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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夫人从窗幔一角朝外看一眼,突然惊了惊,道:“是太子殿下。”
钟华甄一惊,她坐起来,从马车里露出半个脑袋。
李煦骑马牵绳,带着一群侍卫,把车队堵了下来。
马鞍上挂一个大布包,不知道装的是什么。
他带的人不算多,不超过二十个,但这一众侍卫体格健壮,一眼过去就知不容小觑,是东宫以前培养的侍卫。
钟华甄看着他,只觉神经突突疼。
李煦自己长得高大,气势压人,一身红袍愈显意气风发,腰间香囊绣青竹,少年英姿勃发。钟华甄按按眉心,心想他怎么胆子越来越大了,长公主差人告他一顿私自离京,他怕是得挨陛下训斥一顿。
李煦大手握住缰绳,马的鼻息声大,蹄踏黄土,他大声道:“好友辞行,本宫未来得及相送,特前来送礼,聊表心意。”
罗嬷嬷推马车门,慢慢掀帘,露出长公主的半张脸,她淡漠道:“侯府什么东西也不缺,太子殿下事务繁忙,还请早日回宫。”
李煦视线看向后方,应长公主一句不急,他双腿夹紧马肚,驾马向后面那辆马车。侍卫留在原地,肃容冷面。
他拉紧缰绳,壮实的红枣马停了下来。钟家守卫面面相觑,太子和钟华甄关系好,这谁都知道,但长公主不喜张家,同样有目共睹,一时不知该不该拦他。
钟华甄刚睡醒,头上有几根毛躁的头发,她也顾不得冷,爬出马车道:“太子殿下来做什么?”
李煦打量她,他转身,解开挂在马鞍上的大布包,让钟华甄张手接住。
“手张开点,这东西重。”
钟华甄愣了愣,还没反应,李煦便把布包抛向她,她连忙抱住。
李煦道:“前阵子说要寻张虎皮送你,找了许久也没见成色合本宫心意的,前几天有人送了张看着不错的,抽不出时间给你。你给我收好了,要是坏了,我定要罚你。”
他前半句话还有模有样的,后半句话却是本性暴露,钟华甄抱着布包忍俊不禁。
李煦挑眉,不知道哪里惹她了。
他说:“近日边疆出了一些事,本宫事务繁忙,顾不及你,路上注意点,别出什么意外。”
钟华甄听到边疆两个字时,脸上笑意一止,突然愣了一下,她的手慢慢攥紧手上的布包。
她是威平候女儿,不关心朝政大事,但对战乱却莫名敏感,大蓟朝乱象早已经显现,平日只不过是维持表面平和。
而最开始的动静是边疆告急,突厥在三天内攻占十几座城池,屠杀百姓,虐杀将兵,气焰嚣张。
凉风吹来,她身子抖了一下,问:“出事了?”
“算吧,”他模棱两可,攥绳转身让位,“你进去吧,免得吹风着凉。”
他们说的是什么事,旁人听不太懂,南夫人赶紧在后面催了催钟华甄。
钟华甄回过神,道:“我那天送你的东西你应该用不着,先还给我吧。”
李煦视线看着一个在长公主的马车旁听命令的侍卫就要过来,他开口道:“别你我你我的,不知礼数,到我手里的就是我的……让你快回马车,怎么就不听话?”
他转头之后,看钟华甄还在外面,皱了眉。
钟华甄叹气,这下也知道要回自己东西无望,只能道:“这是我的贴身之物,你不能让别人打开,也不能让御医取里边药材。”
“本宫知道,不需你多说,”他顿了顿,“……一路平安。”
他勒绳让开,和从长公主那边过来的侍卫错开,领着自己的人离开。
李煦来得匆匆,去也是没拖泥带水,仿佛只是想来送她这件东西。
侍卫还没对他说出长公主的下马威,稍微郁闷,但他还是尽责给钟华甄传一句话道:“世子,长公主让您注意身子。”
长公主想她别忘了自己是双身子的人。
钟华甄颔首,抱着李煦丢过来的布包进了马车。
李煦耽误的时间不多,这只是一场小插曲,马车很快又恢复前行,行进速度加快几分。如果不是正在路上,长公主或许得把她叫过去说一顿。
南夫人声音焦急道:“世子,香囊的事怎么办?”
