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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浩辰很想说你来啊,但明显方辉不是做不到,旁边还站着冯超这个跟屁虫。两对一怎么也是他们赢, 而且冯超过了个寒假突然蹿高一截, 虽然瘦得像竹竿, 但挺有震慑力。
他闭紧嘴巴一屁股坐回座位,今天有测验,等着看三天没上课的人能考几分。
不过不好意思,三十年前小学程度的试卷真难不倒安歌。做完她就被谢老师叫到走廊里谈心。
“怎么不想读预备班了?”谢老师对得意门生很有信心,在她心里学校没有不录取安歌的可能。“担心方辉?他努把力就行。”
安歌没提方辉的阅读障碍症,毕竟是她个人的猜测,具体诊断需要严谨的过程,估计在这块眼下国内还没系统性的研究。
“不,只是以后的选择范围太窄了。”
少年班出去的学生,选择学术研究的不少。梦里就有个男同学读完高一,去了中科大少年班,出国读研,最后留在国外当一个不著名教授。安歌觉得很努力的话,自己应该能顺利毕业就业,然而她没有坐冷板凳研究学问的精气神。
这点数,她还是有的。
谢老师真是拿学生没办法,不具备条件的孩子在作文中写要当科学家,有希望成为科学家的却不肯往这条路上走。
“有没有看过《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这本书?”谢老师低声背诵书中的名句,“人的一生应该是这样度过的,当他回首往事的时候,不会因为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会因为碌碌无为而羞耻。”
安歌乖乖点头。正因为读过,并且在很小的时候就读过,所以深入记忆,时常会质问自己有没有虚度人生。
“每个人有自己的位置,可惜我们一开始不知道该把自己放哪,但时光是宝贵的,失去就没有回头的机会,所以不要留下遗憾。”谢老师的目光黯淡了一下,也就是短暂的走神,她又提起精神,“安歌,你对自己要有信心,别怕,别浪费天赋。”
“老师,我会的。”
谢老师慈祥地摸摸她头发,“老师就是说说,平时得劳逸结合,今天应该请假休息,你还小。”
测验时间一到,钱浩辰伸着头想看安歌答了多少。可她太坏了,试卷反扣在桌面。
“干吗,想作弊?”方辉抢先送他一个白眼果。
钱浩辰抖抖卷子,食指和拇指扣在一起,在纸上一弹,“全做出来了,我用得着看她的?”
“那不就得了。”方辉顺手把两张试卷一叠,跟后面传上来的一起交给谢老师。
“做完没有?”钱浩辰盯着安歌问。
“做完了。”
“才十分钟,怎么来得及?”钱浩辰看过表。他手腕上戴着一只电子表,广州来的。
“可能我特别聪明?”安歌难得臭美一回,说完自己先乐笑了,“方辉,我膨胀了。”
方辉煞有介事,用手比了比,“好啊,一米八。”
安歌给他带了礼物,一张护身符,黑里透红。
“这是乌木。”可以避邪。小王在发还的大衣柜里发现的,他小时候常戴,有天捉迷藏时掉了,没想到还有失而复得的一天。
没收房产那会,小王家已经受过多次冲击,重要的文书、细巧的东西早就被扫光了,所以还回来的都是大家具。但也足够安歌大开眼界,黑檀、紫檀、黄花梨的明清风家具,放到以后都是花钱也买不着的好东西。
小王祖父是书僮出身,聪明伶俐。少爷出洋留学,他跟了去服侍少爷,回来后因为会讲洋文,从主家出去当了买办,也经营丝茶,从此发达。但口味还是跟老主人学的,别墅里全套的中式装饰。
这些家具全都跟小王的童年记忆有关。头磕在桌沿,起了个大包,奶妈被骂了;捉迷藏躲到大衣柜,关上门不见五指,听到房里大摆钟的声音,反而把自己吓哭了;爬上爷爷的书桌,好好的一对玉制镇纸,其中一根掉地上碎了。
皮啊,但是家里唯一的孩子,无论做什么都可以。
连书也没好好读。家产那么多,坐吃一辈子也够,何必叫孩子受罪。
回来路上小王叔叔的眼睛一直是红的。
方辉郑重其事地把护身符带在脖子里,“毛毛,你不读预备班了?”
他解释道,“不是有意偷听你和老师的话,只是做完题目有点无聊,半听半猜出来的。你……被我带累?”
