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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溪登时想起那烽火戏诸侯的褒姒,脸色微白:“王爷莫不是动用了驿使?”

驿使是负责传送朝廷文书的小吏,邦国之间但凡有重要信函,都是由驿使骑骏马八百里加急送来的。驿站马匹也是有专人喂养的,昔日前楚每年都在这一块单独划拨了不少费用,若有人私自动用驿站马匹,一经发现其罪当诛。

“只是折损了本王闲养的几匹良驹而已,何足挂齿!”元焘似乎看出云溪眼底的担忧,握住了她的手宽慰道,“爱妃如此紧张,可是在担心本王?”

云溪这才惊觉,自己先前那点不痛快,不知何时竟已烟消云散。

由于吃人嘴短,云溪在元焘紧紧注视下,脸颊难免浮现出一抹微红:“王爷是妾身的夫君,妾身自是放在心上。”

心里却忍不住腹诽:没事最好,否则自己难免会被牵连!

元焘只笑不语,换着花样给云溪夹菜,自己却吃得不甚多。

云溪琢磨着:看样子纸里包不住火,他这是要先礼后兵?

不出所料,待云溪吃的差不多了,元焘命人撤下宴席,忽然话锋一转道:“有一句话,我前几日便想要问你。”

云溪眼角微抬,稍稍有些意外——这回元焘居然没有自称“本王”,而是用“你”、“我”。

元焘一眨不眨地盯着云溪,正色道:“那日我暗示你以南梁公主身份为己开脱,你为何脸色骤变,不依照我的计策行事?”

云溪立即想起那日淑妃咄咄相逼,元焘背对众人,轻轻朝她吐出一字:梁!

思忖片刻,她小心翼翼地试探:“王爷消息灵通,应该知晓妾身并非梁帝亲生。”

元焘果然点点头:“你是南朝前恭帝楚德文之女。”

两个人心照不宣地都不提云溪乔装扮丑之事,元焘把玩着酒杯忽然放下,突然斜向云溪:“莫非恭帝竟是遭梁帝残害致死?”

云溪很想揶揄过去,可惜做不到。

她已知再也瞒不下去,恨恨地咬牙切齿,终于在元焘面前暴露最真实的自己:“妾身与梁裕有着不共戴天之仇!”

元焘见云溪脸色煞白,迟疑了一下,道:“梁宫贴出的告示说是恭帝突发心疾不药而亡,但我北邺派出的暗探却说有可能是被下了毒。”

云溪目光微垂,透过鎏金银箸繁复的纹理,仿佛看到了南朝十数年间动荡不安的朝局,以及父皇死不瞑目的那一幕。

她咬了咬唇,声音沙哑着地对元焘说:“一床破被!”

元焘一怔:“破被?”

云溪手指微屈,纤长而薄的指甲深深嵌进肉里,刺得她掌心有些痛:“父皇未饮那鸩酒。他一生信奉佛教,说佛祖有云,‘人凡自杀,转世不能再投人胎’。那些人听了,便用棉被……”

说到这里,她一阵哽咽,却是怎么也说不下去了。

元焘唏嘘,将云溪一双冰凉小手握进掌里:“是我唐突了!”

云溪垂下头长睫微动,觉得眼下不失为一个就坡下驴,主动和元焘把话挑明的好时机,咬了咬唇道:“妾身当初迫于形势嫁给王爷,心有不甘,故而没有以诚相待。”

元焘琥珀色眼睛眸光黝黝倏地闪亮,似是鼓励,又像是殷切期盼。

云溪不敢看他,顿了顿,硬着头皮道:“妾身,妾身脸上原本没有这块胎记。”说完垂下头,一副低头认错的模样。

元焘却唇角噙笑,强令云溪抬起来与他对视,凝视着她的眼睛,唇角露出一抹温柔:“我还当你一直要隐瞒下去!”

