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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想到对方甚至可能都不知道自己现在的下场,而这些不过是旁人因她的身份而顺势抬手压了把自己,就让自己变成如今这个鬼模样,洛城的心就愈发滴血。
如果阿宓亲自来奚落他表达一番对他的痛恨,可能还会让他有一种奇异的满足感。可她什么都没做,可能还已经忘记了他这个曾经的父亲,根本就没把他放在心上。
以前对这个女儿的轻视和如今对方站在足够睥睨自己的地位却完全忽略自己的两种感受形成鲜明对比,每每几欲让洛城抓狂。
他没练过武,也失去了警惕,路途整整一刻钟都没发现有人跟在自己身后。
沈慎跟着他,看着他带上了门,等洛城准备去取柴火做饭时才轻声开口,“洛老爷,手中之物可否给在下一观?”
洛城身体一抖,震惊地看向来人,声音颤抖,“你……你是何人!?擅闯民宅,我要去报官了!”
来人轻蔑一笑,看他的眼神仿佛在看蝼蚁和将死之人。电光火石间,洛城突然猜到了这是谁。
他在打听期间问过那位沈都督的消息,都道沈都督阴戾残忍,为人不苟言笑,身形很是高大,光站在那儿瞥人就能让许多人吓得做噩梦。
洛城在京城认识的人都不多,更遑论结仇家。能有这样冷厉的气质,还跟了他一路,除了那位无缘无故对他下手的沈大人,还会有谁?
想到沈慎即将成为驸马的身份,洛城心中慌得更加厉害,他嘴上说着阿宓忘恩负义,实际心底也明白自己对她们母女二人如何,当下就要夺门而逃。
沈慎头也不回,抽出腰间长剑甩手掷去,“锵——”得一声剑鸣,剑刃牢牢插|在门框上,成功阻拦洛城脚步,离他的脸只有一步之遥。
洛城腿上一软,就瘫在了地上,因为生理性反应,脸上涕泗横流十分狼狈。
其实沈慎快把这个人给忘了,他在布置过后就没再在意过这个掀不起丝毫风浪的人,今日正巧碰见,才兴起了跟来看一看的想法。他让亲随留在酒楼等菜,没想到自己这一跟就跟了一路,但并不是完全没有收获。
几步走去,黑色皂靴停在洛城面前,沈慎从他手中拿出那个稻草人,看到上面阿宓的名字时抿直唇。再往下扫,便是阿宓的生辰八字。
脑中有一闪而过的疑惑,却一时记不起是什么。他顿了顿,伸手把剑拔下来之后才想起了不对。
这根本就不是阿宓的生辰八字。
在沈慎这儿,阿宓有两个生辰八字,一是翠姨告诉他的真实年月,二是他为了伪造阿宓身份而告诉少帝的假生辰。洛城再怎么说也是见证了阿宓出声的名义上的父亲,他竟然会写错阿宓的生辰八字吗?
沈慎忽然道:“洛老爷这扎的是何人?”
洛城一怔,他不知道自己扎的是谁,难道竟不是那位沈大人吗?
疑虑转瞬即逝,他都不知该说实话还是假话,便闷声不吭,抬袖擦了把狼藉的脸。
沈慎继续道:“名字我倒是识得,只这生辰八字,显然不是殿下所有。看来洛老爷已全然傻了,连自己看着出世的殿下的年月都忘了。”
对于深恨的阿宓,洛城绝不可能忘记,也笃定自己绝不会记错其生辰,怒意立起,“胡说!当初她出生时我就看着那池荷花……”
话语戛然而止,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阿宓出生时,洛城的确看着荷花池思索了很久,被明晃晃带了帽子和将要为奸|夫养女儿的耻辱在他心中盘旋,他几度想把那母女二人一起丢进去,终究是败在乔府的权势下,他担心乔府得到消息后会不遗余力地打压自己。
所以洛城深信自己不会记错时日,那的的确确是盛夏没错。
眼前之人却也十分确定地说自己弄错了,莫非……洛城的心忽然狂跳起来。
他就说那小贱人怎么突然就成了先帝的女儿,难道竟是伪造了身份?!
翠姨告诉沈慎的月份是在秋九月十八,而沈慎告诉少帝的则是八月二十一。因为往前推九个月甚至十个月,乔颜与先帝绝不可能在前一年的十月之后还有联系,自然也不可能怀上先帝的子嗣,可如今洛城这儿却看到,阿宓真正出生于七月十八。
七月十八,他在脑中飞速思索着这个日子。片刻后想到,往前推九个多月,当初这个时日乔府已经准备与先帝定下亲事,乔颜也已认识先帝,但时日很短,他们应该不至于这么快相识相知并珠胎暗结。
翠姨为什么要说谎?她是否一开始就有意引导他往先帝那儿想?
