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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琮把他抱起来,他也没丝毫醒转的迹象,自然而然地偏头倚在她身上睡着,任由对方替他上上下下清洗干净。
一番折腾之后,天色已经不早,萧琮迅速地洗了个澡,也掀开床帐钻了进去。
被子又厚又软,里面暖烘烘的,一侧身便能和旁边的人挨在一起,她在被子下面摸到冷寂云的手,趁他熟睡悄悄地握在手心。
那人平稳的呼吸很快便勾起了她的睡意,沉入香甜酣梦之前,萧琮心里暗想,多了一个人在身边的感觉果然是不一样的。
睡到后半夜,屋里时不时地传来窸窣轻响,萧琮半梦半醒间下意识地伸手到旁边探了探,发现冷寂云已经不在,登时便清醒了几分,睁开眼。
“醒了?”本该熟睡的男人竟已穿戴整齐,吹了吹信笺上的墨迹,对折几次压在砚台下面。
萧琮知道那是留给四家将和符青的辞别书信,不由狠狠拍了下脑门,怪自己一时贪睡险些误事,连忙抓起衣袍披上身。
冷寂云从柜子里取出几套换洗衣裳,并金银细软一同放进包袱里,收拾到一半,忽然动作一顿,皱着眉单手撑了撑桌案。
“身上不舒服吗?”萧琮想起自己前时那般孟浪,这人不过睡了两个时辰又起身来收拾行装,倒是自己睡得安逸,不由心虚地把他扶到床边坐下,“你先歇着,我来收拾。”
冷寂云乐得有人代劳,看着她手脚麻利地给包袱打结,忽然道:“你可想好去处了吗?”
萧琮沉默了半晌,点头道:“我早想好了一处,只是怕……怕要委屈你。”
冷寂云奇道:“是哪?”
萧琮道:“苏家。”
她说罢转头看去,果然见男人神色有异,半垂着头不知在思量什么。
今日是苏枕河所给的最后期限,在朗月楼避得了一时,却避不了一世,到头来仍是坐以待毙。
只有获知更多敌人的破绽和弱点,才有机会掌握主动,反败为胜。
“好,就听你的,我们去苏家,会一会苏因罗。”冷寂云道。
萧琮听他并无反对,松出口气,却也深知两人之间隔阂颇深,心底不免升起几分担忧。
冷寂云看出她心中所想,直截了当道:“苏因罗曾任白道盟主,又和血阁大有牵连,必定知晓不少内情。况且苏枕河与她同是姓苏,武功中亦暗含白道路数,说不定这二人当真有些渊源。你我若能从苏家获知苏枕河的底细,便多了克敌制胜的筹码,其中轻重缓急,我自然明白。”
萧琮听他如此说,也不再多言,当即将随身行李打点妥当,与他一起趁着夜色离开朗月楼。
两人披星戴月地赶了小半个时辰路,萧琮见冷寂云已露出疲态,便同他共乘一骑,叫他靠着自己小睡。两人马不停蹄地行到月亮第二次升起时,才寻了间客栈歇脚,天不亮又继续向南行去。
苏枕河说给他们五天,便是不多不少整整五天。
第六日,两人刚一出城,就被一组杀手暗中盯上,一路尾随到野外荒山才动起手来。对方有十来个人,武功不算极高,却都受过长期训练,一招一式配合默契,少有破绽。
两人拼尽全力伤了其中大半,又杀死五人,但自己也都受了轻伤,最终靠着朗月楼的宝马脚力非凡,才将众人甩在后头,逃过第一轮截杀。
然而此后每过两个时辰,便会有一组杀手现身,越到后来,敌人的数量就越多,武功也越高强,并非一味纵马闪避可以应付。
萧琮边策马疾奔,边腾出一只手拔掉肩头断箭,连点几处穴道。她余光瞥见冷寂云袖上斑斑血迹,关切道:“寂云,你伤势如何?”
“还撑得住。”冷寂云咬了咬牙,奋力抽打马股,“再有小半个时辰便可到达南山脚下,苏家也非好欺之辈,这些人未必敢冒险攻山。”
苏家二十年前曾鼎盛一时,除却名声最响的苏因罗之外,同辈和年轻一辈中也出了不少享誉一方的一流剑客。
如今虽然大不如前,但余威仍在,她们多年来占据南山易守难攻之地,就算偶有强敌来袭也未有败绩。
萧琮和冷寂云两人沿着石砌的曲折小径来到一座又平又缓的山坡,朝不远处望去,可见危峰兀立,嶙峋山壁高耸入云,正是苏家所在。
两人心头一喜,相视而笑,正待全力奔去,忽见绿树背后人影憧憧,劲风吹得草叶沙沙作响。
“来了。”萧琮神情一凛,软剑已握在手中。
冷寂云侧耳倾听,低声道:“有四十来个。”
“四十二个。”萧琮道,“看来想赶在咱们上山之前动手,果然是忌惮苏家。”
她说完最后一个字的同时,树丛中猛地飞出四十二支钢镖,其中三十支分袭冷寂云的头、胸、腹部,剩余的十二支首尾相连地依次射向萧琮胸口。
对方的意图再明显不过,牵制萧琮,取冷寂云性命!
