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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初,顾艺并没意识到钟小蔓的第一枪就瞄准了自己。
她还以为新官上任三把火的她之所以一开始就搞一个关爱老人生活的公益短片,在市电视台滚动播出,仅仅只是想提高风信子广告公司的知名度,从而真的把公司做大做强。
但她没有想到,钟小蔓特意从各行业挖人组织起来的拍摄团队,选择的第一个采访对象居然是她姥姥。
当然,这一切都是瞒着顾艺进行的。
彼时,钟小蔓将一个很大的案子交给顾艺全权处理,完全把她套牢,顾艺还一厢情愿地以为她是一位公私分明的好领导呢。
当某个周末,窝在懒人沙发里,吃着烤馍片,用遥控器百无聊赖地扫台的顾艺,在电视里扫到姥姥那张脸时,一切都已经晚了。
“救命啊,救命啊!”
电视里,姥姥声嘶力竭地呼喊着。
一个极富磁性的男中音旁白响起:“她曾是改革开放后共和国第一批股份制员工,她曾不顾家人的反对离开相守13年的丈夫,无怨无悔地选择自由。……而如今,这个名叫秦翠兰的古稀老人,生活在老旧的小区里……”
电视屏幕中,镜头在那间熟悉的屋子里移动着,最终走进了顾艺的房间,镜头朝着照片墙拉近,将顾艺的整张脸都投射在屏幕上:“这是外孙女顾艺的房间,据顾母介绍,这位已经将近30岁的新时代女性,也是一位坚定的不婚主义者……”
嗡的一声,顾艺的脑袋大了起来,手中的烤馍片撒了一地,摔得粉碎。
她不得不承认,那个公益片拍得的确有些水平,姥姥的身份也确实很典型,能引起一部分人的共鸣,可是整部公益片看起来是在关怀特殊群体,矛头却分明指向自己。既然是公益片,干嘛要用真名,干嘛脸上不给打码?
顾艺几乎要疯了,她直接把电话打给钟小蔓,可是钟小蔓的工作号周末却不开机。
她将遥控器狠狠地摔向电视,百度出了电视台的电话号码,得到的答复确是,公益片的播放是得到了她妈授权的,合同都已经签了,素材费顾妈妈收了人家6万块,违约金是合同金额的五倍。
她把电话打给妈妈,一连打了三个,第四个电话打过去,对方破天荒地关了机,仿佛自己也知道酿成大错似的。
在将屋子里不值钱的东西摔了一个遍后,顾艺无力地倒在了沙发上,她突然有种带妈妈到桃子那做鉴定的冲动,她严重怀疑顾家慧根本不是自己亲妈,哪有把女儿架火上烤的亲妈。她还不如跟白雪公主里的毒皇后一样,直接塞给自己一只咬起来很甜的毒苹果。
皇甫的电话是在两个小时后打过来的,彼时的顾艺哭着哭着睡着了。
她无力地接起电话,听筒里传来的却是对方异常兴奋的喊叫:“嘿顾艺,你出名了知不知道,清江台所有频道滚动播放呢,朋友圈也都传疯了,要不是他们把视频推给我,我还不知道我有一姐妹成明星了呢。”
她说:“你不知道你那张脸到底有多大,我家电视70寸,还是曲屏的,全满了嘿。”
“滚~~!”
顾艺几乎是使出了浑身力气,对着电话那头声嘶力竭地喊道,她明白脑袋从来只有一根筋的皇甫根本就没意识到那部短片的邪恶性。那明摆着就是在搞臭顾艺,让沈一白看到,让沈家人都看到,沈一白的女朋友到底有多不堪,她所生活的环境到底有多恶劣,多市侩。
电话的另一头在听到顾艺呜呜哭了起来后,嗒的一声挂掉了电话。
那一天,在成功撞了五次车之后,皇甫阑珊最终把自己那辆530li开到了顾艺楼下,令人惊喜的是,那辆车居然还剩了四个轮子。
她将顾艺的房门拍得震天响,大有破门而入的架势。
那一天,皇甫阑珊又开着那辆被交警四处追查的宝马车,流窜到了六家银行。当她把整整三大捆百元大钞砸到顾艺床上时,天已经微微擦黑了。
“违约金三十万,拿去砸烂那贱人的脸!”
那一天,尾随而至的交警直接把皇甫阑珊从顾艺家带走了,无证驾驶,肇事逃逸,罚款2000,拘留15天。
而那一天,因为第一天夜班补觉的杜江,在接到顾艺的求救电话,杀到顾艺家来,一起想办法捞皇甫时,无助的顾艺第一次扑进了他的怀抱。
她只是单单想要找个怀抱投靠,在这个连亲妈都能为了几万块钱摆自己一道的世界上,能够找到一个可靠的怀抱来依靠,多少应该算是件值得庆幸的事情吧。
顾艺的啜泣声越来越小,最后被几声细微的敲门声彻底打断,泪眼朦胧的她抬头去看,才发现门并没有关,而此时站在门口礼貌性地敲击门框的那个人,正是一切罪孽的源头——沈一白。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抱在一起的两个人,顺手将一个小小的牛皮纸袋丢到顾艺面前,里面装着的是一只口罩:“戴上它,跟我一起去找钟小蔓!”
