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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疏桐朝余玥耸了耸肩,跟着邵远光走出理学楼,没走两步,便被两个女学生追了上来。两人递上了雨伞,口口声声说自己听过邵远光的讲座,是他的学生,让他一定收下雨伞。

面对学生的好意,邵远光倒是没有拒绝,他接过雨伞,还问了学生的姓名,并让她们明天过来取伞。

女学生听了笑靥如花,频频点头,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白疏桐看着春心萌动的女学生,又瞧了眼身后一脸沮丧的余玥,心里咂了咂嘴。相比现在的学生,余玥还是嫩了点。

白疏桐心里还在对比着两人的战术,邵远光那边已经撑开了雨伞。他站在纷飞的细雨中,回头看了眼雨中伫立的白疏桐。

江城的春雨婉约、细密,不同于北国的豪爽。微风一吹,雨点错乱了方向,散成了云烟。

在蒙蒙烟雨中,白疏桐身上像是蒙了一层细纱,显得朦胧可人。

邵远光眼睛眯了一下,深邃的眸光淡去了几分。他将雨伞偏向一边,伞底留出了一个人的空位,自己的半个肩膀则露在伞外。他看了眼身旁的位置,招呼了白疏桐一声:“快过来。”

从理学院到食堂的路上,白疏桐都走在邵远光身旁。

入了春,气温仍然没什么起色,尤其是当下,风雨交加。

白疏桐冲着空中呵了一口气,面前一阵雾气。她下意识缩了一下脖子,又拢了拢外套。

身旁,邵远光在应付着余玥的搭讪。

“听院里的教授们说,邵老师发过《》?”

邵远光“嗯”了一声,余光瞥见身边小心躲避着地上积水的白疏桐。他忽然压下步速,又下意识把伞往她那边偏了一下。

邵远光突然慢了下来,余玥没办法,只好顺着他的速度,步子也变得小了,但嘴里恭维的话还是滔滔不绝:“邵老师太了不起了!我都没想过,自己还能有幸和您这样的大牛一起工作。”

这些话,院长也说,余玥也说,恐怕除了他们,还有别人会说。白疏桐看了眼邵远光,果不其然,他只是淡淡一笑,谦虚答道:“差得还远。”

他说这话时,白疏桐正看着他,莫名觉得天边乌云中露出了一缕阳光。那缕微光不偏不倚,正好照亮了邵远光的侧脸,勾勒出他清秀的下巴,以及从下巴一直深入到他衬衣领口的那条漂亮又不失力道的线条。

他的侧颜远比正脸看着容易让人亲近,唇虽然很薄,难掩克制,但抿起的嘴角却显露着一丝微微的弧度,似乎隐约能寻到笑意。

白疏桐看着,不合适宜地咽了口口水。

因为有邵远光在,三人匆匆吃了午饭便回了办公室。

邵远光回到屋里在椅子上闭目休息了一会儿,不到上课时间,便拿着电脑和教案提前去了教室。

邵远光去上课了,白疏桐落得清闲,处理了手头一些琐碎的工作便无事可干。

闲下来后,白疏桐觉得有些空虚,这种感觉可能源于中午北区食堂的清汤寡水。白疏桐撇撇嘴,拿了钱包准备到理学楼不远处的奶茶店买杯下午茶加个餐。

走到楼下时,迎面正好碰见曹枫。

曹枫背了个书包,脚底下踩了双滑轮鞋,这会儿正潇洒地从远处溜过来。他老远看到了白疏桐,张牙舞爪地向她挥手。

白疏桐看见曹枫就烦,情人节当晚,要不是这家伙出了个馊主意,她肯定不会惹上邵远光,多半也就没有现在的事情了。

白疏桐窝了一肚子气,扭头就走,眼不见为净。

曹枫多少也意识到了白疏桐的这点小脾气。中午他打了十几个电话,这丫头倒是沉得住气,不接听也不挂断,有心晾着他。

两人认识少说也有十几年了,这十几年间,曹枫没少捉弄过她,但她基本都是一笑了之,最多也就是骂他两句,这回的反应着实有些不同寻常。

曹枫脚下迅速蹬了几下,赶上了白疏桐,踩着滑轮围着她打转。

他打量了她两眼,“怎么了?看到我都不理我。”曹枫滑着滑轮在白疏桐身边转悠,“你那事儿我听说了,不至于这么较真儿吧?”

白疏桐照旧不理他。以往是她脾气太好了,被曹枫耍了也笑笑带过。这回的事,她起初也觉得没什么,可今天中午看到了曹枫的电话,突然觉得他的玩笑开得有些大了,如果没有那件事儿,一切都还好说。

白疏桐没打算轻易原谅他,少说也得晾着曹枫,让他好好反省几天。

见白疏桐不理他,曹枫渐渐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他站住,挡住了白疏桐的去路:“还真生气了?”

