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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兄弟本来名不见经传,也没有师承,但他们几十年朝夕相处,又喜欢钻研,竟然独创一套诡谲拳法,三人配合,极快极密极刁钻,比一般拳法的威力不知道大多少倍,就算在恶徒扎堆的海红雁大营,也没有人敢惹他们。

长孙破摇头说了句不认识,出招依然。

此时,李檀弓正围着三清殿转悠,他记得昨天长孙破曾经把墙壁轰出一个洞,他在专心致志地寻找那个洞。

无极宫已被完全攻陷,锦衣卫和兵勇们正在从残垣断壁间一批批踏入,四处火焰燎天,人喊马嘶,满地狼藉。大概是海红雁吩咐过了眼下还没有一个人过来三清殿。那个洞在三清殿的背侧面,有个脸盆般大小,逍遥山的人勤快,已经拿灰泥糊上了。

他便重新把那洞抠开,偷偷钻了进去,然后爬到元始天尊的造像后面躲着。大殿里有些昏暗,借助着顶上的几盏长明灯,能勉强瞧个轮廓。

拳脚声不绝于耳,可李檀弓生怕那些高手察觉他,连喘气都不敢大声,哪敢探出头去看。

过了一会儿,他听出长孙破杀了敌人中的一人,还没来得及高兴,长孙破就被三四名高手围攻了。

敌众我寡,师父也不知能不能对付?他正着急,随即摸到了怀里的七花软筋散,好大一瓶,渔火婆婆待他不薄。

他突然想到了好主意,此时跳出去趁乱把软筋散撒了!他吃了“君子常归”能百毒不侵,可渔火婆婆的猛药还有谁放不倒?就算有个别漏网之鱼,逃命也不难!

他打定主意准备下手,谁知几块碎瓦落地,长孙破竟然被那几个人从屋顶引了出去,而且听声音像是越打越远。

李檀弓暗道一声糟糕,连忙探出半个脑袋偷看,只见大殿内还有十七八个人,但逍遥山却只剩下四个活人了。女弟子兰心和另一名弟子护卫在阳明真人身边,阳殊斜靠着立柱,胸部起伏剧烈地喘着气。

拱卫着海红雁的个个都绝非善类,尤其是那个要命的瘸子,两粒灰里透白鹰隼般的眼珠子正直勾勾地朝这边看来。

坏事!李檀弓猛然缩头,瘸子并没有看见他,片刻之后他就把视线移开了。李檀弓屏息静气,又从洞口跳出了大殿。

海红雁笑嘻嘻的,仿佛一只刚捉住耗子的老猫,满脸是戏弄猎物的得意。

兰心恨得牙痒,越发握紧了刀,海红雁笑道:“小姑娘,何苦呢?问问你呼风唤雨的师父,他是否还能聚得起一口真气和再问问你身边的这位师哥,他刚才把什么阴损的玩意儿扎进你师父的身子啦?

兰心见师父人事不省,惊觉海红雁说的是真的,她猛转头逼视着她那位师兄,其人逃至海红雁身后,低头嗫嚅道:“师妹,我……”

“识时务者为俊杰。”海红雁大声吩咐,“把她给我绑了,押回京城!”

说罢他从小太监手中接过茶碗,笑着喝了一口。

突然听到顶上瓦片被人踏得咯吱作响,他还当是长孙破打回来了,脸色微变。

瘸子厉声问:“谁?”说话的同时人随剑出,直指殿顶大洞!李檀弓刚跳进来,右肩膀上就被刺个正着,一时间鲜血四溅。

他什么也顾不上,扑啦啦抖开手中的衣服,喊声:“都给我倒了吧!”

瘸子被猛地灌了一鼻子粉末,正要发怒,突然觉得气提不上来,而后手上脱力连剑都握不住了。他摇摇晃晃地竭力站好,怒视李檀弓,李檀弓摔了个狗吃屎,连牙都崩了半颗,还在大笑:“哈哈!倒了!”

兰心惊呼:“小哥!你没事吧?”

李檀弓捂着伤口痛笑:“我没事!这伙王八蛋有事!你看好了!”

暴雨前的狂风卷着残枝乱叶,从殿顶的大洞里灌进来,瞬间便吹过了整个三清殿。海红雁及他的手下不提防,一个个腿酸脚软地倒下去,瘸子用长剑抵地支撑着,最终还是抵不过七花软筋散的药劲,扑通一声摔倒在地。

“哈哈哈哈!”李檀弓长笑,“我去把他们全杀了!”

他爬了几次才站起来,费力地拔出背后的桃花刀,谁知对方有一人翻身坐起说:“你会把药粉包在衣服里撒,难道不知道别人会闭气吗?”

此人正是那个临阵倒戈,对阳明真人下毒手的逍遥山弟子。

他阴鸷地盯着李檀弓和兰心道:“我绝不能放你们走,否则,全天下人都知道我背叛了师门,全天下人都会看不起我,唾骂我!师父,师妹,对不住了!”