“你还有脸来,都是你害的。”
愤怒不已的杜江仿佛再次把他老板的身份抛到了九霄云外,刷的一下站起身,紧紧抓住了沈一白的衣领。
沈一白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顾艺,仿佛把杜江当成了空气。
顾艺猛抽了一下鼻子,站起身,拉开了将揍未揍的杜江,对沈一白点了点头,冲进洗手间,洗了一个脸。
“我也去,开着我的防弹车跟在你们后面。”
出门时,气鼓鼓的杜江是这样说的。
半个小时后,三个人两辆车就一起杀进钟小蔓家了。
在这期间,沈一白打了一个电话,挂掉电话后转头对顾艺说:“皇甫没事了,简单笔录后就能回家了。”
看起来,他们这种人的能量之大,弹指间就能让顾艺这种小市民灰飞烟灭一样。
钟小蔓家所住的地方,是郊区的一个小型庄园式别墅,篱笆外面就是沙滩和海的那种。别墅外面的围墙上,爬满了橙红色的凌霄花,巨大的院子里,居然还有一部除草机在工作。
笑容满面的管家似乎已经跟沈一白很熟,没去通报就按下手中的按钮,打开了庄园大门。沈一白把车子停在车位的同时,杜江直接把那辆“装甲车”开到了刚刚打理好的草坪上,一瞬间草泥横飞,园丁辛辛苦苦一整天的劳动成果化为灰烬。
“谁在家?”
将车钥匙丢给管家,沈一白一边往别墅里面走,一边随口问道。
“钟董和太太都去新加坡了,好像跟那边有个合作,只有小姐在家。”
“好。”
沈一白冷冷地应了一句,一条腿已经跨上了别墅前的大理石台阶。
“钟小蔓,钟小蔓!”
一楼大厅里,一向温文尔雅的沈一白终于压制不住心头的怒火,对着楼上大喊。两分钟后,穿着真丝睡衣的钟小蔓才出现在二楼的过道处,越过栏杆看向楼下。顾艺简直怀疑,刚才那段时间,她是专门跑进房间里换上了那件性感的一字肩睡衣。
在笑了一下后,钟小蔓缓缓地走下楼梯,坐进巨大客厅的沙发里,给自己点了一支细长的女士香烟:“为公益片的事来的吧?”
“知道就好办,我劝你现在就给电视台打个电话,把那档广告给撤了!”
说话的是杜江,彼时的他已经冲到钟小蔓面前,拳头握得咯咯作响。
“那么容易,说撤就撤啊,有违约金的明不明白。当初是你妈签的字,她又不是未成年人,要负法律责任的。再说了,不仅仅只是一个素材吗,如果不是顾艺她家,换成别的张家李家,不过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了。”
“可是现在是她家!”
这次回答钟小蔓的是沈一白,他回话的前一秒,顾艺已经重重地将30万摔在了对面面前那张价值300万的阴沉木茶几上。钟小蔓微微一笑,用夹着烟的手指轻轻地推了推那只装满钞票的牛皮纸袋,翻起眼皮,看了怒气冲冲的顾艺一眼:“现在我就可以给电视台打电话,让他们撤了。可是你想过李总那怎么交代吗?毕竟这个案子他是很支持的,也是风信子一举成名的好机会。”
其实,钟小蔓卖这个面子给沈一白时心里比谁都清楚,预期效果已经达到,现在撤不撤已经无所谓了。就算是电视台撤下了那则公益广告,小视频一样也会在微博、朋友圈传播下去。她有意将战火引到李总身上,就是想要撇开关系,用事实告诉李总:“看吧李总,任务我圆满完成了,是您的员工顾艺不识大体,拿公司的前途当儿戏。”
“你们老总那我去说,大不了后宫全年的广告都给他。”沈一白向前一边,将她手中的香烟夺下来,狠狠地按灭在玻璃烟缸里,将那30万重新推到了她面前,恶狠狠地盯紧了对方的双眼。
顾艺看得清清楚楚,那一刻钟小蔓的目光里居然闪过一丝不安,连忙把目光转向了一边。顾艺不知道的是,十几年来,那还是沈一白第一次离钟小蔓那么近,一呼一吸之间,心脏砰砰跳个不停的钟小蔓甚至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古龙水的味道。顾艺更不会知道,佯装坚强的钟小蔓那一刻到底有多想哭。所以,她只能匆匆站起身,用转身向楼上走去这个不礼貌的动作来掩饰自己发红的眼眶。
“你们回去吧,电话我会打的,既然沈一白都来了。”最终走上二楼,依旧背对着众人坐到楼梯口那架佩卓夫钢琴旁的钟小蔓冷冷地对楼下众人说道。
“你说打就打啊,现在就打!”
