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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見他之前,我其實不擅畫春。
試著繪過,然那筆下春景,不是太過衰頹,便是艷麗得──令人嫉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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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土道上,一匹駿馬輕馳,刨起一徑春日塵土,在疾蹄之後飄揚成煙。
馬背上一雙人影,駕馬者一身俐落褲裝,握著韁轡的腕臂、夾著馬腹的雙腿結實有力,在馳騁的律動中髮絲飛揚,意氣風發。
他腰間,有一雙緊摟的纖細雪臂。
身後之人被一襲白色長披風深深覆罩住,連著披風的帽帷闊長及鼻,將帽帷下的容顏掩在一片陰影之中,讓人瞧不清模樣。
馬馳得快時,她便微微攏緊雙臂,側頭以額角貼靠在前方那一片寬闊結實的背上。
倏地,男子手腕一扯,馬韁一緊,那馬側了方向,拐入一旁岔出的樹林小徑,馬兒緩下疾蹄,順著悠緩清風,踱穿過這一小片林子。
須臾,一片鮮艷在層層墨綠林蔭後由淡轉濃,浮映入兩人眼眸之中──花繁如海,搖曳成波。
「這裡──好美!」一聲驚嘆自帷帽下竄出。
男子拉停了馬,縱身躍下馬被,探長雙臂仔細扶著女子下馬。
她纖足一落地,便將帷帽翻下,露出藏在帽後許久的容顏,面上盡是驚喜。
「你要讓我看的,便是這個?」方婉微微偏了頭,看向身側的男子。
「嗯……今早往渡口去時……無意發現的。」她驚喜帶笑的眼神,落在自己身上,直勾勾地,讓他突地有些赧然,有些心虛。
方婉閱人無數,怎會看不出他那細微的表情,只是噗哧一笑,也不揭穿他。
她雖鎮日待在畫舫上,少四處溜躂,也不至於傻得看不出,方才來時的路,與渡口壓根是兩個方向。
然心頭卻滲出絲絲喜悅,如陌上細細花開。
她隨手褪去披風,披掛在馬鞍上,往前踏去,野生的花海錯落不齊,晴光正盛,清風拂來,將繁花吹成乾淨的波澤。
她舒服地斂上眸,微微張了纖細雙臂,任那微風自衣袂間溫柔拂過。驀忽間,一雙健壯有力的臂膀,自身後箍住她荏弱單薄的身子,她心口驀地一跳。
他的下顎俯靠在頸窩,一陣幽香竄入他的鼻,分不清楚是地上繁花的,抑或是她身上的。他沉默半晌,以鼻息汲取著這誘人的香味。
兩人靜靜地,站了一會。她站得累了,彎身攏裙,在花叢中坐下,他坐在她身後,讓她歪靠著,一雙臂依舊環著她,眷戀著將她身子箍在懷裡的感覺,捨不得放開。
「你帶我來這,不怕錯過上京的客船?」方婉倚著他的身子,輕聲問。
「如果妳願意跟我走,我便不上京。」他沉了嗓,吐息拂在方婉耳際。
「別傻了。」
「我說真的,我會一輩子對妳好。」
「呵,只有年輕小伙子才會對承諾這回事認真。」方婉輕輕嗤出一笑,不把那句話往心裡放去。「我不適合你,你終究要去找一個年輕的女孩與你般配。」
「妳……幾歲了?」他只知她比他大,卻不知大上多少。
方婉神秘一笑,側身探長了身子將唇覆近他的耳,輕輕喃了二字,男子登時瞠了目,看著她。
「唔……妳看起來沒有實際上那般歲數。」十歲,她竟大了他足足十歲。
「無須鎮日操勞,自是老得慢一些,我……很幸運,嫁了戶好人家。」素來淡然輕快的方婉,卻在話語末尾,突生一抹哀淒。
兩人陷入須臾沉默,彷彿觸到了那不敢言及的話題。
他早是知曉的,在聽見桃兒喚她夫人時。起初,他無有感覺,然自她那抹清燦的笑容逐漸在他心底生根開始,每回聽見桃兒喚她夫人,他便多一分迫切,想問她,妳的夫呢?
而今,與她這般親密,他卻更不敢問了。
她看起來不似寡居之身,只是偶爾任性、慵懶了,便懶得將那頭如瀑黑髮挽成婦髻。就如他初見她時,她散著一頭微濕的墨髮,水珠自她鬢邊滑落,添了幾分嫵媚。才驚慌一眼,不知為何,他卻記清了。
沉默半晌,他話鋒一轉,「幫我畫一幅絹好嗎?」
「有何不可。你要我畫什麼?」她彎了眸,問他。
「就畫春吧。」他笑答。那笑容如春日晴光,溫暖且耀眼。
「……嗯。」她應著,靠回他身上,卻陷入了沉默,未再言語。
「婉兒……」驀地,他在她耳邊輕喚。他曾聽過梅姐喚他婉夫人。
方婉身子微微一顫,為這眷戀深濃的一聲呼喚搖曳了心神。
她緩緩轉過頭,看著他,眸裡無笑無哀。「你知道,我的全名麼?」
男子搖了搖頭,等著她的答案。
方婉──芳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