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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皇帝内侍,我这差事看起来甚是轻松让人眼馋,可实际上却是个十分辛苦的活儿。
譬如早上天不亮就陪着皇上去上朝,而过了晌午好不容易下了朝却顾不得吃上一口,此刻又不得不急匆匆地往御书房赶。
京都一连下了三日的雨,难得今日早晨见了太阳。青石板路面的雨水还没有干,路过御花园的时候湿气更浓。我狠吸了一大口湿润的空气,刚刚在金銮殿绷紧的弦逐渐放松了下来。
这几日朝堂的事儿比较多,难得偷得片刻闲。
我慵懒地伸着懒腰,半眯着眼睛踩着柔软的草地,简直不要太惬意。
转过丛丛海棠树的时候,我正寻思着一会儿要怎么解释在路上耽搁了些时间以至于让九五之尊的天子等候。想得正入神,却恍然被一道清脆而急切的声音打断。
“辛爷!”
正偷懒心虚的时候突然有人叫我,惊得我差点跳起来。
特意挑了僻静的小路 ,怎么还有人?
透过交相掩映的海棠花枝,隐隐能瞧见不远处小凉亭里有几个女子。
走近了才看清落落大方端坐在石凳上的玫红色宫装的女子正是最近较得圣心的楚婕妤,她对面的那个蒙着面纱淡然自若的白衣女子,我一时间还认不出来是哪宫的娘娘。
而叫住我的,正是那位难辨身份的娘娘的青衣宫女。一身浅青色的裙裾跟她白皙的肤色十分相衬,人看上去也清爽利落。
楚婕妤不敢怠慢,慌忙起身行礼,“见过辛爷。”
楚婕妤刚进宫的时候,没少托人找关系孝敬我让我多多帮衬,故而对于楚婕妤刚刚一闪而过的心虚跟没来得及收起来的不满当作没瞧见。
于是楚婕妤更加有底气起来,行完礼倨傲地对那个浅青色衣裳的宫女道:“凭你是什么东西,也配叨扰辛爷?”
我本不愿管闲事,淡淡应了声就打算离开,但是那宫女却再次叫住我。
“辛爷,”青衣宫女上前两步,虽然急切但是却仍旧恭敬有礼:“虞婕妤侍女栀子见过辛爷。”
我顿住了脚步,太阳穴直突突。
虞婕妤?莫不是前几日我塞进皇宫里的那位?
诚然,后宫女人家的打打闹闹,我一个臣子也着实不好管皇上的家事。
可是事关那个人……我不得不去帮忙。
开玩笑,这要是打起来了抓头发撕衣裳的,发现他是个男的我的脑袋还要不要了。
楚婕妤用余光小心翼翼地瞅我,见我没说话,狐假虎威借势打压:“大胆虞婕妤,见到辛爷怎的不行礼?”
楚婕妤仗着入宫时间比人家早,现在又深得圣宠,训斥起来比贵妃还要娴熟。
她倨傲地仰着脑袋,满头琳琅珠翠在阳光下金光一片,像只高傲的孔雀。
安安静静地坐在石凳上翻书的虞景熙抬起头来,一双眼眸沉静悠然。他朝我微微点头颔首算是打了招呼,罢了,又垂下眸继续看书。
“你!”楚婕妤气结,这般被无视使得分外恼怒,扬起手来便要打。眼看场面要失控,我连忙拦住了狐假虎威的楚婕妤,不悦地皱了眉。
“辛某不过是皇上的内侍,怎可让娘娘行礼?楚婕妤莫不是要将这大逆不道的罪名扣在辛某的头上?”我故作严肃地板起脸来,果然楚婕妤被唬住了,嚣张的气焰瞬间消散。
我一般做的都是一锤子买卖,不论是从我这里买官还是帮后妃在皇上面前多说好话,只要付了钱办完了事儿也就各走各的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但是虞景熙可不一样。