云溪微微脸红:“妾身在梁帝眼中命如草芥,好容易逃出生天,唯恐又掉进另一个火坑,故而才……”

这几日里,元焘对此早就做过多种揣测。

虽然知道云溪所说未必属实,但就算是糊弄也好,云溪毕竟给了他一个理由。

故而元焘盯着她的眼睛,沉吟片刻,手指轻抚她的面庞,温柔道:“我又不是洪水猛兽!以后往后,若你不愿意,我自不会强迫你。”

然后目光落在云溪左脸胭脂绯色“胎记”上,目光沉沉,许久没有说话。

云溪心知他是不想让自己再如此扮丑,但见元焘欲言又止并不明说,故而避开他的目光,有意装傻。

只是,到底忍不住问他一句:“妾身一直隐藏的很好,王爷是如何发现的?”

元焘斜睨了她一眼,貌似风轻云淡地笑了声:“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你自个儿好好想想!”

云溪怔了怔,觉得问了等于没问。

元焘却趁机牵起她的手攥住不放:“时辰差不多了,我送你去翡翠池!”

云溪有些意外:“王爷不去吗?”

一句话未说完,她突然意识到翡翠池乃是北邺皇室沐浴之所,蓦地闭口。

元焘清楚地看见一朵可疑的红云却从云溪面颊升腾而起,直奔脖颈而去,眼眸里笑意浓浓:“哦?你可是在主动邀约我?”

云溪脸颊微烫:“妾,妾身……”

元焘哈哈一笑,安慰她道:“我倒是想和你一起,只可惜公务繁忙,逃得了一时,逃不了长久。时辰到了,还得老老实实回去处理。”

云溪顿时长吁一口气,心想从此往后便再不能拿那些虚与委蛇之招数来应付元焘,也不知今日这一步行的是对还是错。

元焘随即打开另外四个锦盒,指指里面的白玉耳坠、玉镯、颈圈、戒指告诉云溪:“都是和钗成套的,回头别忘记戴!”

云溪却暗自腹诽:怎么都镂的花样都是银杏叶?

还箫

说话间,元焘扶着云溪走了出来。

云溪驻足回望,只见这座园林正门匾额上端端正正题了两个大字:静园!

她不禁暗暗思忖:瞧这庭院内外好一派江南小筑的格局,莫非专为什么人而设?

元焘见她神色隐约猜到一二,遂解释道:“此处本是为一个小友而设,难得你喜欢,日后若有空闲,你我在此小住些时日!”

云溪只听见“小住”没留意“小友”,便自然而然地忽略了某些重点。

元焘扶着她上了马车:“甘泉宫离此甚远,你若累了,待会可靠在软塌上小憩一阵子。”

云溪刚刚坐稳,忽闻“哐当”一声,只见有个通体莹润散发出淡淡紫芒的物什从元焘袍袖中滑落,掉在马车上。

她立即认出,这便是那让她提心吊胆了好几日的紫玉来仪箫!

霎那间,云溪呼吸有些紧张。

元焘愣怔了一下,像是诧异这箫是打哪里来的,然后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弯腰捡起箫递给她,唠家常的口吻,随口说:“那日你晕倒时不慎掉落的,后来我一直忙,差点儿忘记还你。”

云溪登时长吁了一口气:“多谢王爷!”

元焘暗中观察,见云溪接过紫玉来仪箫先是仔仔细细地察看了一遍,见没有明显的磕伤和碰损后,方才取出帕子拭了拭,最后才小心翼翼地包进帕子中收进怀中,显然是爱惜之极。他不禁俊眉微蹙。

昨日,元焘仔细核验过云溪和亲时南梁陪嫁的礼品清单,里面根本没有这支箫。

到底是金玉阁老朝奉见多识广,一眼认出此乃前楚皇室至宝,紫玉来仪箫。

可又听闻紫玉来仪箫是南梁三皇子梁恪的心爱之物。

而梁恪的字恰好就是,子婴!

原来,他,竟在你心里这么重要吗?

