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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起来,苏哲果然又跑成衣铺子去了。薛挽香将两人的东西都收拾了一番,用大木盘盛着换洗下来的衣裳,拿到客栈后院汲水洗衣。
苏哲的衣裳皆是便于出门行走的样式,不尚华丽,色泽却多半偏浅,洗起来有些折腾。
这些时日以来,薛挽香时常穿着苏哲的衣裳,不知不觉间,同一件衣裙,渐渐有了两个人的味道,就像相濡以沫似的。
不对,不是这个词。
薛挽香洗着洗着,突然惊觉脑海中闪过的这个词用得极不恰当,适才怎么想的呢。
当是姐妹情深才对!
她咬咬唇,放下手里的衣裳,到井边汲出清水过衣。
“姑娘,这井太深,只怕不好使力,让小生帮你汲水可好?”
不知何时,身边已站着一个少年郎,深秋的阳光映着一身绛蓝色的衣袍,长发未及冠,只用简单的绳结束着,衬得眉目清朗。
薛挽香看得微微发怔,少年郎唇角弯弯,扬着一抹笑挨近了她:“为夫这般打扮,娘子可喜欢?”
砰……砰……砰……
是谁的心,跳得好快。
薛挽香的手上还挂着适才洗衣裳时留下的水珠,凉凉的滑进掌心里,她想起用得不恰当的那个词——相濡以沫——续而俏脸微红,掩饰般略垂下眼睫,咬唇嗔道:“哪里来的浪荡小贼,学得这般油腔滑调。”
声音软软的糯糯的,似笑非笑。
苏哲笑意更浓,接过她手里的井绳,将空木桶放到深井里,左右晃动,不一会打起满满一桶水,倒进木盆里。
厨房里的婆子也到院子里来了,看到水井边站着两个年轻人,那少年郎长得俊俏,正眼巴巴的瞧着姑娘家,大姑娘的模样儿更是说不出的出挑,两个人不知说到了什么,姑娘家绯红了双颊,却没给少年郎一个好脸色。
大约还没追上呢。
厨房婆子想着,会心一笑,想到自己年轻时,她家里那位还没说开,也曾这般心心念念的期望。
“秋风天里日头辣,小哥儿不若搭把手,赶紧洗好了衣裳,别把人晒坏咯。”厨房婆子朝着井边笑说一句。
薛挽香正别扭着呢,忽听有人说话,吓了一跳,话里话外还带了调侃,她的脸更红了。苏哲伸手过来拿她手里的衣服,她在她手背上一拍,护着衣裳到旁边洗去了。
“一起洗啊,快一点。”苏哲一撩袍子就要帮忙。
“走开啦!”薛挽香拧了湿衣服放到大石块边上,才不要告诉她新买的衣裳很好看,没必要这会儿就弄皱了。
苏哲看她莫名其妙的炸毛,等了一会,见她一件一件都洗好了,又搬了大木盘将水倒掉。苏哲将衣裳展开来,细心的抖平,晾到支起的细竹竿上。
薛挽香眼风扫到了,没再说什么。
两个人一前一后回到房里,苏哲掩好房门,见薛挽香坐到方桌旁,斟了一盏茶。
她也乖乖坐到桌子的另一侧,稍待了片刻,才觑着她脸色问:“方才……我冒犯你了?”
薛挽香捏着茶盏,慢慢的看了她一眼。茶还热着,沁得手心发烫。她摇摇头,回道:“我只是,一时不习惯。”
苏哲低头看看自己,嗯,是有些不大一样。
“既这么着,无人的时候,我们依旧以姐妹相称便是。”苏哲说着,也给自己倒了一盏茶,她抿了一口,笑道:“论起来,与姐姐相识这么久,委实还不知姐姐芳龄几何。我今年十七,姐姐呢?”
薛挽香看她忽然论起姐姐妹妹来,其实更不习惯好吗!可是方才已经那般说了,也没法子改口的,只得无奈道:“我也十七。”
“哦?”苏哲的眼睛亮亮的,衣冠楚楚更显得唇红齿白,“我是五月生的。姐姐几月?”
薛挽香一愣,扭头不看她,“我不告诉你!”
苏哲眨眨眼,难得聪明了一回。她放下茶盏,笑出一口小白牙:“我知道了,你是五月之后生的,你比我小!”