“小心!”萧琮运起内力荡开钢镖,不忘对男人出言示警。
冷寂云右手臂受伤,单以左手握剑将暗器击得噼啪落地,此刻听萧琮一喊,才发觉另有一枚又急又狠地袭来面门,大惊之下忙侧头张口,将之死死咬在牙间。
萧琮喝道:“寂云,不要恋战!”说罢横剑替他接下最后几枚钢镖,又提掌在他坐骑后股上一拍,令冷寂云率先冲下山坡,自己一夹马腹紧随其后。
对方这一轮飞镖发尽,便悄无声息地自暗处现身,四十二个人排成一列,好像一条黝黑的长蛇在草地上急速奔行。
好快!萧琮瞥见身后越追越近的黑影,心头突突直跳。
待对方又迫近几分,她看准时机向后扫出刚猛剑气,同时飞身而起,一连发出十余道后招。
跑在最前的敌人中招,后面的人却立刻像约定好了似的向特定方向散去,紧接着各自抛出一条铁骨长鞭,鞭梢装着一把利钩,夺命追魂一般朝萧琮打来。
萧琮运剑在头顶挡住一击,那四十把钩子便在她正上方连成一点,长鞭织成一张铁网,毫不留情地兜头罩下。
“萧琮!”长剑接连刺倒三人,铁网立刻破开个缺口。
萧琮趁势出掌,将身前五人掀至半空,急道:“我应付得来,谁让你回来的?”
冷寂云不答,纵身扑入战团,铁鞭立时改变方向朝他挥来,一时剑光鞭影交映如虹。
萧琮又杀死四人,后背却给长鞭上的倒刺“嗤啦”一声划开道血口子,冷寂云使左手剑也极为吃亏,不多时已渐渐落在下风。
危急关头,他只得发出啸声引毒蛇助阵,群蛇迅速地爬上对方小腿,张口便咬,牙齿深深嵌入皮肉里。
冷寂云稍稍松了口气,忽见群蛇从对方身上跌落下来,辗转扭曲一阵便没了声息,被咬伤的人却丝毫无事。
他惊得睁大双眼,即刻想到她们必定是自幼被哺以毒虫毒物,毒素在体内相克,早已练成比毒蛇还毒的百毒不侵之躯。
这一出神的工夫,他只觉左腕一疼,长剑拿捏不住掉在地上,跟着便听风声大作,七条闪着金属寒光的长鞭迎面击来。
萧琮见此情形,忙使出全力将周遭敌人击退,腾身掠向冷寂云。
然而眨眼间,几道铁鞭如灵蛇般缠上,她人在半空浑不着力,竟给它们扯住双足生生拖了回去。待挥剑斩向鞭身,那长鞭却不知是用什么铁材打造,碰撞间只迸射出几点火星,竟然未断。
同一时间,冷寂云已被斜刺里挥来的一鞭绊倒在地,头顶上七把利钩转眼攻至眼前!
萧琮想要援手却是不及,不由得大吼一声,双眼泛出血红之色。
正此时,一条不知从何处蹿出的身影一晃,冷寂云上方的七条铁鞭竟硬生生停住,紧接着朝反方向倒飞出去!
那人影又飘至萧琮身侧,缠在她身上的长鞭立刻像得了命令似的,一圈圈松开来。
身后传来阵阵脚步声,几百人在眨眼间形成个包围圈,待萧琮反应过来,已同冷寂云一起被护在人墙之后。
一人道:“家主,这些人怎么办?”
便听另一个沉稳却略显沧桑的声音缓缓道:“她们是血阁派来的杀手,并非好应付的角色。咱们苏家已不问江湖之事,又何必招惹是非,既然人已得救,便任由她们去吧。”
☆、第64章 夜探
血阁杀手尽数撤离,苏因罗从人群中走出,站定在萧、冷二人面前,冷寂云猛一抬眼,目光和她对了个正着。
尽管心里早已做好准备,此刻真的和对方面对面,冷寂云心中仍然涌起一股压不住的复杂情绪,不自然地把脸转向一边。
萧琮见两人相对无言,气氛有些凝窒,只好率先对苏因罗抱拳道:“晚辈萧琮,多谢苏前辈出手相救。”
苏因罗这才把视线从冷寂云身上转回来,看着萧琮点了点头,嘴角有了笑容:“我早听说修白又多了一位高徒,果然是仪表堂堂,气度不凡。你师傅可好吗?”
