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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栩穿着一身大红喜袍过来,果然被门口这几个虎视眈眈的女子吓了一跳。傧相拦亲是旧俗,可是这样大的阵仗……是压根不想他将人娶回去吧?
忽然瞥见万花丛中一双担忧的眼睛,程栩立刻心知肚明,这不是阮林春的主意,而是那几个姊妹擅作主张——不知怎的,心里忽然放松多了。
于是不慌不忙地上前,“烦请转告阮二姑娘,在下程某前来迎亲。”
阮林芳素闻这位世子爷脾气古怪,但今日乃大喜,料想他不敢发作——若连这点气都受不了,日后二妹在程家岂不委屈?
阮林芳决心试一试他,因让贴身侍女将早已准备好的生僻古籍取来,并笑眯眯道:“世子爷,我且问您几个问题,若答得上来,自然会放您过去。不然,这艳福您怕是消受不起了。”
阮林春躲在屏风后悄悄捏了把汗,这也太难为人了,她还以为阮林芳多少会按科举考试的范围来,可这么一本无名氏写的典籍,看者都寥寥,谁又肯去钻研?
但,出乎她意料的是,程栩居然对答如流,一丝不错,竟好像他早已熟记于心。
阮林红不禁怀疑地看着姐姐,“大姐,你该不会跟程公子串通好的吧?”
阮林芳:……她倒是想,没人给钱,跟谁串通?
只得弃了那本书,又拍手让阮志胤过来,“二弟,你来跟世子爷比划比划,试试妹夫的拳脚功夫。”
阮林春忍不住尖声叫道:“大姐!”
论文才就够了,做么非得比武?人家程栩自幼卧床不起,如今好容易恢复了些,就要考较武艺,这不太欺负人了吗?
程栩循着声音来源远远望去,只见阮林春的脸从屏风边上一闪而过——因为愤怒而涨得通红,鼻尖还冒出细汗,可见她对自己多么关切。
只要有她站在自己这边,纵使全世界与他为敌,他亦无惧。
程栩微微一笑,退到台阶下,向阮志胤抱拳施礼,“世兄,可否取兵刃?”
阮志胤同样还礼,“但用无妨。”
他自己擅长的是外家横练功夫,当然是无须用刀剑的,本来今日也只是点到为止,试一试这位妹夫的能耐,看他能否保护好自家春儿——若让他输得太惨,春儿一定会不高兴的。
阮志胤这么想着,决定待会儿稍稍放水,本来程栩身有残疾,单凭一双肉掌,那是绝无取胜的可能。
然而,令他意外的是,程栩并未选用趁手的兵刃,只随意从地上捡起一截枯枝,握于胸前,这便是武器了。
阮志胤皱眉,“程世子,你若能在三十招内击倒我,我便会放你进去见我妹妹,否则,你最好掂量掂量。”
言下之意,他不会主动出手,而是招架——这当然是托大,可程栩这么一个弱质彬彬的书生,怕是丁点武功根基都没有,若自己先出招,程栩必败无疑。
阮志胤早已预料到结果,他并不想阻挠妹妹的婚事,只是提个醒儿,好让程栩知道自己的弱项——当然,他若是识趣,也可以立刻举白旗投降,阮志胤不杀俘虏。
程栩墨黑的眼瞳中忽然漫出笑意,“世兄,这可是你说的。”
“当然,我决不食言。”阮志胤满不在乎地站在原地,似他这等大猩猩般的体格,便是任由拳打脚踢,怕也毫发无伤。除非程栩去搬救兵,但那样就落于下乘了。
但,他又一次想错了。哪用得着三十招,不过顷刻之间,这铁塔般的汉子便直直栽倒下去。
而程栩全部的动作,不过用那根枯枝在他胸前随意一点。
众人:……这难道是传闻中的点穴?究竟谁说程世子不懂武功的?
阮林春倒是看得眉飞色舞,这人还有多少惊喜是她不知道的?
等等,程栩原来会认穴呀,那自己先前给他施针他怎么还一脸懵懂?不会是故意装天真无知讨她喜欢吧?
可怕的男人。
几个小厮手忙脚乱将自家少爷抬下去按摩放松,这厢程栩则稳稳地上前,“现在可以见我娘子了么?”
还娘子呢,阮林红撇撇嘴,也不嫌肉麻。
阮林春则比吃了蜜还甜,正要命人放行,阮林芳和许怡人这两个却是不到黄河心不死,还想来难为人,虽然被程栩突如其来的点穴工夫吓了一跳,可天大地大也没有伴娘大,遂还是鼓起勇气伸手,“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世子爷,您知道该怎么办吧?”