白疏桐白了他一眼,没说话,绕过他往奶茶店的方向走。

曹枫死皮赖脸地又往她跟前凑了凑,好话说了不少,白疏桐就是不理他。曹枫急了:“那事儿也不能全怪我,我那时候说大冒险,可没指定让你把那个东西给他,而且谁会想到他就是邵远光。”

曹枫这句话全然没有道歉时应有的内疚和自责,他说出口后也意识到不对劲,急忙改口:“我的意思是,邵远光肯定也知道那是玩笑,不会当真的。”

曹枫越解释,白疏桐心里越气,当下扔给了他一个白眼,想想又觉得不解恨,伸手推了一下曹枫的肩膀,撂下狠话:“没诚意!绝交!”

曹枫脚下踩着滑轮鞋,又是雨天,险些没摔个跟头。他手舞足蹈地保持住平衡,这才意识到白疏桐刚才和他说了“绝交”两个字。

十几年了,不管中间出了什么问题、闹了什么别扭,这丫头还从来没这样上纲上线过。曹枫听了不由有些着急,紧赶几步追上白疏桐,好言求饶:“你说,怎么叫有诚意?”

他这回的态度还像是诚心认错的,白疏桐看了他一眼,憋住笑,板着脸故意逗他:“有难同当呗。”她看着曹枫僵硬的表情,又不屑地补了一句,“不过你这么懒,肯定是不敢的。”

白疏桐的意思曹枫大致明白,他一个心理系的博士生,只有拜入邵远光门下,同样被他蹂|躏才能称作有难同当。

按照常理,邵远光的严苛是曹枫散漫性子的天敌,无论如何他是不会找这样的导师的。但是,为了表现诚意……

曹枫一咬牙,“有什么不敢的!”

为了这个“有难同当”,上刀山下火海他也认了,何况区区一个邵远光!

☆、第4章 春寒料峭(4)

白疏桐从奶茶店出来时,天边的雨已经彻底停了,天光也比上午亮堂了一些,只是太阳依旧半遮半掩,不那么干脆利索,也没有春日午后应有的灿烂。

白疏桐吸着奶茶,咬着珍珠往办公室走。走到理学院楼下,课间休息已经结束。

她磨磨蹭蹭地上了二楼,转弯时,正巧从虚掩的后门门缝里看见了邵远光。

课堂上的气氛已经沉淀下来了,邵远光站在讲台上,从容不迫地开始讲课了。

看着邵远光暖阳下的笔挺身影,白疏桐不由有些好奇,他这样冷冰冰的人,讲起课来会是什么样子?

想着,白疏桐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站在后门边上,从虚掩的门缝里偷窥课堂。

这是这学期实验心理学的第一堂课,邵远光刚刚介绍了课程的主要内容,现在便开始切入正题。

他手里拿着遥控笔,随手一挥,投影上的ppt翻了一页。偌大的幕布上,白底黑字,只呈现出简单的一个问题:心理学是不是科学?

这种被其他学科诟病已久的问题,解答起来并不容易。

白疏桐站在门外,为了能够更好地看清楚邵远光,身体不自主地靠在墙壁上。

邵远光讲课,并不拘泥于讲台的方寸之地,他从容走到两列桌子之间,步子停下,顿了片刻,这才开口道:“心理学研究的是人的意识,人的意识是一个抽象的东西,好比一个关了灯的房间,是黑暗的,看不见也摸不到。”邵远光边说边走,修长的手指轻轻翻转,比了一个正方体,好似一个封闭的房间,“用意识去研究意识,很多人觉得这不是科学,不能证伪。”

邵远光说罢,稍作了一下停顿,似乎是在让堂下的学生消化他所讲的内容。

屋外,白疏桐也在想着邵远光刚刚做的比喻。

用一个黑暗的房间比喻人的思维过程确实非常恰当,在这个黑暗的房间里,别人看不见房间里的内容,有时就连自己也不清楚自己在想什么。如果研究者和被研究者都不知道房间的内容,那么就无从证伪。不能证伪,谈何科学?

邵远光环视了一圈教室,见学生都在凝眉思考,他转过身,又慢慢踱步回到讲台上。

“往往,人们置身在黑暗中,为了看清黑暗中的事物,我们会打开光源,”他悬停了一下,继而转换了语气,“但是,当原先黑暗的房间被照亮,黑暗就不再是黑暗,那我们还能看到黑暗本身吗?”