安歌摇头,“读了预备班就没有去清华北大交大复旦的可能,我还小,可以慢点做决定。”
方辉半张了嘴,也是,太早定下来就不能选别的了。
就没有一个想过,也许我耽于玩乐,最后只能进一所三流学校?
简直是满满的压力,不能辜负你们的希望啊-让压力来得更大吧!
雄伟的内心bgm突然被一个不和谐音打断,方旭叫道,“你们磨蹭什么,快来吃东西。”
都是安歌带回来的小点心小零食。
安歌挑了块萨其玛,一口咬下去。
呜呜……门牙掉了。
笑人齿缺,曰:狗窦大开。
接下去有阵子要做无齿之徒了。
第九十四章 事情来了也不怕
晚饭时, 徐蓁说起何明轩打算放弃预备班考试。
“是骡子是马, 牵出来遛遛就知道, 平时在学校厉害得不行,没胆量到外头比。”
安歌连眉毛都没动,这话她听过, 何明轩一直是徐蓁的假想敌。
冯超悄悄看了眼徐蓁。他现在已经习惯徐蓁说话的方式, 像现在,她讲的时候其实忘了家里有两个也放弃这场考试的人。
“少管别人,做好自己就行。”安景云没在意, 随口说了声。
徐蓁欲言又止。
“怎么,你想去?”安景云好笑道,“不是前两天还说想考电影学院学编剧?”小孩子三分钟热度, 徐蓁悄悄跟她说的时候她知道大女儿坚持不了,就没认真纠正。“预备班课程难,估计你妹妹还行。不过没必要, 你们按部就班好好读书,不着急。”
徐蓁脸上挂不住, “摸底考试我考了年级第一。”
安景云想说那是因为别人寒假里没好好复习, 不过孩子嘛, “对,第一。加油,期中考试也快的, 继续争第一。”
那语气徐蓁一听就知道纯属鼓励, 实际上亲妈并不相信她有跟何明轩相比的实力。
安景云看到女儿的表情也明白她不服气, 可事实摆在这里,徐蓁连参加预备班考试的资格都没有。虽然癞痢头孩子自家的好,但也要尊重客观,徐蓁这是眼高手低。
正说着话,徐正则回来了,安景云奇道,“不是说今天在店里忙?吃饭了没?”
徐正则摇头,“有人来闹事,砸了胡家的铺子。”这下所有人吓了跳,徐蘅挟菜的手停了下来,她本来想趁妈妈不注意多挟两块肉。见她们担心,徐正则连忙说,“没事,派出所的民警来过,就是损失了一点蜜饯。”
安景云松了口气,“那就好,总归要讲道理。”
晚上夜深人静徐正则才跟安景云细说。
胡家卖零食虽然是小生意,但细水长流,胡阿姨做事又细心,渐渐积了些名气,甚至还有人闻名前来一买几十斤瓜子。难免有人瞧在眼里,人怕出名猪怕壮,大锅饭这些年大家都习惯了谁家都没余粮,像胡家这种靠投机倒把发财的,钱来得也太容易了。
眼看着开店才大半年,老的小的进进出出换了付神气,还带着孙子胡晓冬去海市看了几回病,换了辆轮椅。一个老寡妇,一个离婚女人,带着个病孩子,不是发了财能这么折腾?
