衣服穿,所以半夜从邻居的窗子里偷了一件吗?

自以为想通了这一切的半夏,心虚地捡起那件小莲穿过的白衬衣,飞快抚平褶皱,悄悄爬上窗台,轻手轻脚地从包栏的缝隙中把那件衣服塞了回去,还用力向里推一推,伪装成被风吹落的模样。

隔壁窗户虽然半开着,万幸的是黑洞洞窗口没有传来丝毫动静。

做贼心虚的半夏屏息敛声半晌。眼见着没被人发现,终于松了一口气。

如果被隔壁新来的邻居发现他晒在屋外的衣服半夜被人偷偷拿走,大清早又由自己悄悄将穿过的衣物塞回去,那可就实在有些下不了台面。

完成这一系列动作的过程,终于把沉睡的小莲吵醒了。它黑色的脑袋从毛巾里钻出来,直愣愣地看着半夏。

“小莲你昨晚去了哪里?怎么也不和我说一声,害我楼上楼下一顿好找。”

半夏竖起一根手指,示意低声悄悄说话,“还有啊,你缺衣服穿,可以告诉我呀,我去给你买一套。怎么可以去隔壁偷衣服呢?”

“隔壁新来的邻居还不知道是谁呢,万一是一个喜欢烤蜥蜴埋蜥蜴的变态怎么办?你胆子也太大了。”

明明自己干了坏事的小莲,却用那种意义不明的眼神看了半夏一眼,一言不发地从他的窝里爬了出来,摇着尾巴一路爬进厕所去了。

从厕所出来以后,十分喜爱干净的他,还努力从一包事先摆放在地上的抽纸里叼走一张,细细踩在上面清理干净自己小小的四个爪子和尾巴,这才重新钻回他干净整洁的小窝里。

半夏看着实在有趣,忍不住伸出一根手指顺着那漂亮的漆黑脊背往下摸了摸,“其实我没有怪你的意思,你能回来我很开心的。就是怕你在外面遇到什么危险。”

在被半夏的手指触摸到的时候,小莲那条柔软的尾巴尖尖条件反射地弹了起来,慌里慌张地来回抖动了一阵。

他转过黑色的小脑袋不敢置信地看了半夏半晌,一下埋头钻进他的毛巾堆里再也不出来了。

下午上郁安国小课的时候,半夏都还忍不住走神想起那条在空中瑟瑟发抖的小尾巴。

郁安国的教鞭啪一下甩下琴谱架上,把她吓了一跳。

“渐弱!眼睛不好使可以去配一副眼镜,这么大的渐弱符号你看不见?”郁安国的手指用力点在琴谱上,“和你说了多少次了,必须忠于原谱,忠于原谱什么意思你知不知道?你看看你拉的,能够叫巴赫吗?”

半夏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认真地道了个歉,开始盯着谱子一板一眼拉起了巴赫的小无。

视奏是她的短板。年幼的时候学琴,仗着耳朵好,她时常听过老师演奏一两遍,就可以将原谱完整记在脑海里,回家照着记忆演奏就好,根本无需看谱。以至于学琴半年之后,启蒙的老师才在偶然间发现她居然还不怎么识谱。

“停,停,停。回去再练过。”郁安国忍住几乎要一巴掌呼上去的冲动,叫停了半夏的演奏。他没法忍受一个学生这样不守规矩地拉他心目中神灵一般的巴赫。

半夏这个学生,是他这两年在学院里发现的难得的好苗子。用老师们私底下的话来说,这孩子特别的灵。一个音乐学院的孩子灵气逼人且肯吃苦,也就意味着他前途一片光明。本来该是所有立志于音乐教学的老师们最想要的那种学生。

如今唯一的问题是这孩子年幼时期也不知道是谁启的蒙,灵气滋长得过于肆无忌惮,一首曲子交到她手里,拉好拉不好,全凭她自己的心意,完全无法预估。

有时候她兴致上来了,甭管是严肃理性的巴洛克时期作品,还是浪漫主义的曲子,她都可以神游天外,自行发挥,一路把曲风歪到月球上去。

偏偏她外表看上去清清秀秀,规规矩矩,实际上芯子就和野草一样强韧野性。骂她也不怕,表面上笑着软软和和地道了歉,下次拉得高兴了,依然故我。

在半夏收好琴,准备离开的时候。郁安国却又抽出一份报名表,丢给了她。

“全国学院杯小提琴大赛。下周开始先是进行我们学校校内选拔。每个教授只有一个推荐名额,我的推荐名额给了你,你准备一下参加。”

“啊,我去吗?”半夏犹豫地捻住了那张表格,迟疑一瞬。

参加比赛意味着各种密集的专项练习,她也就有可能很长一段时间挣不到多少钱。那可是意味着要和小莲一起饿肚子,这让她实在有些为难。

“学院杯代表着国内各大音乐学院学生的顶尖水平,你好好准备给我争口气。”郁安国似乎看出了她肚子里的话,捏了捏眉心,又补充了一句,“如果你能在学院的选拔赛里获胜,院里的那架校友捐赠的名琴‘阿狄丽娜’可以特拨给你比赛期间使用。另外一等奖获奖者的奖金是八千元,二等五千,三等俩千。”

半夏的眼睛一下亮了,紧紧地捏住了手中的表格,立了一个正,“感谢教授给机会,我一定好好准备。这一次学院杯一等奖,必须是我们学校的。”

音乐教室的隔音门关上以后,郁安国还能听见小姑娘在走廊兴奋的欢呼声。

他不禁摇了摇头,音乐学院的孩子家境大多不错,参加这种比赛,为的都是能给自己的履历贴金。有几个能看得上这几千元的奖金。昨天晚上甚至还有人带着厚厚的红包托人找到他,希望借用他这一个难得的推荐名额。