邵远光授课极具章法,说话也是抑扬顿挫,屋外的白疏桐听得有些入神,完全忘记了自己窥探的初衷,而是思路紧跟,并随着邵远光抛出的问题渐渐蔓延了开来。

当人们的心理活动被当做是研究对象来研究时,一般人都会产生抵触心理,他们会伪装、会修饰。这就好像开着灯来研究黑暗的屋子,虽然看得更清楚了,但结果未必是最真实的那个黑暗小屋。

“为了科学地研究事实真相,科学的心理学必须在黑暗中摸索黑暗,我们用意识研究意识,”邵远光说着指了指自己的大脑,“并且用科学的方法贯穿全程。”

他说着,指尖轻点,投影上的内容变了,这回干脆精简成了两个字:实验。

“实验是科学心理学最重要的工具,它能确保我们在黑暗中仍然有办法对黑暗进行摸索,也能帮助我们用抽象的认知去研究抽象。”邵远光又走下了讲台,开始在教室里踱步。

课堂里的男学生都保持着目不斜视,直盯着投影幕布上的两个大字发愣。女生们就有些不淡定了,一个个支着下巴,眼神追随着邵远光在整个教室里游荡。

邵远光目不斜视,抱着怀,如数家珍般地回顾着浩荡的心理学史,“在心理学发展的漫长岁月里,涌现出了很多精密的实验设计,这些实验的严谨程度令人叹为观止,也充分显示出了心理学科学性的所在。比如……”

他的举止优雅得体,颇有大家风范,谈吐间洋溢着一种从容和自信。白疏桐和屋里的女生一样,站在门外看得有些傻了。她从来没有想到邵远光这样一个冷冰冰的人,一站上课堂似乎能发出万丈光芒似的,让午后的疲倦和怠惰一下子被照得无影无踪了。

白疏桐伸着脖子看着屋里的男人,心不在焉地喝了一口奶茶。一个用力过猛,吸管进了空气,发出了刺耳的声音。

屋里,邵远光对“所罗门四组实验设计”的讲解应声被打断,紧接着,他的眼神毫无征兆地向白疏桐的方向飘了过来。

两人目光相遇,白疏桐再次想到了情人节的那天晚上,两人四目相接的场景。

白疏桐急忙避闪开来,没敢回头,一溜烟跑回了办公室。

-

白疏桐从教室的后门一溜烟跑回了办公室。一路上慌里慌张,进到屋里已经是呼哧带喘,就连脸上都有些微微发烫了。

她坐回到座位上,用略带凉意的双手捂了捂脸颊,脸上的燥热这才消散了些,但一颗心脏却还止不住砰砰乱跳。

她不知道为什么要跑,更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慌张。邵远光的眼神通透,看过来像是能看穿她的心思。可是,她又有什么心思是不能让他知道的?

细究这个问题,白疏桐便没办法集中精力工作了,她脑海里充斥着邵远光的模样,或是他低垂眉眼,或是他无意间的一瞥,再不然就是他的侧颜、他的手指、他的背影……

白疏桐越想越没办法镇定,越是想要把他的身影驱赶出去,邵远光的模样就越深入几分。几番挣扎下来,她刚刚冷静下来的脸色又变得绯红,这一次,就连手心也跟着发热出汗了。

白疏桐攒了攒手心,起身刚刚把窗子开了条缝,凉气还没透进屋子,门外就传来了脚步声,并且越来越近,最后停在了门口。

邵远光回来了。

白疏桐没有想到他这么快就下课了,慌忙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假装在看书。

邵远光推开门径直进屋,回到自己的桌边。他拉开抽屉,把教案放好,合上抽屉的时候突然发问:“刚才是你?”

他的声音不期而至,再次打乱白疏桐的心境。她蓦然抬头看着邵远光,他站在窗边,背后洒了点淡淡的雨后微光,微光伴着微风,带来了些熨帖,让白疏桐身心舒展。

她抿了抿嘴,点头“嗯”了一声。

邵远光和她说话并不像她那样专注,他没看她,手里的动作也没停下来,这个功夫,他已经拿出了笔记本电脑,翻开屏幕,按下开机键。一系列动作做完之后,他的目光落在了白疏桐桌面的奶茶杯上。

上午时,他曾经说过,不许她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放上办公桌。白疏桐对此本是不敢苟同的,但不知是心虚还是什么,此时看到邵远光的目光,她异常警觉地从桌上拿起早就空空如也的奶茶杯,随手扔进了桌边的垃圾桶里。

扔掉杯子后,她怯怯地抬头看了眼邵远光,小声说了句:“邵老师,对不起,下不为例。”

她的声音软糯,神情也有几分怯弱,邵远光不忍苛责,便只扬眉道:“下次注意。”他顿了一下,又没来由地补了一句:“下回进来听。”

白疏桐听了愣了一下,这才意识到邵远光指的是她刚刚站在门外偷听他讲课的事情。

院里并非所有老师都愿意将课堂开放给所有人,尤其是对自己的同事。白疏桐觉得有些受宠若惊,但转念一想却又有些失落。邵远光这样的邀请也许只因从未把她当做同事。

也是,她刚毕业没满一年,对邵远光来说和学生没什么两样,更何况她的研究能力和学术功底,在邵远光眼里恐怕还不及某些学生。

果不其然,白疏桐尚未应声,邵远光便又自顾自地接了一句:“要介入研究,你原先的基础不行。过来给我当助教,顺便补一下课。”

虽然他的话验证了先前的想法,但白疏桐听了,心里还是难免小小地失落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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