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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奴猛然抬起眼来,只随便一眼,巨大的神压就将那来使的双腿狠狠压入了地板之中。
来使脸上的笑容即时僵硬了,唬得倒伏在地, 口中不住告饶。
阿奴一把将卷册砸在了来使面前的地面上,在神力作用下,精美的卷册立时化为了竹粉飞灰。
……若不是因着几月前的释迦法阵之事,倾官怎会生出这样的野心来?!
现在仙界倒是跳出来装什么理中客?!
阿奴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相信,仙界猜不到“吞天之象”就是倾官。
来使口口声声称“请两位上神大人”如何如何,不过是佯装不知,想给自己留出余地,让自己出手将倾官制服!
仙界才是这一切灾祸的源头,竟然还要自己去……
想到这里,阿奴突然无力起来。
……现在,追根究底、分出对错,还有什么用?除了自己以外,还有谁能阻止倾官的野心?
来使浑身的骨头都被神压震慑到瑟瑟发抖,发出咯吱咯吱的摩擦声。当他以为自己今日势必要死在悟仙山时,他重如千钧的腿终于重获解放。
他再也不敢抬起头来,簌簌的冷汗不间断地从额头上冒出,大颗大颗坠在地上。
当他怕得手指痉挛、心神恍惚间,来使听到了阿奴起身的声音,以及路过自己身侧时轻飘飘撂下的一句话:“……转告仙帝,我自会去。”
留下这简简单单八个字,阿奴拄着竹杖,心事重重地走出了奉祖殿。
他没有回屋,也没有和宫家主打招呼,径直下了悟仙山。
在释迦法阵中受的伤,对衔蝉奴的体质来说是不可逆的,只能像正常人一样等待愈合。而那次落床,致使伤骨再次开裂,因此,阿奴的左腿让他难以御剑,乘风时也疼得厉害。可他硬是咬着牙强撑着踏上了寻找倾官的路。
仙界虽阴险,但呈报上的信息却没有伪造,路上阿奴亲眼所见的种种惨景,简直令人胆战心惊。各家各地,各县各镇,所有被魔道骚扰过的地方,都变成了被蝗虫席卷过后的庄稼,满目疮痍,不忍卒睹。
所以,这一路上,阿奴只要遇到魔道便果断除之,丝毫不加手软。
……终于,他找到了西延镇。
世上无人知道“吞天之象”在何处栖身,但阿奴知道。
……不过,天知道他有多希望倾官不在西延山上,不在他们两个曾经共同度过那样多的美好岁月的地方。
近乡情怯的情绪,蜘蛛丝一样盘绕在阿奴的心头,他一时间竟不愿登上西延山,索性在夜幕将临之际,在西延镇中的一家客栈落下了脚。
因为魔道作乱,西延镇内人丁稀少,家家闭门关窗,街上一片萧索,一颗枯黄的白菜被风吹得滴溜溜打滚儿。菜叶的虫眼里流出黄色脓液,散发出异常的腐烂气息,将周遭一片的肃杀空气染得愈加不堪。
入住时,阿奴向客栈要来了十数支蜜蜡,不等到天擦黑就将蜜蜡一根根点燃,映得满室生辉。
阿奴坐在床边,神色迷茫地看着外面绚烂的火烧云和室内跃动的火光。
……上次和倾官一起看景,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
一瘸一拐地一路赶来,阿奴从未歇息过,在靠近家的地方,他终于累了。熟悉的带着潮湿露汽的空气和清淡的蜜蜡香气令他倦意上涌,不知怎的,他就躺在床上,卷过被子,睡了过去。
……他是被痛醒的。
一觉睡醒,阿奴揉一揉惺忪的睡眼,眼前出现的是嶙峋的石顶和精致的莲花灯。身下的被子柔软得像是云朵,散发着叫人安心的温暖香气。
……回家了?
关于“谁能在自己无知无觉的情况下抱自己回西延山”这个问题,阿奴根本不必多想。
阿奴本能地深呼吸了一口,但很快地,他变了面色。
若有若无的魔气,掺杂着他所依恋的家的味道,更加令人作呕。
他想翻身坐起,却被来自膝盖的一阵刺痛逼得当即扑倒在床上,捏紧枕头,把脸埋在被子里,发出断续的呻吟。
不多时,熟悉的脚步声响起,来人把疼得汗津津的阿奴从床上温柔抱起,纳入自己怀中,轻轻揉着他的后脑,语带责备:“不是叫你留在悟仙山吗?腿伤成这样,不知道好好休养?”
那声音让阿奴的鼻子略略发起酸来,他把脑袋抵在倾官的肩窝,努力憋气。
许久不见,二人却很是驾轻就熟地进入了亲昵状态。
倾官亲吻着阿奴的头发:“那天……真的对不起。我不该说走就走的,应该带你一起。”
阿奴埋在他怀里不吭声,但是这样不抗拒的动作已经让倾官有些窃喜了。他小心地捧起阿奴的脸,说:“我有点怕你不会原谅我了。……真好,你来找我,就是不生气了吧?”
阿奴怔怔地看他,半晌后,才哑声道:“你……把魔修领到我们家里来?”
倾官的口气里却透着阿奴不能理解的骄傲:“这是我培养出来的精英。”
阿奴瞪他,怒道:“这是我们的家!”
只是他那软软的小眼神着实没什么说服力,水汪汪的,自带一股哀怜和委屈的柔光,看得身着一袭漆黑裘服的倾官心中发软,亲了亲他的唇:“……好好好,你先休息,我把他们赶走。”
阿奴一把反拉住了他:“赶到哪里去?”
……赶到人间去?让这些所谓的“精英”去为非作歹?
倾官哪里会不知道阿奴的心思,失笑道:“我叫他们去山顶蹲着?”