阮林春听得眉毛直抽抽,这都哪儿学来的浑话,幸好程家最多的就是钱,此关应该是难不倒的。
程栩脸上亦无难色,从容地将手伸向荷包,然而下一刻,他脸上的表情却变得呆滞——原来方才进门时,被那群清客相公一顿歪缠,早把他带来的散碎银两搜罗一空。
只得努力陪着笑,“各位姐姐……”
姑娘们这下可不干了,纷纷叫喊道:“不行不行,没钱岂能放人?先回去包了红包再说。”
阮林春看得好生来气,这群损友是生怕她当不成老姑娘么?正要让紫云开箱子打发讨债鬼,忽见一个太监小跑过来,嘴里还连声喊着,“殿下驾到!”
连宫里的人都来了,阮林芳等急忙屈膝施礼,阮林春因为那身嫁衣太过累赘,只能由紫云搀扶着,弯了弯膝盖聊表敬意。
然则,出现在众人眼前并非么威仪赫赫的主子,而是一个不满十岁的稚童,昂首阔步向她们走来——虽然看着挺有气势啦,可配上这么副身高,难免有些滑稽。
阮林春悄悄向众姊妹介绍,“这是六殿下。”
她也想不到程皇后会派独子来参加她的婚典,难道怕不够庄重?
顾显绷着脸走到人前,却在开口的刹那便已破功,但听他脆生生唤道:“表嫂,我给你送银子来了。”
他身后的太监怀里捧着一个巨大的簸箩,里头满是白花花的银两,还都是崭新的官锭!
趁众人抢钱的工夫,顾显朝表哥使了个眼色,程栩会意,上前将阮林春从屏风后拉出来。
阮林春表现得比兔子还乖。
许怡人看着不甚满意,虽然畏惧天家权势,却还是大着胆子喊道:“不行不行,这点钱就想将新娘子带走,太容易了!”
顾显挺着胸膛站到她跟前,“许姐姐,你比我大,论理该你给我赏封才对,如今怎的反朝我要银子起来?”
许怡人:……原来当皇子的也这么穷啊?太可怜了吧。
她们这边热闹着,本待回家的阮林絮听说殿下驾临,又硬着头皮折返回来,原以为能见到顾誉,谁知却是顾显那个小萝卜头,心下大感失望——就算皇后贵妃不睦,可按照顾誉的圆滑处世,多少该来打个照面才对,他为什么不来?
难不成,是真有悔婚的打算?
阮林絮咬着嘴唇,一颗心仿佛泡在岩浆里,载浮载沉,此时此刻,她多么羡慕阮林春的好福气,能得皇帝圣旨赐婚,不必担心有变卦的风险,哪像她如同在刀尖上行走,随时可能跌落,连婚事都得依靠别人的施舍。
她自然没心情过去讨赏钱,本待悄悄离开,谁知目光一转,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白锦儿居然来了。
崔氏正在花厅接待宾客,她尚未知晓自己和离之事闹得人尽皆知,原以为换了地方,来贺的客人不会太多才对,谁知从清晨起便宾客盈门,让她既忙碌又欢喜。
其中一位她闺中时候的密友徐夫人,自从出嫁之后便不再走动了,如今久别重逢,让她更是心悦,殷殷拉着对方的手道:“你不是远嫁了么?我打量你不再来了呢!”
徐夫人嗔道:“不是平国公夫人发的帖子,我还真不知你家中竟有喜事!若非她指点,我还差点走错路了呢!你呀,不声不响干了这么件大事,当真叫人瞠目结舌。”
抬头望着房梁上的匾额,明晃晃“崔宅”两个大字,谁能想到,当初柔柔弱弱的妇人,如今竟这样有决断。
虽是远道而来未知根底,可对好友的品格徐夫人自然是深信不疑的——崔氏对她夫君的钟情谁都看在眼里,若非实在受尽屈辱,谁又会放弃好端端的诰命头衔,到这荒郊野岭别居。
崔氏早已从失意中走出,对于旧日亦如过眼云烟,如今见好友为其伤感,她也只是笑笑,不再多说。
可想到程夫人这样体贴,还专程用国公府的名头请人来道喜,崔氏甚为感激,正要过去敬一杯酒,一个瘦怯凝寒的身影忽然来到跟前,手里捧着一枝红布包裹的山参,“姐姐,我来为您道喜。”
崔氏没想到白锦儿会贸然出现,但来者是客,她总不能拒之门外,只得收下对方礼物,淡淡道:“多谢。”
正要把她丢给下人应酬,白锦儿却拼力挤到跟前来,低眉道:“姐姐,我一身不足为虑,可侯爷他是真心爱你的,这些时日离了你,侯爷食不知味,睡不安寝,几乎成了废人。我知你怨我良多,但,好歹看在多年夫妻的份上,去看看侯爷吧。”
这算么,以退为进,来逼她原谅?
