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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皇后的话可谓是一针见血,将赵元休在众位大臣心目中的完好形象给敲出了一道又一道裂缝。
在场的人都知道太子妃是死于一场大火,可没想到太子妃居然是自尽的。对于这么一个贤良的正妻,太子不但不疼爱着,反而去找一个不入流的歌妓,也难怪皇帝会气得大病。
吕相叹了口气,摇头道:“皇后娘娘此言差矣,太子妃已经诞下皇长孙殿下,怎么会因为自责,而自尽呢?女子成了母亲,多是会为自己的孩子着想的,怎么会忍心丢下皇长孙殿下而去求死呢?”
李皇后低眉,哀声道:“作为太子妃,墨氏的一举一动都关乎皇室脸面。未能劝诫到太子,这便是她的错。病中的女子心思太活络了,才会一时想不开。”
于是二人就着这个话题争锋相对了起来,一句罢了就接着一句。
赵元休仿佛事不关己的一个局外人,他神情恍惚的,面朝灵柩而跪。
百官窃窃私语,在皇帝的灵柩之前,议论起皇室继承的问题。太子真当像李皇后所言的那般,那可真的是德行不好了。可要就这么一件事就否定了太子储君的身份,那也是不可能的。
当吕相一再强调太子之位不可容人置喙时,李皇后终于说道:“这古往今来,立嫡立长,元佐乃是皇上之嫡长子,理应是由他来继位的。至于太子之位,不过是为了稳定朝政、稳固江山,才在百官的催促下立的,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
左丞相在旁边听得都要气晕了,张嘴便反驳道:“正要立嫡立长了,那可将皇上当初封太子的圣旨置于何地了?恕下官不敬,当初皇上封太子时,可是皇上神智清醒、百官都在场时下的圣旨。可是,这恢复赵元佐的这道遗旨,是皇上何时所写、可有官员在旁?”
这是明晃晃的在质疑方才那道圣旨的真实性了。
闻言,李皇后有一瞬间的僵住了。
百官也因此突然望向立在一旁的继恩、望向那一道被捧起来的圣旨。的确啊,皇帝病重之后便一时清醒一时迷糊,这遗旨是在什么时候写的?或者说,这遗旨是不是皇上写的。
“皇上下令写此旨意的时候,皇后娘娘在场,本官也在场,以及皇上寝宫之中好几个宫人都在。”继恩严肃道,忽然又带上了两分笑意,故意道:“难道,各位大人以为,下官有那么大的胆子,胆敢假传圣旨不成?”
“这……”左丞相一向是个不怕事的,他歪了歪头,反问道:“是与不是,你不是最清楚吗?”
继恩被噎得不轻,脸色铁青。
“皇后娘娘,下官以为。主持丧礼的人,该是太子殿下才是。殿下的身份是早就定下来的,是皇上肯定的储君。再反观被贬为庶民的元佐,恢复他的皇室身份,已经是皇上念在父子之情开恩了。”吕相朗声说道,他看了看李皇后,又回过头看着一众官员,故意问道:“各位以为呢,该由谁来主持皇上的丧礼?”
赵元佐与赵元休的差别就在这里:前者被贬为庶民,与朝廷断了节,就算是由官员是支持嫡长子的,但是掂量掂量他对朝政的熟悉程度,还是犹豫了。而后者身为储君已久,政务也都熟悉,又是贤名在外……怎么选,在场的几乎都是在官场上摸爬滚打几十年的人了,怎么选难道还不明白吗?