杜江上前一步,语气咄咄逼人,楼上的钟小蔓根本没理他,而是轻轻地按了一下高音琴键,发出叮的一声响,似乎杜江根本不值一提。
本也跟杜江一样心思的顾艺,看了一眼沈一白,在看见他已经转身向着门外走去后,惴惴不安地跟了上去。
“放心,钟小蔓至少还是说话算话的。”
仿佛知道顾艺心里是怎么想的,沈一白用背影朝着迟疑不决的她说道。
……
从钟小蔓家别墅里出来以后,沈一白就独自一人钻进汽车,发动引擎将下意识想要上他车的顾艺远远地甩在了身后。顾艺心里暗骂一句,只得第二次踏上杜江那辆装甲车。巧的是,车子刚开离别墅不久,皇甫阑珊的电话就打过来了。她在电话里大呼小叫,要顾艺给她摆酒洗尘,晚上还要请她去泡温泉,将霉运一扫而光。
顾艺无心地应承着,眼前却再次浮现出电视机里自己那张大脸,就在不久前,就连忙着照顾孩子,消息一向闭塞的桃子姐也发来了一条微信,微信上是视频里她照片的截图。那条信息顾艺没有回,而是把手机调成静音,塞进了包里。
杜江点燃了一支电子烟,破天荒一路沉默着没有说话,等把顾艺送到小区门口,对方下车时,才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对顾艺道:“给皇甫洗尘的局我就不去了,毕竟忙是沈一白帮的。”
再次提到“沈一白”时,他的表情明显很失落,语气里也是满满的挫败感。
顾艺记得清清楚楚,为了把皇甫捞出来,他打了不下十个电话,求爷爷告奶奶的,却不如沈一白随便一个电话有用。其实不用沈一白,只要把这件事情告诉皇甫爸爸,他也一样能解决。可惜,他们俩都没有对方号码。
疲惫不堪的顾艺微微一笑,推门下车,双脚刚刚落地,耳边就响起了皇甫的声音:“顾艺,顾艺,我在这儿呢。”
杜江显然也听到了皇甫阑珊的喊声,连忙发动起车子,一路绝尘而去。
顾艺回转身,沿着喊声传来的方向看去,才发现彼时的皇甫阑珊正从一辆出租车上跳下来,朝着这边飞奔:“那是杜江的车吧,干嘛让他走啊,怎么不把他拦下,今天还有局呢。”
望着气喘吁吁的皇甫阑珊,顾艺的眼眶突然红了起来,这种能为了自己连命都不要,连撞数车,甩手就是几十万的朋友,有些人可能一辈子都不会遇到一个吧。
“干嘛每次见了我就像老鼠见了猫似的。我又不吃人。”
眼睁睁看着“武装押运”四个白色大字消失在熙来攘往的车流中,皇甫沮丧地跺了一下脚,回转身看着顾艺,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问道:“你们刚才去找那贱人了?怎么样,手撕成了几瓣?”
顾艺白了她一眼,率先向着小区内走去,没有了杜江的参与,皇甫估计也对“接风洗尘”这件事情丧失了兴趣,悻悻地跟了上来。
“那30万,我慢慢还!”
电梯里,顾艺一边按下32楼的按钮,一边低头对皇甫说。她说这话的时候心里不停地盘算着:“也不知道那些被杜江吐花了的衣服卖到中古店人家收不收。”
“还,你拿什么还?以身相许,陪睡抵债吗?你那工资能养活自己就不错了。”对着电梯里的镜子描口红的皇甫阑珊头也不回:“不就那点钱吗,友谊是钱能买来的吗,就当我爸今年少给我买了俩包。”
“我……”
顾艺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皇甫用口红猛地在脸上画了一个巨大的“X”,把话堵了回去,电梯门恰巧打开,于是,两个人追逐打骂着跑了出去。
32楼小小的一居室,就像是一座隐匿在云层间的狭小洞穴,出门狩猎或者被狩猎的小兽,总会在精疲力尽,鲜血淋漓后,躲进其中,默默地舔嗜伤口。
巨大的双人床上,打闹累了的顾艺和皇甫脸上分别糊着一黑一白两张面膜,就像黑白无常似的目不转睛地守着电视,随时准备去索钟小蔓的命,而那则公益广告果然没再出现。
“要我说,你得主动出击,总是这么被动防守会让那贱人觉得你好欺负。”
“还有,你得好好管管你妈了,怎么什么人都敢往家领,什么套都敢钻,什么虎都敢谋皮啊。”
虽然皇甫是在说顾艺她妈,但在顾艺听来那分明就是在说自己,是她把沈一白领回了家,是她一厢情愿地钻进了沈一白的套,又是她想要谋取一张皮。
从落地窗看下去,夜晚九点的清江城更是泾渭分明,灯火辉煌的南区与烟火零星的北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仿佛在人与人之间划下了一条线,七月七都不带给修座鹊桥相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