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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未赞许一笑:“那天你说,不想我那么远,其实是你舍不得我。”
“嗯。”
“但是这个理由并不足以说服我。
而你舍不得我,我的家人舍不得我,同样我也舍不得你们。
S市的大学,相同专业又不比B大差,我在那里同样可以享受到足够好的教育资源。
“这样各个方面的理由汇总起来才能够说服我。
你也只有这样给出足够的理由,才有可能让我听从你的建议,而不是用一些偏激的方式,那样的办法也许一时有效,可最终它都会失败。”
虽然这么老父亲一般说着,希望李无恙能记住,往后不再走偏路,可江未也知道自己内心深处,其实已经被这次的事情震骇到,偏激与疯狂当抵达临界点时也许已经无用,可在那临界点之前,自有它的威慑力——他无法不担忧,如果真没能如这孩子所愿,他那看着可爱的小脑袋里会不会又冒出些什么可怕的想法来。
李无恙似是对他的这番话加以思索了一番,然后想明白了言外之意,眼睛很明显地明亮起来,连写字都轻快了不少:“所以,你不会走了,是吗?”“嗯。”
江未见他这雀跃模样,心中轻叹,但没有犹豫,道:“但是,我也有一个要求,希望无恙也能够答应我——”李无恙几乎是立刻轻点了两下头,好似江未能留下来就是最大的幸运,用什么去换都是愿意的,却不料——“我想从这里搬出去了——也就是,我以后不会再像以前那样陪你学习,陪你看书,做这些做那些,毕竟这些很早之前你就不必我帮着你陪着你了。”
李无恙眼睛里的光亮瞬间熄灭,良久,他也没说什么,只是低下头,自顾自地在纸上勾勾画画,像是在假装自己没听见。
他这拒绝沟通的模样和之前听说江未要去B大时一模一样,江未觉得自己刚刚那番语重心长又像是白说了,他伸手捧住李无恙的脸颊,让他抬起头来,“刚刚不是说愿意听我的想法么?这么快就变卦了?“我们本是没什么关系的两个人,比其他没有血缘关系的人,我们幸运的能够认识,能够互相陪伴。
“但随着我们都慢慢长大,你会有你的生活,我会有我的生活。
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不论是你还是,我们的亲人、朋友、以及像我们彼此这样没有血缘但也像亲人,不是同龄却也可以说是朋友一样的人,都没法一辈子生活在一起的。
“而我现在也有我自己的家,当放假回去,我得回去和我的父母住。
就算我去了B大,你的家人也能同意你随着我去,我都没办法再一直陪着你。
“但是我保证,只要你想见我了,我们都有时间,那就可以见到我。
我们相处不会因为我不住在这里有任何的改变,等我放假了,你同样可以去我家里。”
这是客观无奈,也是江未心中所求,也他决定放弃B大的另一个原因。
否则以李无恙的个性他如果真想跟着自己走,不见得是难事。
再按自己的个性,要是李无恙真的跟着他走了,他又怎么可能会放任小孩不管。
让李无恙再继续跟在他身边,事事照看,那他的大学岂不是又过成了高中的样子。
李无恙自小缺爱,一时难以接受分离,可能也无法相信自己离了江未同样可以生活很好,但他自己却得看得明白。
就算聚少离多,只要继续住在这李宅,他都是被紧紧捆绑在这份工作上的,这份工作的确给他带来了很多,他心怀感激,但也不想有一天再为它放弃一些更重要的东西。
妈妈说有机会能结束这段关系总归要抓住,江未私心也想通过自己这最后一次妥协,来换一次小孩的妥协。
他们经历了一场漫长的对峙,李无恙一直拿着笔在笔记本划来划去,最终勾描出一个黑乎乎的艺术字体,是个半个巴掌大的“好”字,黑墨印到了背面,他把笔记本推到江未面前。
江未搁在心头几个月之久的石头“噗通”一声终于落下去了,了却一桩心事。