“请太子殿下主持皇上丧礼。”不知道是谁先起了个头。
停了一瞬,接着,震耳欲聋的声音响起:“请太子殿下主持皇上丧礼。”
有吕相力挽狂澜,直接将李皇后计划好的、把赵元佐接进宫中重掌大权的计划灭掉了。
本来见好就收,百官信了遗旨的内容,将赵元佐接进宫中再谋其他也是可以。可就是李皇后怕,怕赵元休直接主持了丧礼,接下去就是顺理成章的成为新君了,中间难以再有机会为赵元佐图谋了。可没想到,最后对于圣旨的内容,赵元休不认,那些见风使舵的官员也都不认了。
李皇后气得不轻,再次拿赵元休品行不端来说话。
可这一次,赵元休自己说了:“母后,儿臣不知为何您会将墨氏的死说成是自责才自尽,那是夜风打翻了放在窗边的烛台。儿臣已经仔细调查过了,那是天灾。”
“至于您说的,宫外那名女子的事,那女子是儿臣去年无意间遇到的。说来惭愧,儿臣是怕她在宫中不习惯,才安置在外。她是家有长兄的良民,并非您口中所谓的歌妓。”
吕相深深地看着赵元休,面无表情。
赵元休说的话有几分真、几分假,别人不知道,可吕相却是清楚。养在宫外的刘姓女子出身到底是怎样,他知道的不比别人少。可到了这个时候,他也没必要自打巴掌,去拆穿这些堂皇冠冕的话。
皇帝的丧礼终于是赵元休在主持下进行了。
李皇后也知道,失去了这个机会,她已经难以在赵元休面前摆出一副嫡母的模样了。
那一日,李皇后回到自己的宫殿已经很晚了。宫女太监们因为皇帝驾崩的事,对赵褆有些疏忽,可是小孩子多矜贵,少了件衣裳吹了风就有些不舒服,愣是啼哭不止。
李皇后看着啼哭不止的赵褆,头疼得厉害,今日的挫败让她已经烦闷不已,再听到孩子的哭声,她觉得脑袋都要裂开了。
司琴看着哭得厉害的赵褆,心有不忍,小心伺候着李皇后,试探道:“娘娘,该去太医院请个太医的。”
李皇后正是烦闷,闻言更是不满,“请什么、请什么?本宫如今正烦着呢!把他抱到偏殿去,喂点水下去就是了。”
这么一来,也没人敢跑去叫太医。当真就抱着赵褆到偏殿去了。
赵褆的哭声渐小,随着身上越来越烫,乳娘再也没敢耽误,禀了司琴。司琴犹豫了一番,没敢往李皇后那里递消息,直接让人去请太医了。
可是这已经耽搁了一个多时辰了。
本来以为没有大问题,可太医匆匆赶来也是两刻钟之后了。
白净的赵褆病的时候,李皇后回宫时,他的脸色就是不正常的红润,到后来乳娘禀报了司琴时,他的脸色变为苍白,再到太医赶过来时,赵褆一脸平白,呼吸都变得很微弱了。
宫里传出消息,皇长孙赵褆在皇帝驾崩一三那日夜里,大病身亡。
赵元休深夜是从御书房跑出来的,抱着赵褆冰冷冷的、小小的尸身跪坐在宫中。
殿中点了好些蜡烛,亮如白昼。暖光的灯火站在身上,连已经没了呼吸的赵褆身上,竟然使他看上去还如活着一样暖洋洋的。小小的人儿被父亲抱在怀里,不曾明白世事的小人儿啊,以为自己不舒服而痛哭就能得来救命的机会,可是他不明白,他所得的皇长孙的身份,在他未能明了世事之前,不过是一个华丽的累赘而已。
小小的人儿啊,白白净净冲着别人笑嘻嘻的模样刻进了别人的眼里,灰白的脸没有生机的模样太让人心疼了。可他啊,才在世上活了不到一年啊,连世事都不曾明白分毫,就这么离开了。
赵元休狠狠地将孩子搂紧怀里,想用自己身上的温度来暖孩子逐渐失去温度的身体,最后发现只是徒劳。他再怎么呼喊,赵褆也不能再睁着眼睛笑着看他了。
赵元休抱着他以前满心期待着降生的嫡长子,失声痛哭。
有人说,皇长孙殿下如此也走得不孤单,皇上会在路上照顾好他的嫡长孙儿的。
半个月后,赵元休登基为帝。
尊李皇后为皇太后,居于西宫嘉庆殿。追封皇长孙殿下赵褆为温王,是以嫡长子,却未曾提及赵褆的生母。
追封前太子妃潘氏为章怀皇后,封太子妃郭氏为皇后。太子侧妃杨氏为婕妤,太子侧妃为婕妤。原东宫之中的女子都有了位份,迁居后宫。
而生下皇长孙的那一任太子妃,却不入位份。以至于赵褆的生母,史书只写不详。
皇帝的后宫充盈,没过多久就接连有妃子怀孕的好消息传出。皇帝一月有二十日会到后宫去,但从没有让哪个妃子进入他的寝宫。也有妃子自以为得宠,便寻了个理由想做这第一个人,可是被皇帝狠狠责罚了一顿又降了位份,就再没有人敢提起要进寝宫的话了。
而伺候皇帝的身边人,嘴巴一个赛一个的严实,想问个话都难如登天。
其实,皇帝的寝宫之中,挂着一副画像。画像上是一名女子,画功只能算是中上,可女子的国色天香却显而易见。
皇帝身着金黄龙袍,站在画前,背手而立。
寝宫之中只他一人,和画上的女子。
他笑了,明媚如风,“墨挽歌,你可瞧见了?朕如今坐拥天下了,整个江山都是朕的。如你所愿,你连个名分都没有。”
“也多亏了你,朕才提前做了防范,用你的名义去找吕相,顺利登基。这也有你的功劳,可惜你不在了。”
忽然想到什么,他的眼神暗了下来,“挽儿,我把我们的孩子弄丢了。”
“你走了,褆儿去寻你了。念青出宫,小福子为救朕也死了。你说多可笑,朕分明坐拥江山,可却成了孤家寡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