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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沃,坐下。”阿无命令道,大得像老虎一样的獒犬不情愿的前蹄落地趴下了,冲着阿无哼哧几声。

阿无放下心到各城垛察看,精神太过集中,完全没防备身后无声无息走来的人,直到一把匕首插进她身后很快又拔出,冰凉凉的。

阿无不可置信的回过头,看到蔷薇哆哆嗦嗦捂着嘴,流着泪,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她刚拔出的匕首咣当掉在地上。

尖锐的痛感从匕首切口快速传遍全身,涟漪般扩大,阿无忍着剧痛,抬手将剑抵在蔷薇细嫩的颈上,稍一用力,看到蔷薇闭上眼微微抬起头一副等死模样,阿无猛地看向蔷薇已然隆起的腹部,不过电光火石间,阿无收回剑,剑尖拄地,厉声道:“你以为那点力气能伤到我?还不快滚!”

“城主,对不起,我不想这样,可是他抓了普兰,如果我不这样,他会杀了普兰……城主……”

“滚!”阿无转过身。

好疼,温热的血正顺着身体往下流淌。

好在这个垛口无须太多守兵,又都忙着御敌,是以没几个人看见。

阿无打了个唿哨,很快獒犬巴沃风一样出现在眼前,热情的舔了舔阿无的手,阿无用剑割下一块儿袖角,反手去身后蘸了些还温热的血,写了三个字:救玉宁,然后将布条系在巴沃的项圈上,又从怀里拿出一块巾子让巴沃嗅了嗅:“去,巴沃,找到这个人。”好在她带了奚景恒递交的国书,留下了他的味道,巴沃一定会找到他的。

巴沃又使劲舔了阿无带血的手指一下转身跑了,阿无从盔甲里拿出一根烟花点燃,看着烟火在天空中绚丽绽放,这是她手中最后的牌,从没想过会派上用场的武器。

做完这一切,阿无胡乱扯下盔甲,将袍子下摆斩断连接得长长的将自己受伤的后腰紧紧捆住,虽然还是难忍的疼,但大概还能支撑一会儿。

北狄人好像杀不完,洪水一样一波又一波,杀红眼的玉宁守兵累了,阿无嘴唇已毫无血色,浑身都被冷汗浸湿,眼前也越来越模糊……

不知道玉宁人将来会不会怪她啊!这是阿无最后一个念头。

☆、第四十一章

阿无从漫长而沉重的梦中醒来时眼前一片柔和的光,鼻端还有淡淡的香气,阿无打量了一下,她是躺在粗布帐中,手摸到的被子也是粗布的,就连她身上的衣服也是一样。

虽然不知道这是哪里,但阿无可以肯定这不是北狄人的地盘——对爱好动物皮毛的北狄人来说,居所一根毛都没有是绝对不可能的,所以阿无稍微放宽了心挣扎着坐了起来,这一动才发现自己的头仿佛有千钧重,不知是受伤的原因还是睡了太久,头晕的厉害。

阿无还是下床了,趿拉着床边不大合适的布鞋,一步步挪着走出帐篷,忽然来的日光刺得她眯起了眼,阿无连忙伸手遮了一遮这才往前看去。

这是偃朝的军营。

熟悉的乡音,熟悉的装束,熟悉的长相,还有空气中熟悉的食物的味道……这么一闻,好像真的有点饿了,阿无想再往远处看看,奢望着能看到玉宁,可她看到了一个高大的阴影,直戳戳立在她面前。

就算他不是背着光而是背着她,她也认得出。

奚景恒!

大概是受了重伤心情容易低落,看到奚景恒的时候阿无险些哭了,不只眼睛,心里也酸酸的,但想到自己目前的身份,她很快回过神,忍住了,客气礼貌的向奚景恒开口说道:“奚将军,我玉宁还在吗?”

奚景恒点点头,表情极其凝重。

“伤亡惨重吗?”听玉息令哥说起过玉宁的历史,玉宁人已经好几十年没打过这么惨烈的仗了,想必伤亡无数。

“是。”

“那么,奚将军,贵国已经进驻玉宁了吗?”