虽然自己的人生多了一桩可能永远也无法弥补的遗憾,但也算是圆了一个心愿。
有时候做出选择是真的艰难,让人心脏颤抖,眼鼻酸涩,他深有体会,所以也能明白,让一个小孩子做出选择更不是易事,见李无恙垂着头,他忍不住将他揽过,亲了亲他的额头,小声道:“谢谢。”
“也…谢谢,哥哥。”
李无恙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江未哄了他一会,“好啦。
人越长大面临的分别越多,到时候你会发现一个月不见,一年不见,甚至许多年不见,也不算什么。
因为那时候,你的生命里会遇见更多的人,会有更精彩的事情,指不定还会觉得哥哥年纪大,和你有代沟,又不想我陪着你了呢。
“我去楼下和李管家说一些事情,你先刷牙,注意右手不要沾水。”
“对了,别忘记给陆正煊妈妈发条短信,问问陆正煊有没有平安到家,还有啊,也要给陆正煊道个歉。
那些模型你自己除了最开始组装好,其他时候也没见你玩过,怎么就不肯借给他玩玩,下次再邀请人家来,可要大方一些。”
江未叮嘱完,转身要出门,却被李无恙扯住了衣袖,李无恙仰头问,直接问:“那,什么人,可以?”“嗯?”“一辈、子。”
江未微微一愣,而后促狭一笑,刮了下他鼻尖:“等你长大就知道了。”
江未去找李管家了,他表明了自己的目的。
李管家目露诧异:“少爷同意你搬出去?”“我已经和他商量清楚了。
所以接下来劳烦您将工资也一并停掉吧。”
李管家略一沉思道:“很抱歉,这我不能立即答应你,我还需再请示一下,毕竟搬出去是一回事,不管不问又是一回事。
少爷只是同意你搬出去,并不是同意你结束这一份工作。”
“相信您也看到了,我的这份工作早就形同虚设了,他现在基本上不再需要我了,我白拿那份工资心里不踏实。”
“那还是由少爷亲自说不必开工资了吧?”“……你们最初没选择告诉他这只是一份工作,不就是不想让他觉得这是假的的。
这件事,他已经答应了我离开,停掉工资我觉得也不难处理吧?为什么非要把这一切撕开来给他看呢。”
李管家笑了笑,“毕竟那时候他还太小了。”
“他现在也是小孩子。”
“他总有一天会了解的。
何况少爷其实也很聪明,未必想不明白怎么一回事。”
“……”江未深吸一口气,“您说得有道理。
我到底真情假意他肯定也看得明白,没什么不能给他说的。
这事您按照您认为合理的去处理吧,但是无论结果如何,接下来工资我是不会再接受的了。”
李无恙在目送着江未走出卧室后,终于松开了一直紧握的拳头,展开了其中皱成一团的纸,纸上是江未还没到楼上时就写下的:“第一,以后不和哥哥说谎。
“第二,听话了,没有要杀死他,和他们说了不准杀死,只是给他教训。
哥哥不同意,以后不这么教训了。
“第三,没想把错误扔给他。
他以前偷偷和哥哥说我坏话,我听见的。
“第四,本来不想,但是他流了很多血。
哥哥要当医生,我残疾也没有关系。
“第五,没有别的办法了。
但是哥哥喜欢,就去。
我和舅舅说,我和哥哥一起。
“我错了,请不要再生气。”
李无恙盯着上面看了片刻,随后提笔划掉了第二行的最后一句、第三行的第一句,在五行只留下了最后六个字,紧跟其后落笔:“一辈子。”
那上面的字迹在无数扭曲的褶痕下显得有些扭曲,好像在无声昭示着一些言不由衷,和一些尚未完全显现形状的情意。
这一份没有送出去的检讨书,被李无恙收进了抽屉里的一本大相册里。
而给予了李无恙“检讨”启蒙的陆小胖也在不多久之后收到了来自李无恙的礼物,整整三大箱让他眼红的模型,可比李无恙收藏橱柜里的多多了。
陆正煊感动得直夸“好兄弟够意思”,李无恙的回复却是平平淡淡的,“应该的,朋友互相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