还要自己用奖金诱惑着去参赛的孩子,全学院里,大概也只能埋汰出这一位了。

第10章 幽怨

周末,尚小月在家中的琴房练琴。

柴可夫斯基的《d大调小提琴协奏曲》,她拉过只怕不下上百遍。手指的肌肉已经形成记忆。几乎不需要大脑提前思考,下意识地就能拉出完美的曲调。

2,2,3,4(指法)……加重……4,3,2……揉弦……3,2,2……轻轻用力……很好,完美的演奏,一个错误都没有。

尚小月心底稍微松了一口气。抬头试探着去看坐在一旁的父亲。

向来严肃板正的父亲,听完之后沉吟了片刻,在女儿期待的目光里,不过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嗯,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掸了掸衣物,准备向外走去。

“爸爸。”尚小月叫住了父亲,在父亲转过头来看的时候,她心底却又莫名涌起一股紧张。

父亲尚程远是省交响乐团的团长,国内有名的小提琴家,生性严厉的音乐教师,更是一位古董小提琴收藏爱好者。

在尚小月的眼前,父亲是大山一般的存在,她对父亲的情感,从小便是崇拜里混杂着几分畏惧,畏惧里藏几分孺慕。

“爸爸,这一次学校的选拔赛对我很重要……”尚小月想起接下来要说的话,顿了顿语句,“我想借一下你藏品里的那一把‘女王’。就是你说长大了才让我碰的那一把。”

比赛能用什么琴对尚小月来说,其实并不是主要的。只是近期她对自己一直感到有些迷茫,希望能借着这事从父亲那里得到某种肯定。

父亲,如今的我,有资格使用你珍爱的收藏品了吗?

少女在父亲审视的目光中,不太自信地低下了头。

“我和你说过很多次,技巧只不过是所有演奏家都具备的基本能力而已,并不值得骄傲。”男人冷冰冰的声音响起。

他接过少女手中的提琴,拉起一段柴小协中的旋律,压倒性的旋律覆盖了小小的琴房。

“所谓的抒情,并不只是照本宣科的缓慢。而是看你能不能在琴声里带出心底纯粹的情感,让你的听众为之心酸动容。所谓的炫技也不是一味的追求快速,真正要做到的是能够展现出乐章中的那种高昂澎湃,酣畅淋漓的激情。”

演奏声噶然而止,小提琴家把琴交还到女儿手中,毫不留情面地说道,“小月,音乐来至于内心。你的音乐里,缺的是那份源自于内心的情感。你还没有找到属于自己的音乐,等你找到了,再来向爸爸借‘女王’吧。”

父亲离开之后,尚小月愣愣地在屋子里站了许久。

母亲走上楼来,轻轻敲了敲门,一脸心疼地柔声道:“练好几个小时了,歇一歇吧?乔乔打电话来,约你去逛南湖。”

“我不想去了,妈妈。我还想再练一会。”

母亲把她往门外推,“不要听你父亲那一套。我们小月已经非常优秀了。周末就该安安心心地和朋友们出去玩一玩,别平白累着了我家乖妞妞。”

南湖地处榕城南侧,湖区公园环侧,景色秀美。

湖边的一排别墅,如今大多改成酒吧和咖啡店。夜幕降临之后,整条街的霓虹彩灯倒映在湖面上。人间灯火,水镜辉煌,交映成趣,美不胜收。因此成为了榕城年轻人最喜欢的休闲娱乐之地。

人流多了,各行各业也都汇聚了过来,湖边的道路一到夜里,弹吉他的,摆地摊的,卖小吃纷纷出现,人间百态应有尽有。

在灯火辉煌的大路上,衣着靓丽的年轻人手拉着手笑语阑珊。那些暗影蹒跚的角落里,夜场上班的姑娘们化着浓妆,开始吃今天第一顿工作餐。送货的工人挥汗如雨,用肩膀把一箱箱酒水抗进酒吧后门。收废品的流浪汉拖着编织袋沿途收集啤酒瓶子。

乔欣,尚小月几个榕音管弦系的小姑娘手里捧着杂七杂八的小吃,兴致勃勃地在人群里穿梭。

“小月,你这一次选拔赛的钢伴请得是谁?”

“钢琴系大四的晏鹏。”

“我天,你居然请他。我们学校除了凌冬学长,大概就他水平最高了吧。你请他伴奏,强强联手,看来这一次我们都是陪跑了。”

“没那么夸张,伴奏能起得作用也有限。”尚小月露出了一点笑来,“不过是我们两家刚好认识,就请他帮一个忙。”

说出了这句话,她自己便也觉得紧绷许久的肩头终于微微有些放松。甚至在这样交织着各种杂音的环境里,听见了一缕熟悉的小提琴声。

“你们看那里,那边有人在拉小提琴?”

“半夏,那是不是你们班的半夏。”

“对,就是半夏,她……怎么会在这里?”

众人寻声望去,前方湖畔一盏路灯下,有一位年轻的女子正拉琴卖艺。

她戴着一顶绒线帽,穿着一身黑,长发随意地披着,在夜色中十分的不起眼。

拉得又是古典音乐,不太符合这灯红酒绿的酒吧街主题。身边往来的行人,大多步履匆匆,赶着夜场寻欢,无心驻足。

在她脚边敞开的琴盒里,只零零星星丢了几张纸币。听众除了角落里一个卷着铺盖发呆的流浪汉,不过两三个饭后消食,来湖边散步的老年人。

“她怎么会在这样的地方演奏?换了我怎么也拉不下这个脸。”乔欣看着路灯下的同学,不理解她的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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