崔氏素日最是好性,可她绝不容许有人在女儿的婚宴上搅局,无论对方是否恶意,当即冷哂道:“阮侯爷早已给了放妻书,如今我俩桥归桥,路归路,他过得好不好,是否寝食难安,都与我不相干。”
白锦儿还想再劝,徐夫人听出话里的苗头来,却讥讽道:“你就是白夫人吧?哦,不对,连个姨娘都没挣上,更别说夫人了。”
白锦儿脸色涨红,正要分辩,徐夫人却照脸啐她一口,“呸!崔姐姐是你哪门子的姐姐,也值得你这般呼来喝去的?自己一身的狐骚味藏不住,倒来这里扮什么贤良体贴,你怎知阮侯爷睡不着觉,难不成你夜夜和他共寝?”
又亲热挽起崔氏手臂,“姐姐,咱们走,不必理会外人。”
白锦儿何曾听过这般言语,眼泪不自觉地从眶中淌下——她是真心想劝崔氏回头,也是真心希望阮行止能过得好,但,为何这两个人都不能体谅她的苦心呢?
在场宾客原本不识这女子的身份,及至听了方才一番言论,顿时窃窃私语起来。
“她就是那外室吧?长得真有几分水秀,难怪长亭侯会为其着迷。”
“么水秀,不过是狐媚猖狂惯会勾引男人罢了,没看她一口一个多年夫妻的,谁和谁多年夫妻?她跟阮侯爷结识的时间更早些,分明是暗通款曲、男盗女娼,只瞒着崔夫人一人罢了。我要是崔夫人,老早将人打出去,鬼才见她!”
白锦儿再也忍耐不得,用袖子盖住面庞,匆匆转身离去。
阮林絮远远站着,指甲几乎掐进肉里,可终究没敢出面解围——娘已经成了笑话,难道她也要上去遭人耻笑么?
她张了张嘴,想叫住白锦儿,让她到这里暂避一避,但,脚步却始终停滞不前。
此刻她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为娘亲的窘迫,也为自身的软弱。她们本可以成为天底下最幸福的一家子,到底为什么,会变成今天这样?
*
吹锣打鼓夹杂着一阵鞭炮响,花轿姗姗来迟。
阮志胤休息了半个时辰,此刻已经恢复精力,唯独胸口处还隐隐作痛——这程世子可真是人不可貌相,太厉害了。
阮志胤并不怪妹夫下手过重,反而十分钦佩,若非这样的男儿,如何能保护好自家妹妹?
现在他可以放心将春儿交给他了。
当然背新娘上花轿还是做哥哥的职责,这个不能让程栩代劳。
阮志胤小心翼翼弯腰,让妹妹稳稳地坐到背上,一面颐指气使地叮嘱那几个宫婢,要好好提着裙摆,万不可溅到地上,一点灰都沾不得。
众宫娥:……哪有这样当哥哥的,太严格了吧?
但,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她们也只好尽力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待阮林春坐上花轿之后,还体贴地为她将裙摆整理好,齐声道:“恭送小姐。”
阮林春的虚荣心得到极大满足,好像自己真成了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家闺秀,每日只需弹弹琴念念诗就行——多尊贵体面。
眼看花轿就要启程,阮林春忽然想起,不晓得程栩是骑马还是乘轿,正要掀开帘子瞧瞧,喜娘连忙按住,“姑娘,不可不可。”
到最后她也没目睹程栩驰骋马背的英姿,阮林春深觉遗憾——明明两人就隔着一道纱帘,她却只能听到哒哒的马蹄。
真可谓咫尺天涯。
花轿在平国公府门前落定,阮林春盖着头纱静候人来拉她,这回就用不着哥哥了,应该是程栩亲自动身吧?
斜刺里伸出一只宽大柔软的手掌,阮林春稳稳地握住,与其说程栩拉她下轿,不如说她主动走到程栩身边。
她终究不愿见他太过劳累。
程栩自然感念她的心意,莞尔一笑,露出细白的牙齿。阮林春虽然看不见,在场诸人却纷纷觉得被闪瞎了眼——原来程世子也是会笑的,还以为他是座冰山成精呢!