奚景恒摇摇头:“我偃朝重承诺,说与玉宁结盟便不会行侵吞之事。”

阿无似是不信问奚景恒:“说实话,贵国君主的风评实在不怎么好,很难让人信服,恐怕打着结盟的旗号要我玉宁付出极大的代价吧?说来听听,我也好斟酌斟酌。”

重伤未愈,又在午时的太阳下站了这好一会儿,阿无有些支持不住,身体摇晃了两下,奚景恒忙伸手扶住了她细细的手臂,他绝对不会知道这简单的身体碰触让阿无心中起了多大的波澜。

她甚至想,如果,当初奚景恒有这样一半的体贴也许自己的命运就不会是现在这样,可惜,他的心他的身从来不肯为她半分。

阿无觉得自己无趣,想这些做什么,时光又不可能重来,即便重来奚景恒依旧还是那个奚景恒,一切都不会变。

奚景恒扶她回到营帐扶她在软椅上坐下便端庄肃穆的坐到她面前,不错眼珠的审视着她。

“奚将军怎么这样看我?”

他的目光如炬,仿佛要透过眼镜看透人的灵魂,可她阿无已非昨日苏盛锦,不怕看。

“你是苏盛锦。”

阿无一愣,然后笑:“怎么,奚将军,你拿了我玉宁城不够还想要我的人吗?”

她的笑,散漫而稍微带着轻佻,没有苏盛锦一丝一毫的影子,苏盛锦一生都不会这样笑的,可阿无笑得这样自在,好像她生来就这样。

奚景恒有些迷惑,但看到阿无的手他又觉得她是苏盛锦,毕竟天下间两个相隔千里的女人同样的手上有同样的伤疤也太罕见。

“你右手有两道伤疤,与苏盛锦一模一样。”奚景恒说道。

阿无举起右手到眼前看了看,奚景恒观察着她的表情,发现她并没有一丝一毫不自在,她伸手到他面前——左手,左手上赫然几道杂乱的疤痕,虽然很淡,但仍旧数得出,阿无还是笑着问他:“奚将军,苏盛锦左手也是这样斑驳不堪吗?”

奚景恒愣住,苏盛锦的左手,他没有留意也未曾听说,可如果时隔五年她又舞刀弄剑左手再划个几道伤疤也合情合理。

看出他犹疑,阿无收回手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稍微挑着眼看奚景恒,说来别人可能都不信,三年夫妻,当丈夫的却只能依靠伤口来辨认妻子,可笑。

“或者,我身体上有什么地方和苏盛锦也是一样?我蝴蝶骨上有一块花朵样的胎记,苏盛锦可有?”

“……”

“奚将军,等你想起什么再来与我对照,若有那大概就是上天给你们的缘分,我就认命再嫁一次,怎样?”阿无喝了口水,不小心呛到,猛咳两声,扯动了腰上的伤口,疼得眉毛拧在眉心一处。

奚景恒说了声好好休息便出去了,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阿无止了咳,淡定又喝两口水,忽而又庆幸,还好她的一生没有全都托付给奚景恒,身虽受苦,心却舒畅,那一点点感伤等她伤好自然就烟消云散了。

日光试图穿过帐篷,却被营帐顽固的抵御在外,一丝一毫不得窥探,奚景恒就是那光,而她就是那布,虽已粗粝,但仍坚定。

伤渐渐好转的阿无还没被允许回玉宁,奚景恒说在等圣裁。

等待圣裁的日子,阿无有时候会和奚景恒讨论兵法讨论北狄再次来袭的路数来打发时间。

奚景恒说,玉宁几场小胜多半是运气,北狄人一旦动真格玉宁举步维艰。

阿无眼一斜:否则奚将军你如何有英雄救美的机会?

奚景恒一噎,我一直很好奇,你的獒犬战术哪里学来的。

阿无惊坐起:说到这个,我的獒犬还剩下多少?我的巴沃呢?