明枪易防,凡是明面上打听的、借钱的、冷嘲热讽的,胡阿姨直接挡回去。
然而暗箭伤人就麻烦了。
有的写信去举报,幸好胡阿姨这边手续全是徐正则去办的,样样齐全,而且工商卫生消防知道店主跟徐家有关系,过来意思、意思查了几回,发现没问题就把事情给过了。
有的散播流言,说胡阿姨的女儿招了几个男的,还说从胡阿姨开始就不干净,以前在大户人家帮佣勾搭老爷少爷。人家倒掉她还不肯走,差点也被抓进去。
还有更讨厌的,有个三十多岁的劳改释放人员,说不嫌胡晓冬,要给她家当上门女婿当爸爸。被胡阿姨拿大竹帚赶走了,他叫了几个小青皮,隔三岔五来纠缠。
今天又是他。派出所民警来的时候,他口口声声说家庭内部矛盾,在跟胡阿姨的女儿处对象。还指着徐正则骂,说得有鼻子有眼,好像胡阿姨嫌贫爱富看上了别的女婿人选似的。
安景云吃了惊,“还有这种事情?”她埋怨道,“你们怎么不告诉我。”
徐正则疲惫地说,“哪里知道有人无耻成这样。再说跟你讲了你也没办法,我们哪里斗得过流氓。李勇说了,明天起他让侄子守着店,再敢来闹,他就叫人打回去。”
李家人丁兴旺,十五六岁的侄子外甥好几个。
“不行!”安景云急道,出口才发现声音大了,怕吵醒孩子们睡觉,她压低嗓门说,“对门徐科长说最近严打,蔡队长整天加班。十几岁的孩子血气方刚,万一打伤了人,可不是撞在风头上。”
怕徐正则不听,她连忙举了个例子,“上回电影院那人,没几天判下来枪毙了。本来属于作案未遂,就是碰到严打,判得特别重和快。”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徐正则苦笑,“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他没敢告诉安景云,当时民警那半信半疑的目光,说不定真的相信有男女问题。
安景云说,“要不……别做了?”公爹听了就不会高兴,经商说出去不好听。
“我们还好,胡阿姨那边不行,她家困难,好不容易找到一条出路。”徐正则叹了口气,“再看看。”
他把顾虑跟李勇一说,李勇没当回事,“开门做生意哪有一路太平的,胡雪岩也要借左宗棠的名头,几十年前还得拜老头子求庇护。几个红眼病而已,好打发。”
徐正则再劝,李勇笑了起来,“这事跟你没关系,我和胡阿姨可以应付。”
他一付成竹在胸的模样,徐正则反而更担心。
李勇什么人?别看如今他胖乎乎笑眯眯,十几年前有名的小将,不然老丈人安友伦怎会如此厌恶他。
他做过的事,尽管不是对安友伦做的,但世上还有个词叫“同病相怜”,安友伦打心眼里反感这批人。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事情过了就算了?吃了灯草灰说话轻飘飘,小心雷劈下来一窝端。
但徐正则不放心也没用,三班倒,厂又离家远,他大部分时间都绑在工作上。
该来的还是来了。
这天徐正则早班,到家帮着老太太择菜,做了晚饭刚摆上桌,四小和安景云一起回来了。
欢声笑语,手上还有东西。
安景云左手拎着半只酱鸭,右手两瓶洋河大曲。冯超提着一大袋零食,从瓜子花生到水果糖。
四小的小脸都红扑扑的,见到徐正则,徐蓁和徐蘅立马抢着说,“爸爸,爸爸,今天二伯伯打人了!”
哪个二伯伯?徐正则没明白。
徐蓁忍住笑,让给徐蘅说。但徐蘅口齿不清,呜噜呜噜说了一气,把他听得着急,“在胡婆婆那里打的?打了坏人?你们怎么会在那里?”
安景云要帮忙解说,被徐蓁拦住,“妈妈你让二二讲。”一边又鼓励徐蘅,“再讲一遍,记住我跟你说过的,时间地点人物,按事情发展顺序说。”
安景云笑着摇头,任由父女仨人闹,她进厨房把荷叶包里的酱鸭切块装盘。
这是李勇发的“慰问品”,给孩子们消阴影。
至于老太太,早被安歌和冯超拖进小房间,他俩怕她担心,一五一十讲得清清楚楚。
原来这几天他们听说胡婆婆的店有事,中午和放学后守在那里想帮忙。李勇这边也找了人守着,不是别人,就是他二哥。眼下还没买到合适的横机,人闲在乡下,被叫了出来帮忙。
李勇二哥当年为了从兵团回来,硬生生敲断腿,接得不太好,走路有点一拐一拐,但动手毫不含糊,以一当三,举着一张长条凳把挑事的流氓打得找不到北。其中一个小地痞急了眼,拔出弹(簧)刀,眼看要插到李勇二哥身上。
“刑警叔叔就到啦!”冯超激动地说,“他扔下摩托举起枪,大喝一声放下刀,小地痞吓尿了!”
安歌怕老太太吓到,赶紧打补丁,“流氓来的时候我俩就去打电话报警,大姐二姐她们躲在院子里,没有危险。”
其实他俩站在人群中嚷了好多嗓子,跟小喇叭似的:流氓欺负人,小儿麻痹患者讨生活,兵团知青找不到工作做点小买卖。看热闹的人听完,再瞧瞧:真是,奋勇还击的腿脚不好,看店的孩子又坐着轮椅,也帮着远远地骂。人毕竟还是同情弱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