可见只是没遇着合适的人。
礼堂里红烛高烧,四角都挂着鲜艳的灯笼,满目喜气。
到了这个时候,阮林春却紧张得把崔氏提前教导的规矩忘得一干二净,整个人都是僵硬的,胳膊腿儿亦不听使唤,就连司仪口中的话都缥缈如在云端,半点不能引起她的反应。
好在程栩牵着她的手就没松开过,在他的引领下,阮林春总算机械地完成一系列拜堂的步骤。
最后就是送入洞房了。
平国公程彦素来威严,府里自然不像崔家那样一团和气,加上都知道世子爷有病,如今看着好了,谁知道会不会再发作?于是只象征性地闹一闹洞房就够了,连几个生性诙谐的旁支子弟也不敢多逗留,生怕惹得程栩不悦。
阮林春于是静静地坐在拔步床上,等着程栩来掀盖头,屋子充斥着一股奇异的香气,不是花椒那种冲鼻的气味,而是……像她那日用的玫瑰花水。
看来程栩对幽会有很强的执念,正式圆房都要营造出一种暧昧的氛围。
实话实说,阮林春还挺喜欢的。
不多时,房中响起细微的脚步,她闻到程栩身上的酒气,“你喝酒了?”
“喝了一点。”薄醉时的世子爷显得更为拘谨,似乎手脚都无处安放。
阮林春只好主动邀请,“你坐吧。”
心想难不成要她提醒程栩来掀盖头?这也太囧了吧……
好在程栩这点本能还是有的,目光扫过一旁的喜秤,于是信手执起,轻轻将那块红布挑落。
一张眉梢含春的娇颜面容映入眼帘。
程栩都快看呆了,吃吃道:“娘子,你真美。”
阮林春心想这人还真是有本事,醉了都不忘恭维她——不过,也可能程栩心里正是这么想的。
果然情人眼里能出西施啊。
伸手不打笑脸人,阮林春亦垂首施礼,“多谢夫君夸赞。”
好像太严肃了点,算了不管那么多了。接下来,是该喝交杯酒……还是圆房?阮林春对行周公之礼没么抵触,而且出嫁前崔氏还专门找了几张秘戏避火图供她研习,现在她都可以称得上半个老司机了——当然是纸上谈兵的那种。
然而毕竟是人生头一遭,阮林春还是尽量表现得纯洁点,女孩子太主动往往是会吃亏的。
她就等着程栩什么时候伸出咸猪手。
然而此人似乎比她还纯洁,但见程栩一拍脑袋,恍然道:“对了,我还给你准备了别的。”
说罢掀起那张大红褥单,宽绰的拔步床面上,满满都是零星散落的松子糖,兼有些枣子栗子之类——都是阮林春年前亲自动手做的,程栩没舍得吃完,放到现在。
幸好是些干果,不易过期,否则此刻闻到的就不是花香,而是霉味了。
但就算知晓程栩特意为她安排撒帐之俗,阮林春脸上还是很有些窘,难道夜里要垫这些睡觉,确定睡得着吗?还是,要拿来当下酒菜……
正要问问对方什么时候饮交杯酒,程栩的俊脸忽然凑上来,继而用那冰凉的唇含住阮林春的红唇。
一股清甜冷冽的液体随即涌来。
阮林春差点呛住,心想交杯酒原来有这种喝法?是程栩太开放还是她太保守?
这个姿势自然是饮不了太多的,多余的酒液沿着阮林春娇艳红唇蜿蜒躺下,而程栩这个小气鬼却舍不得浪费一丝一毫,沿着唇畔一直舔到她细腻脖颈,似要将她身上的每一寸皮肉都侵占殆尽。
他好会啊……阮林春开始觉得身子软乎乎的了。其实她一开始对圆房并没有抱太大希望,毕竟程栩起初在她眼里和半个废人差不多,如今虽在逐渐好转,可一口吃不成大胖子,今日不成,可以改日。
哪晓得程栩比她还要心急,好像她是那市面上卖的嫩豆腐,当天若不吃完,第二天就会化成水似的。
阮林春感觉到他在自己身上又舔又咬,跟细犬似的,隔着衣裳,越发觉得发痒,忍不住将他推了把。
结果程栩就噗通掉到地上去了,委屈地望着上方,“娘子,你不要我……”
阮林春望着那双朦胧醉眼,心肠难免为之软化,只得披衣下床,伸手去拉他,“行了,别怄气了,我不是存心的。”
话还没说完,足下便被人绊了一跤,直直往前栽去——还好这喜房里铺了一层厚厚的波斯绒地毯,缓冲了压力,半点也不觉得疼。
阮林春正在想自己为何如此倒霉,就见程栩狡猾地一笑,舔着唇缓缓靠近,“娘子,这可是你主动引诱我的。”
阮林春这才注意到,自己方才急于寻求支撑,仓促里把程栩的裤腿给勾住了,现在衣衫半褪,俨然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
话说,主动引诱的那个是他才对吧……阮林春正要说话,双唇再度被人封住,这回却没有酒,有的只是香甜的触感与温热的气息。
意识迷离间,阮林春由衷觉得,她怕是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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