他出剑朝阳明真人刺去,李檀弓猛然把阳明真人扑倒,就地翻滚躲避剑锋。那人一击不中,正要再刺,兰心拖着动弹不得的下半身抱住了他的腿。

“师妹,你这是何苦!”那人回转利剑刺向兰心。突然一样物事击了他的手腕,他闷哼一声,长剑当啷落地。

三清殿门被人踢开,李檀弓惊喜道:“师父吗?”

谁知进来的不是长孙破,而是常缺、青姑,以及手里不停颠着石头的司徒乱。李檀弓的心沉了下去。

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因为他们也是来杀阳明真人的。

司徒乱指着那背叛的弟子笑道:“你很好,很不要脸,看在你帮他们里应外合的份上,我留你个全尸。”那人转身就跑,旋即被司徒乱追上,仅仅过了十来招,就被打碎了脊梁。

青姑莹然的眼睛望向阳明真人,李檀弓慌忙和兰心一左一右,把阳明真人搂得紧紧的。

常缺谁都不看,右手握着出鞘的利剑,剑尖上滴着血,径直走向海红雁。然后将他扶起,靠在椅背上,喊声:“干爹,你还好么?无大碍吧?”

海红雁口舌麻痹不能说话,可他的眼神分明在说:常缺,来得好!快把这些逆党通通带走!

常缺点了点头,语气十分平静道:“干爹,我让你不要进来,你偏要。你平常不是最能忍最小心么,怎么今天就沉不住气?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逍遥山哪有这么好破的,如今大轿里的那个替身没事,你却着了他们的道。青姑,你来照顾干爹。”

海红雁的神色放缓,正要闭目休息,结果青姑一剑刺穿了他的喉咙,他猛然瞪大了眼睛,青姑笑着拔出剑,他瘫软的身体微颤,就这么无声地死去了。

常缺、青姑运剑如电,将地上人等一一杀死,司徒乱拍着李檀弓未受伤的左肩,笑道:“好了完事儿了。”

李檀弓看得发呆,他和兰心对视了一眼,把阳明真人护得更严实。阳明真人双目紧闭,面色苍白发灰,气息微弱,显然是中毒已深。

常缺笑道:“你叫李檀弓吧,你的伤口怎么样?”

李檀弓问:“你是谁?”

常缺柔声说:“东厂的人喊我常缺。”

“但你不是……”

“我不是东厂的人。”常缺又笑了,“我也不是逍遥山的人。”

司徒乱缓步绕殿,摇头惋惜道:“唉,可叹无极宫的百年基业竟毁于一旦!也可叹此地里里外外全是东厂爪牙,却谁也不知道二十抬大轿里的那个是假提督太监,真的却死在这里了。”

常缺微微一笑道:“今晚你去把假的杀了。”

青姑从怀中掏出一只小瓶,将瓶中的液体洒在海红雁的尸体上,不会儿尸体化作了一摊脓水。

常缺对李檀弓说:“海红雁刚愎自用,自视甚高,曾用替身逃掉了好几次暗杀,他便以为自己比旁人聪明得多。我待在他身边已经八年,对他的脾性一清二楚,所以才力劝他不要来,因为旁人越不愿他做的事情他越想做。他这样聪明且疑心极重的人,却不明不白地死在你手上,就算入了阴曹地府,怕是也要被气得吐血。”

李檀弓问:“那你到底是哪边的人呢?”

青姑柔声安抚说:“檀弓弟弟,你和这位小妹妹都伤得这样重,这些细枝末节便不要再问了,好好睡一觉吧。”

话音刚落,李檀弓和兰心只觉得香风扑面,随即失去了知觉。

李檀弓不知道睡了多久,做了多少个好梦、噩梦、怪梦,最后做到刘采花边狞笑边咬他的手指头吃,他才大喊一声“不好吃!”醒了过来,结果扯动了肩头的伤口,疼得龇牙咧嘴。

守在床头缝补衣服的青姑吓了一跳,随即笑道:“睡个觉也不安稳”

李檀弓揉着眼睛问:“我在哪儿?我师父呢?阿九和满鱼儿呢?阳明真人呢?”

青姑说:“你在婆婆的船上。”

话音刚落,常缺掀开门帘走了进来。

李檀弓口渴得厉害,跑到桌边灌了一茶壶水,然后问常缺:“你把阳明真人弄哪儿去了?”

常缺微微一笑,说:“阳明真人死了。”

李檀弓惊得掉了茶壶,“你……你对他下了毒手!”

常缺摇一摇头说:“不是,他先前已患疾多年,全靠‘先天华盖心法’苦撑。你师父长孙破上山,逼他出手,耗费了许多心力,而后海红雁又命罗刹海诸多高手围攻,他身受重伤,最后还被自己门下的叛徒暗算,实在是回天乏术了。

李檀弓咬牙说:“就算不是你杀的,也是你杀的!”