先不说我心里的小算盘想多从他那里抠出来几幅字画,光是这趟买卖本身的风险就足矣让我把人送进来之后还不能撒手不管。买一赠一,我还得多搭他一个售后服务。
毕竟一个不小心,我俩都得玩儿完。
栀子委屈地撇撇嘴,“楚婕妤却才说,我家婕妤定然是生得丑陋才称病不敢侍寝。外面风大,奴婢想要扶着婕妤回宫歇息,楚婕妤愣是不让走,非要我家婕妤摘下面纱给她瞧瞧呢。”
岂有此理?幸亏我忙里偷闲故意穿过御花园,否则这要是被楚婕妤那小心眼儿的给缠住了,非得合了她心意才肯善罢甘休。
“臣,臣妾以为妹妹能够不按规矩进了宫定然是生得貌若天仙,只是好奇想瞧瞧罢了……”楚婕妤长的不差,典型的江南美人。
巴掌大的小脸加上娇小的身材本就小鸟依人我见犹怜,此刻半撒娇地垂着眸一般的男人还真抵抗不了。
可惜此时唯一的男人正低着头看书,连眼皮子都没掀起来一下,而我这个女扮男装的更是对这个不感冒。
我摸了摸胳膊上起的鸡皮疙瘩,说着违心的话:“虞婕妤也不是什么美人,只是长得有几分姿色罢了,不若楚婕妤倾国倾城。”
……才怪。
虞景熙那容颜可比她的好看多了。
被夸好看,楚婕妤有几分小得意,但仍旧不依不饶:“辛爷说笑了,宫里有几个姿色平庸的?况且虞婕妤家室貌似也不是很显赫,陪嫁的丫鬟就一个,嫁妆更是寒酸得紧。不是美人又怎会破例进宫?”
我头痛抚额。
这么明显的偏袒还听不出来,我对这位曾经的客人的智商忧心忡忡。
我不想多纠缠,既然暗示听不出来就直接明示:“破例进宫是因为辛某,是辛某一手安排把虞婕妤带进宫的。这样的答案楚婕妤可还满意?”
我做这等的买卖不是什么秘密,可是就这样大大咧咧地摆在人前说出来又是另外一回事儿。
楚婕妤瞬间白了脸,竟然比我这个当事人还要惊吓窘迫,“臣,臣妾冒犯了,辛爷恕罪。臣妾真的不知道虞妹妹,不,虞姐姐是辛爷的人……”
冒不冒犯我倒是不甚在意,身处高位也不是那么小心眼。只是虞景熙怎的还招惹了楚婕妤,幸亏今日恰好我路过,否则还不一定是什么后果。
被我“吓走”的楚婕妤离开之后,御花园的氛围轻松了不少,浓郁的脂粉味也逐渐消散。栀子长舒了一口气,眉眼弯弯,心情甚好,“多谢辛爷出手相助。否则还不知会出什么事来。”
“你也知道今日如若我不在的后果?入宫前难道小文子没有嘱咐你们不要随意出池清宫么?”慢悠悠地踱步到长廊下的石桌旁,从水晶盘子里挑了一只色泽饱满的水蜜桃润润嗓子。
却才跟楚婕妤废了那么多话,现在只觉口干舌燥。
栀子一惊,慌忙跪伏在地上,“是,是奴婢是错,没有照看好主子……奴婢日后定然多加注意,绝对不会再给辛爷惹麻烦。”
不用多说,这丫头便立即明白了我的意思,悟性倒是挺强。
一直静默不语的虞美人轻叹一声,“是在下闲的无聊,出来走走罢了。”
这是我第二次见虞景熙,两次见都是那样恬淡寡言的模样,跟这污浊的深宫格格不入。
“楚婕妤那么欺负你,怎么不反击?”
虞景熙轻笑一声,笑容极淡。他倚靠在朱红色的石柱上,墨色的眼眸望着清湛的天空,眼睛里是不属于深宫的幽静淡然。
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瞧见远方的天空飞来的一排秋雁,有那么一刹那竟然有种远走江湖的错觉。
“在下不才,只与同好争高下。”
常与同好争高下,不与傻瓜论短长……
啧。
我抚着下巴,不愧是大齐的第一才子,连骂起人来都文绉绉的不带脏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