不,翠姨应该不会有那样的预料。因为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会为阿宓编出这样的弥天大谎,何况当时的情况也是不得已为之,而非早有准备。
那么……是洛城在说谎?可按理来说,他毫无必要在这样的稻草人上扎一个假生辰。
沈慎第一次觉得脑中乱极了,隐约感觉到了什么,仔细一想,依然什么都想不出来。
只能先从洛城这儿得知那几年她们母女的完整境况。
看着瘫坐在面前的中年男子脸上神情诡异,沈慎唇角一勾,忽然一手把人提起,提进了屋内,顺便随手塞进了洛城自己的衣裳,让其无法出声。
真是不凑巧,他最擅长的就是从别人口中发掘出真相。
…………
半个时辰后,洛城已经没有了人形,意志溃散,嘴中还在喃喃着什么。
沈慎不紧不慢地净过手,用干巾擦了擦,神情十分平淡地往宫中去。
他去寻的不是阿宓,而是翠姨,有一些事,他需要向这另一位知情者问询。
宫中禁卫森严,但当初的布置和人员就有沈慎参与,他想要溜进去找个寻常宫人并不难。
翠姨还在一心为阿宓想着大婚时该用的物件,眨眼间身边的人都不知不觉出去了,眼前忽然出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她吓得心猛跳了下,半晌才勉强道:“沈大人来寻殿下吗?您走错地儿了,殿下在……”
“不,我来寻你。”沈慎的语气称得上轻柔,“有一些关于殿下的事情,我想,只有翆姨最清楚不过了。”
翠姨茫然,她根本没想到沈慎可能触摸到了真相,只是下意识有了些警惕,毕竟此事沈慎的模样称不上好说话,“大人想问什么?”
“没什么特别的,不过是……一些有关殿下身世的事。”慢吞吞把这句话完整道出,沈慎仔细观察翠姨神色,果不其然发现她一闪而逝的惊愕和心虚。
放在以前翠姨可能还不会这般,可她毕竟知道了阿宓的生父是谁,是以对这种问题极为敏感。
也正是看到了她这个反应,沈慎对于自己的那个猜测的真实性就又信了几分。
内心轻叹,他真的没想到,阿宓的身世竟会是这样。
与此同时,正在更衣的留侯突然打了个喷嚏,令他愣了愣,最近丝毫没有受凉的迹象,怎么突然如此?
随从讨巧道:“定是有人在想侯爷您呢。”
想我?留侯脑中自然而然又浮现阿宓那声“爹爹”,眉目顿时柔和下来,虽不言,但任谁也看得出他的好心情。
第97章 下厨
翠姨打定了主意不会把阿宓的身世告诉任何人, 她深爱阿宓,即便严刑拷打也难撬开她的嘴。
但沈慎不是别人。
沈慎已经是阿宓铁板钉钉的驸马,更是阿宓的救命恩人。再则,阿宓的身份就是沈慎帮忙“查”出来的,他不可能到陛下的面前去推翻他自己。
沈慎换了询问方式,一开始便开门见山地告诉了翠姨他所掌握的消息和猜测, 八分笃定的语气,成功让翠姨眼神闪躲,不经意间漏出的几个隐隐绰绰的词让沈慎确定了真相。
他准备离开时,翠姨张了张嘴, 颤着声音,“大人——”
“嗯。”沈慎停步,没有转身, 淡声道,“还有何事?”
“大人不会伤害阿宓的,对吗?”翠姨定定看着他背影,低声道:“阿宓自幼就无父无母, 也没怎么想过要探究这些。她所求的,无非是平淡安稳的生活和自由, 最值得大人在意的——是当下,而非从前的事, 大人觉得呢?”