“……他既然答应不让人碰,那便不会让人碰,”钟华甄轻道,“硬要也要不回来。”
“可这太冒险了。”南夫人怨自己老了不记事,忘事忘得太快,这香囊要是时时刻刻挂在太子身边,迟早有一天会暴露。
钟华甄摇摇头,跪坐在马车中,解开布包道:“路老那里还有准备,不用担心,你瞧瞧太子送的虎皮,我想待会到了驿站,母亲就该让人收回去了。”
南夫人也知道刚才的情形,任谁要太子都不可能给。
她想了好久,叹了一声气,抬手去摸虎绒,觉得手感舒服,又突然赞道:“这张皮是不错,正好可以给世子铺美人榻,长公主应该不会在意这种小事。”
钟华甄轻道:“我倒是没想到太子会跑来送我这东西,我还以为他想拦我们。”
她还在想边疆的事。
突厥初期攻势极猛,还没传遍天下,手里城池就已经牢牢掌握在手中,而雍州昭王李唯知,也是在这个时机出的头。
而李煦,得在至少两年之后才慢慢崭露头角。
“夫人,你说如果我给太子写些东西……”她住了嘴,握住那夫人的手,后面的话却半天都没说出。
李煦是李煦,不会被人左右,不会被人动摇,他有自己的判断能力,不会墨守成规,若她哪一方面记错了,说不定只会害他。
他未来成为统一九州的帝王,本事还轮不到她来质疑。
……
一处半高的小山坡地,萧瑟树木干枯,黄叶被马蹄踏碎,发出清脆的声响。李煦停在山坡上,看长公主一行人慢慢远去。
一个侍卫在他身后恭敬道:“世子已经离开,殿下也该回去收拾。”
李煦手微攥紧缰绳,回头问道:“世子此行,会不会出事。”
钟华甄对他有依赖 ,她听话,他说什么就是什么,没他在身边,铁定要被长公主训教。
那侍卫道:“东顷山在豫州偏南一带,远离边境,一路走官道,不太可能会有事。”
李煦顿了顿,望向远方,他过了好一会儿才喃道:“如果不是会出事,我心里怎么就这么不舒服呢?”
钟华甄算是个爱笑的,他以前听旁人说她清冷高傲,还鄙夷不屑了几天,等后来发现她是因为自己从不曾和旁人来往,别人很少能和她搭上话所以才这样说,他又奇怪地心虚了两分,可追究起当时心境,却不觉有悔。
侍卫没听清,也没多问,主子的事不是下人该知道的。
李煦想到她刚才的笑,心觉他们果然是最好的朋友,分别一次都这么难舍。
她那么缠他,难受正常,可要是被她知道自己不好受,肯定得反过来嘲笑他,他才没兴趣被她奇怪的视线打量。
冷风呼呼朝面吹来,李煦握住缰绳,夹马肚转了方向,道:“先回东宫。”
皇帝突然之间把事情交给李煦,他没有过预料,最近一直抽不出时间。若非周吝发觉钟家离京的动作,赶紧前来禀报,他还不一定能赶得上。
李煦和她说过打算离京,但没告诉她自己要去哪。
雍州送来密报,出了问题,他打算亲自去一趟。
宋之康和昭王李唯知有联系,邺城这些年河道开的次数也不正常,官员频繁出事被换,没人在后面动手脚,不太可能。
第44章
东顷山中有一座专门的侯府别苑, 和京城差不多。
钟华甄是来养身体的,不便见人,称病谢绝城中官员拜访, 以她自己婢女的身份, 住进了长公主偏院。
长公主严禁旁人在钟华甄面前提太子的事, 以至于她从那天见过李煦最后一面后, 有两个多月没再听过他的消息。
而就在她离京的前几天,边疆之地爆发了战争, 城池失守。
突厥几天之内夺走了十五座城池,钟华甄的预想成为现实,一步步按着她前世的记忆行进。