薛挽香不想理她,只做没听见,起身去拿包裹。
可是包裹在今儿个早上就已经被她收拾得很好了,这会儿拿过来又能做什么呢?她额上炸了炸,想着要不要把衣服拿出来再叠一遍。
苏哲还没放过她,也跟着绕了过来,歪着脑袋凑到她脸蛋旁:“一路上占了我这么多便宜,来,叫声姐姐来听听。”
“不叫!”薛挽香哼了一声,再次侧过身。
苏哲扯着她袖子非要她转过来,薛挽香不依,两个人拉拉扯扯笑笑闹闹,直过了午时都没想起要用饭。
还有什么不习惯么?不怕,闹一会子就好了!
在小镇逗留了三天,该采买的都买齐全了,这日清晨里,苏哲到大堂里会账。
掌柜的听说她们要去临淮城,热心的指了路,又问道:“两位既然要往北上,必定会路过楚城,能否帮我带封信给我家人?”
原来掌柜的有个哥哥,原本也是小镇上人,多年前往楚城奔前程去了,一来一往需得十余日路程,兄弟俩寻常里一年也见不上一面。年底里掌柜的儿子要娶媳妇了,想着总该让兄长知道这事儿,听闻苏哲要北上,整好带信了。
苏哲听了始末,点头笑道:“些许小事,举手之劳,掌柜只管放心便是。”
掌柜的很高兴,虽然是个顺手的活儿,可山长水远的,总该答谢人家才是。房租已经收了,生意人进了口袋的钱不好再退出来,见苏哲要走,忙喊她稍等。他想了半天,低头在柜子里取出一只小锦盒,递了过去,左右也没旁人,他直说道:“看客官这身打扮,想必是要以男儿身份行走了。我这有个小小物什,昨日店里才送来的,你用着也趁便,若不嫌弃,就拿去玩吧。”
苏哲接过盒子打开一瞧,竟是一只小小的束发银冠,冠上嵌了一枚玉石,虽不甚名贵,但胜在做工精巧。
她弯着眼睛道了谢,高高兴兴的走上楼梯,回房叫薛挽香去了。
“挽香!”她敲敲门。
里头薛挽香扬着声音应了一声,却没过来开门。
苏哲略站了一会,自己抬起手,推开了房门。
几面窗户都支了起来,细碎的晨光将房间铺上一层薄薄的暖色,薛挽香坐在大铜镜前回过头来,当真是肤若凝脂,眼波流转。原本乌丹般的秀发绾成了半环的流云髻,新画的眉如翠羽,婉约的腰如束素。她的手还抚在一根簪子上,彷如刚刚将它绾好一般。
苏哲完全愣住了。
“你这是怎么了?”薛挽香看她的眼睛粘在自己身上一副拔不出来的样子,有些好笑,走上前举着芊手在她眼前晃。
苏哲捉住了她的手,一时还说不出话来。
薛挽香笑道:“有这么奇怪么?你既做了男子的装束,我便随你做了妇人的打扮,这样才好结伴出门啊。”
“哦。”苏哲应了,放开她的手,再看她一眼,才走进来。
想起房门没关,又随手掩上了。
薛挽香奇道:“还关门做什么?不是要走了么?”
苏哲侧头看她,眼中露出沉思的神情,好一会,终是什么都没说,走到架子边取了两个人的包袱和长剑,当先出门去了。
薛挽香只当她也是一时难习惯,没再深究。
出了镇子,沿着道路往楚城的方向走。时辰还早,路上已有了不少行人,多半背着行李,想是和她们一般赶路的人。
于是这一路颇为太平,没遇着贼人也不至于迷路。太阳渐渐升高,快到日头最毒辣的时候,路旁的大树荫里有了一溜烟的茶棚。
茶棚卖馒头包子和热粥,苏哲和薛挽香选了张干净的桌子坐了,很快有人送来一壶茶。
薛挽香看苏哲几乎都没再说话,心下有些奇怪,她倒了一盏茶,放到她手边,刚要问问她是不是哪儿不舒服,苏哲却突然跳了起来。
“我想到了!”苏哲笑容璀璨,仿佛终于拿到糖的小孩儿,她拉着薛挽香的手,兴高采烈的说:“小时候师娘逼我背书,我背得不太好,总有些记不全!有一句话,我在客栈里看到你时就想说的,一直想不起来,现在总算让我想起来了!”
薛挽香听得好笑,依着她道:“什么话?”
苏哲脸上微红,眼里却万分诚挚。
“一瞬百般宜,无论笑与啼。”她亮晶晶的眼睛再一次粘在了薛挽香身上,“挽香,这说的就是你啊!无论什么样的打扮,在你身上,总是最最好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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