翠姨担心他会因此伤害阿宓, 沈慎如何不明白, 沉声道:“这点, 我比你更清楚。”
他真正离开后,翠姨身体倏地瘫软在地上,浑身大汗。
这是第一个,她终究是破例了,明明当初发誓绝不会让第三个人知晓的。可是……沈慎掌握的消息已经足以让他自己推测出来了,并不是她能阻止的。
有一就难免有二,今后只要有人发现了蛛丝马迹,就必会来寻她这个姑娘身边的老人。到那时候,会不会又像今日这样,还没说几个字就被人肯定了猜测?她实在太不懂得掩饰了。
翠姨想,她是不是……不该再待在阿宓身边了。
离宫后,沈慎并没有如翠姨所想去找留侯对峙,于他来说这已经没有了意义,他的最终目的也不是要让阿宓认回生父,只是想知道真相,以防今后发生意外而他应付不及而已。
他也明白了为何当初留侯的脸会突然受伤,想来应该是相貌上和阿宓有相似之处,担心日后会被人发觉,所以提前下手。
这也就无怪留侯在阿宓的事情上总是显得格外宽容,甚至比待少帝还要好,缘由在此。
既然是这样,他就必须要去做一些事了。
成婚前的这段时日,沈慎显得特别忙碌。说来也不奇怪,众人都认为他是想把事情提前处置好,等成亲后好多留些时辰陪那位殿下。
令留侯意外的是,沈慎居然会多次拜托他去给阿宓送东西或去看望捎几句话。他自然是乐意代劳,可次数多了,不免就也察觉到了什么,毕竟他也不傻。
这分明就是庭望在暗示他已经知道了真相,并用这种举动表明自己的态度。
他因为这件事足足在书房待了一个下午,几度差点对沈慎起了杀心,但那些残戾又在触及案上香囊时一点点消逝。
他真的是老了,越来越容易心软,也越来越难以下定决心去做这种事。
如果真正除掉沈慎,留侯相信自己能寻到许多方法让阿宓慢慢忘记这些痛苦并寻到同样甚至更好的夫君。可他如今连阿宓稍微皱眉都看不得,又如何忍心让她度过那么长一段时日的悲伤。
罢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留侯相信的不是沈慎对阿宓的喜爱,也不是沈慎对自己的忠心,而是三人如今明显绑在一条船上,不管为利为权,沈慎也绝不会让真相有任何暴露的机会。
沈慎给予他的机会他也不会浪费,三天两头进宫,以致向林轩新拨进的宫人对他比对少帝还要熟些。
由于几人的身份和少帝对阿宓的宠爱,倒没有什么不识趣的风言风语传出。
这日留侯来送吃食时,宫人道殿下正在试嫁衣,让他稍候。
留侯微怔,足足站了有那么五息才道:“……好,如此我便不打搅了,你们把东西交予殿下。”
“侯爷?”宫女忙叫住他,同时还有另一声柔软急促的呼唤,“侯爷——”
阿宓急匆匆从里屋奔出,长长的大红嫁衣被她提着,仍有小半披在地面滑过石阶。乌发大半披肩,她方才正在任人梳理发髻。
她描了眉点了唇,少了些小女儿家的纯真,添了待嫁女子的妍丽与丝丝妩媚,双颊那抹红晕更显风情。
阿宓也不知为什么自己听到留侯要走就急急奔出来,她想,也许是近日相处得多了让她有些舍不得留侯离去。又或者是……成亲之日在即,而成亲后,再如何不受约束,她与这些人见面的机会也会少许多。
站在那儿,阿宓呆了片刻才轻轻道:“侯爷今日怎么,这么快就要走啦?”
留侯也看了她一会儿才回神,万没想到会提前看到阿宓这般模样,“殿下有事在忙,臣自然不好打扰。”
突然间这么生疏的称呼让阿宓无措,不知怎的有些难受,好似心中突然空落落的,“其实也没甚么要忙的,只是嬷嬷拿了嫁衣来让我试试,很快就好,侯爷不用这么快走。”
暗含的丝丝恳求让留侯心柔下来,他想离开是怕自己见到阿宓这般模样会失态,也怕阿宓会觉得自己烦,可她既然这样说了,他自然不会离开。
阿宓回去换了身常服,随意梳好发髻,妆容未卸便去了前厅。
留侯正在品茶,幽幽茶香充溢小厅,和着飘起的氤氲热气,模糊了他半面的银制面具。
留侯的面具显得很冷,可他露出的另外半张脸却显得十分温和。阿宓想,是不是隔着香茶热气的原因,侯爷看她的目光,好像格外的慈爱和温和,就像……她口中说过的爹爹一般。
两年间,她以为自己已经能够懂了侯爷待自己的好,可直到真正要成亲前,她仿佛才一夕成长,恍然间看懂了侯爷偶尔眸间未能道出口的情绪。
但那感觉仅是转瞬即逝,待她真正落座后,留侯依旧是惯有的温和,但眼中没有那种令她动容的慈爱与包容之色。
以前阿宓从未领略过父母亲情,所以可以毫不在意,甚至能说出根本不想要的话。可人最惧怕的并非从未拥有,而是拥有之后再失去,阿宓发现,现在她每每在侯爷面前都像个在长辈那儿邀宠的孩子,迫不及待想把自己做的东西献上,好得到对方的一句赞许或会意的颔首。
她递去了一盘点心,双眸期待道:“这是我昨日学会的马蹄糕,侯爷尝尝。”
阿宓在刺绣一道悟性一般,但厨艺确实大有天分,当初在沈府时第一次尝试就能做出不错的面食,更别说精心准备的糕点。
身后的宫女心道,殿下这阵子怕是对沈大人都没这般用心,那儿顶多着人送些帕子之类的小玩意,今日可是准备给留侯亲手做一桌膳食呢。