常缺想了想,苦笑道:“对,是我,一切都是我设下的圈套。”

李檀弓跃过桌子在他脸上狠揍了一拳,常缺不闪不避,坦然接受。

“这是替那位叫兰心的姑娘打的!”李檀弓又愤愤地啐了常缺一口,“这是替阿九和他爷爷唾的!”

常缺笑了笑,不以为忤。

青姑走来拦在他们中间,拉着李檀弓道:“人死也死了,打也打了坐下来听我说吧。”

“檀弓,”青姑缓缓开口,“我们既不是逍遥山的人,也不是‘八虎’和东厂的人,而是内阁的人,确切地说,我们听命于李东阳李阁老。”

“李东阳?”李檀弓从没有听过这个名字。

青姑继续说:“我就从头说起吧李阁老与阳明真人是至交好友,几十年来,阁老在朝,真人在野,两厢合力,‘八虎’之流纵然气焰嚣张,至少未动摇我们大明朝的根基。可是刘、谢二位阁老遭贬后,刘瑾如日中天,皇帝对他言听计从,李阁老已经是独木难支,加上年纪不饶人,他心生退意,但是辞官之前,他有一件事不放心。”

李檀弓静静地听着。

“他担心逍遥山继续坐大。”

常缺抬眼望着窗外浩渺的太湖,眼神分外复杂。他接口道:“这朝堂上的争斗,争来争去,争的都是皇上一人。皇上少年心性,耽于游乐,但他绝不糊涂。李阁老虽然决意归隐,但内阁还在,六部还在,御史们还在,清流还在,只需有一个人劝诫得了皇上,纵然是“立皇帝”,也能顷刻之间连根拔除可是逍遥山不一样……”

李檀弓不服气地问:“哪里不一样?”

常缺叹道:“山高皇帝远,又统领着三大盟数万众,万一揭竿而起对抗朝廷了岂不麻烦?”

李檀弓叫道:“怎么会?逍遥山和武林白道三大盟是为了匡扶正义。”

常缺笑道:“说是这么说,可世上的事情,谁也说不准啊。”

李檀弓说不过他,恨恨地扶肩坐下。

青姑说:“檀弓,这事儿实在复杂,咱们就不要追究这么多了,只是让我们干什么就干什么。如今武林三大盟也元气大伤,因为东厂另有一万人马兵分三路冲着他们去了,十年内他们再也成不了气候。可‘八虎’也长不了,东厂提督太监海红雁死了,刘瑾的好日子也快到头了!”

“可逍遥山真的完了?那么好一个地方,那么多人,都……死了?”李檀弓问得凄然,青姑垂下头,说声“总有逃了的”,便默默地替他缝补那身破衣裳。

李檀弓走出房间,坐在船舷上的司徒乱和兰心听到脚步声扭过头来。兰心的脸色苍白如纸,眼睛红肿得只剩两条缝,见是李檀弓,她强笑了一下说:“你叫李檀弓吗?谢谢你。”

李檀弓摇摇头说:“不,不用谢我,一切一切的错在我。我不该送阿九来逍遥山,应该把他藏起来,那样谁都不会死。”

“不怪你,我也不知道该怪谁。”一心仰头望着明净如洗的天空,喃喃道:“东厂在明,内阁在暗,联手灭了逍遥山,可渔火婆婆临了还是让师兄报了信,是我们没明白,怪谁呢?现在师父死了逍遥山没了让我一个人孤零零地到哪儿去呢?”

李檀弓坐在她身边,满心茫然地望着远方。

三天后,李檀弓拜别渔火婆婆和青姑,婆婆挽留他不住,只好亲自送他出太湖。兰心由于断了一条腿,仍在船上养伤。

婆婆问:“檀弓,你要去哪儿?”

李檀弓蹚着浅水到岸边,笑嘻嘻地说:“我回一趟鱼峰山,给师父刘采花埋个衣冠冢,每年清明好有个地方烧纸。然后我再学着和尚、道士四处云游,长长见识,过一阵子我再回来看您。”

婆婆说:“那……你小心些,别惹事。”

李檀弓现在无法面对别离,鼻子一酸,挥挥手忙不迭地跑了。进了树林,见他的疯子师父长孙破一手拖着一个孩子正等着他,他再也忍不住泪,冲过去趴到长孙破身上。长孙破不耐烦地把他推下来,道:“哭什么,没出息的东西!肩膀怎么了?去,捧着你师姐的骨灰,我们带她回去。”

“去哪儿?”

“雪山,天魔殿。”

“还真有天魔殿?”

“废话!”

“那祖师莫天魔也是真的?”

“当然!”

李檀弓苦着脸吐舌头,那种地方他可真不想去,他现在只想找个远离江湖的地方躲着,舒舒服服地过逍遥日子。

突然,长孙破的身子僵了僵,那股要人命的杀气又出来了,李檀弓赶忙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见常缺勒马立在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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