长公主出门前显然不知道有这种事, 比钟华甄还要关注, 她听到消息不妙时失眠了几夜,后来听见昭王出手, 脸色又一变, 半喜半忧,喜的是有人敢挺身而出, 忧的是昭王不是皇帝的人。
现在战局已经陷入僵态, 昭王夺回八城后就没再有什么动静, 长公主甚至开始拉着钟华甄念叨她父亲,说她父亲在世,一定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钟华甄本来没机会关注到这件事, 最后反倒成了东顷山最了解的那几个人之一。
这天早上下了雪, 南夫人端着檀木托盘, 盛碗补汤从外面进来。
罗汉床上,钟华甄长发披在柔弱的细肩上,面容精致,如一朵含苞待放的牡丹,又像亭亭玉立的红莲。她穿月白衣衫,搭灰羽大氅,小腹隆起,却不像寻常女子有孕五个月样。
万夫人诊过脉,说她身子和孩子都还好,生下孩子不成问题,只不过孩子出生后怎么样,并不好说。
钟华甄从那以后就开始变得有些沉默,她肚子动过几次,让她害怕又惊喜,这种感觉没法同人分享,最后只能干巴巴告诉南夫人和万大夫。
她是头一次经历这种事,纵使再冷静,心里也有慌乱,又不敢乱想。
南夫人俯身对钟华甄说了几句话。
“……太子犯了旧疾?上次大司马所伤?怎么可能?”钟华甄微微惊讶,她算是知情人,李煦康健成什么样她最知道。
南夫人往后看了一眼,小声同钟华甄道:“张相最近身体似乎不是很好,路老派来的人,顺便同我说了太子的事,表面好像是大司马在皇宫设计放毒箭,伤到了太子手臂,冬日寒冷,引发病症,养在东宫。”
她声音压低了些:“但私下是太子不在京城,路老没机会抢回香囊。”
钟华甄轻揉细腕,拿起药碗。李煦是受过伤,但他那伤早就好了,她那时还一直在疑惑他的旧疾从哪来,他自己却觉得受伤不错,放话出去自己伤了右手。
她喝汤的手一顿……倒也对上了。
“他性子直白,和旁人不一样,认真答应过我的事从不反悔,他不会专门去碰香囊,”钟华甄开口,“太子都没派人过来,我们也不用管。”
她抿了一口汤,心里莫名有种猜测,又觉不太可能。
张家遭殃于长公主而言是件值得高兴的事,路老传消息过来正常,但他从前说过有人在监视他,这时敢派人过来,难道就不怕别人了?
还是这件事,别人本身就知道?
说起来混世霸王现在不在京城,他又能去哪?难不成还兴致大发跑到边疆?
……
时局纷乱,昭王面对兵强马壮的突厥士兵,临危不惧,与徐州刺史赵驰联手,打着驱夷安内的名头,夺回八座城池,但突厥将领也不是省油的灯,立即调整了对策,战争陷入僵持之态。
昭王底下有三支军队,血虎营骁勇善战,而王柄是血虎营一名骑兵校尉。
他在一个月前,收了一名叫钟阿日的小兵,人高马大,力大无穷,不仅能举大鼎,马上功夫也了得,脸长得那叫一个俊,一身结实的腱子肉,做事稳重又大胆。
因为这个小兵,他底下队伍屡屡立功,甚至还得了昭王的召见,连走路都威风了两分。
这钟阿日本来是个暴发户家的小儿子,赌徒一个,突厥一夕之间占领雍州几座大城,他家里人全被突厥给杀了,钱财也全被掠夺干净,一分不剩,走投无路,只能仗着力气来投军。
他和谁好像都能合得来,本来是个霸道的富家公子性子,却在血虎营隐约弄出了一个以他为主的小团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