萧琮随着她客套几句,又把吕修白的情况大略讲了一些,冷寂云却沉默地站在旁边,没有再看苏因罗一眼。
萧冷二人的喜事可谓声势浩大,江湖上早已传得沸沸扬扬,萧琮既然自报了姓名,同行的冷寂云是何身份自然不言自明。何况冷寂云和冷谦长得很有几分相像,苏因罗又怎会猜不出,却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她自始至终只顾和萧琮闲聊,甚至不曾提及冷寂云半句。
等话题说尽,场面顿时又冷了下来。
萧琮迟疑半晌,知道两人心里的结不是一时半刻可以解开,但既然是晚辈,又刚承了苏家的搭救之恩,于情于理不该等苏因罗先做让步,便暗中在冷寂云手上拍了拍。
冷寂云仿若无知无觉,向旁边移了半步,仍旧一言不发。
萧琮见状有些尴尬,还没想好该如何开口介绍,苏因罗竟抢先截住她的话头:“不用了,走吧。”说罢已率先往山上走去。
“两位切莫见怪,请随我来。”一名管家模样的女人忙上前给二人引路,脸上的笑容极为客气。
萧琮也对她做了个“请”的手势,随同众人沿石阶上山,回头见冷寂云寒着脸走在身后,知道苏因罗的冷淡和敌意也难免令他不快,不由暗自叹了口气,慢下脚步等他跟上来。
“还好吗?”萧琮揽着他的腰,怕他一走神会踩空了摔下去。
冷寂云摇了摇头就再没有其他的表示,也不知道这摇头的意思是“不好”还是“没事”。
萧琮对他的状态很担心,这男人向来要强,遇事最爱咬牙硬撑,出发前得知此行的目的地是苏家时,他甚至还能冷静地分析时局,反过来安慰自己不用替他操心,但他的心绪起伏萧琮又怎会不清楚,何况他现在已经连掩饰情绪都做不到。
萧琮靠近他,用只有彼此能听清的音量在他耳边道:“我看苏家对过去的事也讳莫如深,大概不会主动提起,等安顿下来,一切也都有我出面,你既然不想见她们就别太勉强自己。”
冷寂云静默半晌,深吸了口气,同样压低声音道:“我只是事前准备不足,才会在苏因罗面前乱了方寸,但是只要再给我一点时间,我能应付得来。”
萧琮没再说什么,默许了他的坚持,虽然知道对方不是时时刻刻需要女人来遮风挡雨的寻常男儿,但这样的倔强总令她忍不住心疼。
冷寂云一眼看穿她的心思,安抚地按了按她放在自己腰间的手,含笑道:“放心吧,除了你之外,我没逃避过任何事任何人。”
萧琮压下心底的担忧,配合着他笑道:“在下真是荣幸之至。”
冷寂云看着她,嘴角的笑容加深,眼底虽未染上同样的笑意,却带上了几分温暖。
苏府的管家办事麻利,很快给两人安排好一间客房,命人把饭食直接端入房中,饭后又送来热水和金疮药。
沐浴过后,冷寂云替萧琮看了看肩膀上的箭伤,创口不浅,但好在没伤及要害,除此之外,身上还有不少深深浅浅的皮肉伤。
“没想到这些血阁杀手如此难缠,差一点就折在他们手里。”萧琮张开双臂,任由冷寂云帮她自肩头斜向肋下一圈圈缠裹布带,想起前时交战的情形,仍觉惊险异常。
冷寂云把手里的布带打了个结,这才给她披上外衣,在旁边坐下来,正色道:“我从前只听说这些人武功高强,真正见他们出手也还是第一次,但比起血阁杀手的武功,倒有另外一件事更叫我觉得不寻常。”
“说说看,也许咱们想到一起去了。”萧琮一边说一边拉过他的右手,把袖子向上挽到手肘,“别动,我看看你手臂上的伤。”
冷寂云自己按着衣袖,方便萧琮替他上药,金疮药撒在血肉模糊的伤口上带起一阵尖锐刺痛,令他不自觉地微皱了下眉:“若说苏家有本事逼退血阁杀手,我信,但苏因罗仅以一人之力在三十招之内占上风,也未免太轻易了。”
萧琮赞同道:“没错,血阁既然敢夸下海口,能凭借格杀令在短短数日之内取任何一人的性命,想必不是徒有虚名,苏因罗武功虽高,也不大可能高到如此地步,那么就只剩下一个解释。”
两人的想法不谋而合,目光都是一亮:“苏因罗早就知道克制血阁杀手的办法。”
格杀令向来只由血阁阁主发出,血阁杀手也被训练成没有感情的杀人工具,只听从阁主一人的命令,既然苏因罗和冷谦有过一段亲密过往,她能从冷谦口中探知一二也就不足为奇了。
见萧琮盯着桌面出神,冷寂云忍不住碰了碰她的手背,问道:“在想什么?”
萧琮这才“哦”了一声,拉回思绪。
“我只是突然想到,假如咱们推断得不错,苏因罗果真能破除格杀令,那么对苏枕河来说,难道不是一个极大的威胁吗?”
“不错,倘若苏枕河知道此事,以她的行事作风,不大可能毫无举措地放任苏家坐大,难道她确实不清楚苏因罗的虚实?”冷寂云沉吟半晌,立即否定了自己的猜测,“不可能,假如苏枕河不知情,苏因罗今天就不会毫不隐藏实力地击退对方,她不怕惊动苏枕河,陷苏家于危险之境,只能说明苏枕河早就知道一切,甚至……”
萧琮心头一跳,骇然道:“你是说……她们两个也许已经联手,为的就是演一场好戏,把咱们骗进苏府?这……这怎么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