“还剩五十三只,巴沃身中流剑,信送至后老军医救了半个时辰没有救活,埋在军营边的胡杨树下。”

阿无脸上现出悲伤的神色:“巴沃没睁眼我就抱来养,养得儿子一样亲,就这样没了。”

奚景恒难得幽默了一回,他说:“虽儿子没了,女儿还在,她还在睡,大概也快醒了。”

她的女儿?

“你昏睡的时候一直在喊普兰,我想应该是你女儿,所以派人去把她救回来了。北狄人给她灌了许多烈酒,睡了很久。”奚景恒说道。

阿无想起,玉宁城初见的时候她与普兰在一起,奚景恒应该是误会了,但,正好不是吗?

普兰醒来的时候已近黄昏,阿无守到她睁开那双美丽如星子般的眼睛,普兰嚎啕大哭着扑进她怀里叫“阿娘”,哭够了,听说有好吃的又不哭了,挂着两行泪边抽噎着边吃东西,一边骂北狄人坏,最后才想起问阿无这是哪里,听说是偃朝的军营,普兰大眼睛一扑闪又哭了,刚吃饱,力气大,声音很洪亮。

“呜呜,阿娘,我们没有家了,阿娘和阿爹怎么办?”

阿无用玉宁话嘱咐普兰,如果再提她阿爹阿娘偃人就会把她重新扔给北狄人,从现在起,要一口咬定自己就是她亲阿娘。

普兰是个早慧的小姑娘,从小在阿无身边长大,学了些她的冷静,一听之下,又哭了两嗓子点头答应了。

普兰醒后的第二天,圣裁终于被送至军营。

“恭请”玉宁城主进京“和谈”!

普兰一听说偃京在两千里之外,又开始哭,居然还念了两句“越鸟巢南枝,狐死必首丘”,给了阿无好大一个意外。当年费心教她仿佛都记不住似的,事到临头想起来了,这孩子,定力不错。

伤心的普兰在踏上南下之路后很快忘了忧愁,荒凉之地长大的孩子条件再好也不如南地的富庶和繁华,普兰简直要看花眼了。

距京城还有五十里的时候,阿无坚决不肯再乘马车,说不能丢玉宁人的脸,亲自挑了一匹高头大马,英姿飒爽的骑上去,玉宁尚白,阿无作为城主,一袭白袍,胸口和两袖绣着栩栩如生露着獠牙的玉宁徽号黑狼头,头发像玉宁女人那样编成漂亮的辫子,束一条服帖的白狐毛,阿无不是小家碧玉的长相,倒也显出几分威风。

阿无知道偃朝的规矩,估计走个三十里就会有郊迎的官员,她不能弱了玉宁的气势,所以才在身体没有完全康复的时候非要起码,远远看见郊迎阵仗时阿无想,奚琲湛果然比他爹排场大,这阵仗不知道的以为是迎凯旋大军!

一眼望去,阿无看到了一身玄色缂丝金龙龙袍的男人,奚琲湛。

☆、第四十二章

她真是奇怪,奚琲湛为何能不分场合的这么似笑非笑?还有那两撇滑稽的小胡子,真是丑极了!

护送阿无的官员已极狗腿的跑到主子面前跪下山呼万岁请安,这情景,阿无自然下马的好,她双手抓着缰绳,利索的跳下马背,将缰绳交给一旁跟着的马夫,跟着引导的太监来到奚琲湛面前,这么近,将他的眉眼看得更清晰,眉眼倒没什么变化,只是胡子颇碍眼。

“玉宁阿无拜见皇帝陛下。”阿无依玉宁礼见过。

“城主多礼。”客气的语调,一双眼睛却紧紧盯着阿无的脸,像在确定什么。

那种想要把人看得毫发毕现的目光着实让阿无有些着恼,当了皇帝,奚琲湛把不知礼数这缺点发挥得更淋漓尽致了!

“阿娘——”清脆的带着些蒙蒙睡意的孩童声音从马车中传来,一双小小胖手掀开帘子露出小仙童般漂亮的脸孔,星子般的眼睛左右看了又看,然后轻盈跳下马车跑到阿无身边攥住她的手说道:“阿娘,这里太热了,我都要热化了!”