阿奴脸色一变,倾官发觉不对,马上改口:“不,不去山顶。山顶是留给我们观星用的,不会让他们染指的。”
发现阿奴脸色稍霁,他才放下心来,伸手想要刮他的鼻子,却被阿奴闪开了:“倾官,你为何不对魔修们加以管束?你知道他们都在外面做些什么吗?”
倾官坐得离阿奴更近了些,伸手揉着他的头发,神色自若道:“我为何要拘囿他们的本性?若是不给他们足够的自由,他们怎会死心塌地效忠于我?怎会替我办事呢?”
阿奴:“……”
不行,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倾官他不该是这样的人……
眼看着倾官要去安顿那些所谓的魔修“精英”,阿奴伸手拖住了他的胳膊,未等倾官说话就伸手抱紧了他,喃喃道:“倾官,我不想在这个世界里了。我们去找神主大人好吗?”
在阿奴看不到的地方,倾官略略蹙起眉头来:“为何?”
阿奴努力劝说道:“我……觉得这个世界太多麻烦纷扰了,我也逛腻了。咱们去找神主罢。回到咱们自己的地方,你就不用怕我被小人伤害了,对不对?”
闻言,倾官一语不发地抱紧了阿奴。
阿奴的眼瞳中闪过满满的希望。
……他不要了,什么也不要了。他眷恋的、喜爱的尘世生活,怎么也比不过倾官的一颗心。
……他想要过去的那个倾官回来。
谁想,倾官贴在阿奴耳边,轻声道:“你在撒谎。你很喜欢这里。既然你喜欢,我就帮你打下来。”
阿奴顿时周身生寒,想要说话,却被倾官堵住了:“再说,阿奴,你以为神域就没有争斗吗?你说,我要怎么在神的争斗里护住你?我怎么能在神域里,让你做上独一无二的王?”
阿奴痛苦地咬紧了倾官肩膀的衣服,含糊呓语:“我不要做什么王……我只想要一个家。……只要……只要有你,到哪里都是我的家……”
摩挲着阿奴的头发,倾官笑开了:“我和你是一样的心思。等我把天下都变成你的家,我……”
陡然间,他的笑意凝固了,身子不受控制地抖动起来。
他的脑后贴上了一个泛着金光的神阵。
阿奴从他怀里钻出来,在他侧脸印下一个吻,嘶哑着嗓子轻声道:“……抱歉。”
……等到他把天下都变成他们的家,那个自己所喜欢的世界,也就被毁坏得差不多了。
所以,为了不让那最糟糕的可能性变为现实,阿奴动用了神主留给他的封印符咒。
带了神主之力的东西向来珍贵,封印的时间最短也是三百年,但是阿奴并不想封倾官三百年之久。
只要把倾官带离这个是非之地,他可以轻而易举地解开封印,再和倾官一起回神域去。
……他们本就不该在这个世界逗留太久的。现在该是回家的时候了。
第142章 双神(九)
阿奴背起倾官, 咬牙忍住膝盖处的刺痛, 踏出了主殿。
谁想刚刚推开门, 五六支闪着银光的长枪便齐刷刷地搠入了阿奴的胸口。
血淅淅沥沥地沿着枪尖流下来,阿奴低头看了看胸口被枪头的灵力场轰炸出来的五六个血洞,眸间弥漫起无尽的暗色。
没入他体内的枪头霎时间被疯狂涌动的神力绞成了碎片, 神力沿着枪身一路延伸攀爬,凡是接触到神力的器物,俱被粉碎成碎末。
……包括持枪的魔修。
只一个眨眼的功夫, 来袭的魔修就垮塌成了一堆流沙, 阿奴胸口的伤口迅速弥合无痕。他背着倾官,一瘸一拐地迈过沙堆, 强咽下从肋骨处泛上来的血腥气,压抑着低声道:“……倾官, 我们回家。”
接下来的事情,阿奴记得不是很清楚, 但他总算知道,倾官所谓的“精英”是什么了。
仅仅是一群迷失了心智的走尸而已。
倾官强行加快了他们身体上时间的流速,将他们漫长生命中可能修炼而成的灵力加以提纯, 凝合在“现在”的他们身上。这当然会迅速拉高他们的灵力水准, 但至于造成的心性失常、狂性大发等负面影响,倾官不会为他们负责。
没了倾官的约束,这些魔修便疯狂地攻击起阿奴来,攻击这个妄图带走他们心目中的神的人。
除非阿奴把他们全部绞为碎片,否则即使他们断了胳膊和腿, 也会再次怪叫着冲上来。
乌压压的魔修不间断地包围阿奴,刺耳的鼓噪声响遍了整座西延山。
“魔祖被衔蝉奴杀死了!”
“救出魔祖!”
“杀了衔蝉奴!”
……好吵。
等阿奴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已经身在西延山半山腰了。
他机械地低头,看向自己破烂不堪、血迹斑驳的衣裳。
他不记得自己被攻击了多少次,只记得自己后来已经懒得应付那些前赴后继扑来的魔修,索性用身体硬吃下每一次伤害。
呆呆地埋首了半晌,阿奴才如梦初醒,立时返过身去,确认背上的倾官有没有受伤。
看到毫发未损的倾官,阿奴大大松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
心里一阵松快后,便是排山倒海而来的疲惫,蔓延到了四肢百骸,蔓延到每一寸骨血肌肉。这种要命的疲惫在阿奴体内瞬间爆炸开来,让他连最简单的乘风都做不到。
阿奴想瘫软在地,好好睡上一觉,但他知道,自己必须先找到一个安全的落脚处,一个任何人都找不到他们的地方。
……这样封印着倾官,他一定很不舒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