元焘脑子里嗡嗡作响,似乎邺皇的话犹在耳畔:“她曾与梁帝三子梁恪立有婚约,但前楚亡后,梁帝迟迟未提及此事,反而令她和亲,看来这桩婚事估计是不了了之了。”

不动声色地将右手扶在云溪腰间,元焘左手暗暗攥紧:但愿如她所说,梁帝是她不共戴天的刻骨仇人,如此,就算她和梁恪有情,中间也隔着一条鸿沟巨壑,终将也走不到一处去!

不能怨他自私,谁不知道感情的事本就是自私的?

两人各怀心事,虽然在狭小的马车空间里肩并肩地挨着坐在一块儿,彼此间话却不多。

不多时,马车开始减速。

云溪撩起车帘,看见甘泉宫坐落在落霞峰半山腰,其院落三进三出层层叠叠,半边落在苍翠之间,半边被漫山遍野的云霞淹没,巍峨耸立,气势磅礴,远不是静园那种精致秀气的普通园林可以比拟的,当真是北邺最秀丽的皇家别苑。

许是马车吱呀吱呀的轮子声惊扰了山中宁静,忽然有几只鸟雀惊起,随即听闻几声啾啾马鸣声自甘泉宫后院中传出。

元焘轻轻“咦”了一声,拎住一个负责把守宫门的小侍卫,蹙眉问他:“里面是谁?”

拦路

“是乐平王和王妃!”小侍卫有些惶恐。

云溪和元焘双双蹙眉。

清溪河畔和春耕那日,云溪两次领教过杜芊月的任性难缠,根本和她无话可说。

元焘听见“乐平王”三字,低头看了看云溪,总觉得有元丕在旁觊觎,自己若把云溪独自留在这里,未免不妥。

云溪看了看元焘脸色,犹豫道:“妾身今日正好有些乏了,要不改日再来?”

这倒是和元焘想到了一起!

他当即面露喜色,爽快答应道:“好!”

宋离随即调转方向,驱赶两匹骏马往回走。

马车吱吱呀呀的沿着来时的路慢慢回程,云溪撩开车窗帘,看见那漫山遍野的云霞又在眼前,山中寂静几许,间或几缕袅袅青烟从山涧处冉冉升起,和漫天云霞融为一体,风吹云动,漂泊而淡定,端得是不一样的处世从容心态。

元焘见云溪看的出神,也顺着她撩开帘子的车窗往外看。

岂料却看到一条人影从甘泉宫院墙内跃出,如同一道闪电般,几个起落便刚巧不巧地挡在马车前面。

宋离猛然一惊,赶紧勒住手中缰绳。

登时,两匹骏马陡然受到惊吓,八蹄朝天,长声嘶鸣。

虽然马车行的并不快,但仍受到波及,猛然往前震荡了一下。

说时迟那时快,云溪来不及扶扶手尖叫一声往后倒去,幸亏元焘眼疾手快,猛然往前呵腰把她抄进自己怀中,这才护得云溪安全。

待马车停稳,元焘才把云溪从自己怀中缓缓放下。

只见云溪脸色惨白,贝齿紧咬红唇,下唇依稀有两个浅浅的血点。

他登时怒气不打一处来,倏地跳下马车。

云溪亦撩开车帘,在元焘身后偷偷地看。

原来拦路的不是别人,正是元丕——他头发湿漉漉的尚滴着水珠,身上草草披着一件汤池专用白衣,衣带还歪歪扭扭的没有系好,手中还提着一把不知从哪里寻来的折扇,正颇招人厌地挡在两匹骏马前面。

元焘没好气地问他:“皇弟这是做什么?”

元丕挥舞着团扇,一脸没正经的嬉皮笑脸道:“皇兄怎么才来就要走?丕听说皇兄今日大驾光临,唯恐皇兄寂寞,特来相伴。可巧芊月近来身子困乏,成天嚷嚷着要来泡温泉。丕以为,芊月刚好可与皇嫂作伴,不知皇兄皇嫂意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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