奚琲湛感兴趣得看着这个小不点,做低了姿态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啊,小公主?”

“普兰,阿娘说,就是月光的意思。”普兰对自己的名字一直很得意,谁问都要这样解释一下。

“真是好名字,普兰,我家里有和你一起玩的弟弟,要不要去我家做客?”奚琲湛笑问,一副哄骗语气。

普兰很不耐烦的回答:“我才不跟不小点玩!而且你们这儿这么热,怎么玩嘛!我阿娘说我们很快就会回玉宁了。伯伯,你去过玉宁吗?我们玉宁可凉快了……”

阿无打断普兰的话,让她说会一直没完,好好一个小姑娘,话痨似的,再说,大热天就别站在这儿聊天了,赶路到京城好歹有个凉快地方待待歇一歇。

奚琲湛好心提醒阿无她有伤在身还是乘车轿的好,无奈阿无却坚持,奚琲湛也舍了龙辇,潇洒上马与阿无并辔而行,普兰在马上,不停叽里呱啦问这问那,兴奋的像只聒噪的鸭子。直到黄昏时分来到宫门前,阿无勒马问奚琲湛:“陛下是想让我们住在皇宫里吗?”

奚琲湛说:自然,城主是远道而来的贵客,住在宫里让朕略进地主之谊。

阿无毫不客气回绝了:“陛下说笑,我虽是异域小国,但也听闻中原有句话叫率土之滨莫非王土,何况我们已经身处京城,陛下要尽地主之谊实在非常便宜,而且,我听说皇宫是给皇帝和女人们住的,我又不是你的女人,为何要住你的皇宫?”

普兰也接了句:是啊!我也不是。

群臣立刻静寂无声,连拂一下衣袖的声响都没。

果然是落后蛮邦,真是不识抬举!我们大偃刚刚救了你们你个不识好歹的女人就敢当面给我们陛下难堪。群臣内心愤愤未完中,只听他们的万岁用一种赔礼道歉的语气说:“城主所言有理,是朕没有考虑周全,那只好委屈城主住到锦园了。”

“好。”

队伍在宫门口掉头又浩浩荡荡朝锦园而去,刚路上瞧热闹还未散去的百姓哗啦啦又聚集在路边,一边窃窃私语:咋回事?皇上带错路了?另一个说:谁知道,也许是贵妃娘娘不许个异邦女人住皇宫呢……再一个表示不赞同:异邦怎么了?我看这女城主长得倒还漂亮,你瞧那女娃娃,真好看,不知谁家小子将来有福气给娶了……

锦园在京城西,到了,阿无才知道,什么锦园,不就是原来晋王的府邸?

牌匾上的锦园两字苍劲有力,显见是奚琲湛的手笔。阿无藏着心中的疑问,好端端的,叫什么锦园?偏偏,奚琲湛怕她不多想似的解释道:“锦园是为了纪念我一位故人,她名字里有一个锦字。”

阿无只给了他一声“哦”便随奚琲湛迈步入园,记忆中的金碧辉煌被悉数换去,到处都是竹木,就连影壁的浮雕也是一大片竹板雕成,而且处处名字里镶个“锦”字,生怕别人不知道那死了的故人是苏盛锦似的。阿无的脸色微变,没想到自己“死”后,奚琲湛这东西敢这么糟蹋她的名声。

奚琲湛一直留神看着她,看见她眼里不做声凝聚起来的戾气,想笑,忍得十分辛苦。

阿无却不肯质问他,于是他只能屏退太监说给她听:“朕这位故人,是朕年轻时心仪的女子,可惜另嫁他人最后又被奸人陷害,最后落到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地步,不过朕坚信她没有死,朕有生之年一定会找到她……”

阿无不接话。

“你叫,阿无?全名叫什么?”奚琲湛忽然转变了话题。

阿无愣了下,一直以来玉宁人称她阿无,她自己也叫阿无,编的全名说给玉息令哥说过,好久没提起,差点忘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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